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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此心安处

倪年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被人在自己跟前默写身体数据条。

叶鲤宁活到三十多岁,第一次被人叫师傅。

这两件对当事人而言均无法理解的事件发生没几日,就到了周末。

伍月是个上标准行政班的企业白领,好不容易凑到倪年这家伙星期天轮休,两人便再度约往陈氏制衣去。

裁缝铺今天来客不多,除了几个伙计外出送货,其余老师傅们都各司其职。不过倪年进店时就特别留意到,那位叶师傅不在。

“阿勒这小子自从去了国外,要他往北京打通电话比调颗卫星还难。”陈政陪着她们翻册子,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我这堂弟,和你们关系是好。”

陈勒不待见陈政,虽是这辈人里唯一的堂兄弟,却情淡如水。可即便如此,他能拉下脸来替朋友打招呼。所以他可能不是个好弟弟,但绝对是个好“姐妹”。

所以伍月和倪年一前一后说:“陈勒是个好姐妹。”

“嗯,他从小在异性缘上就吃得开,见谁都喊小老婆。”

倪年闻言扑哧笑了,听伍月打岔道:“不不不,他喊我妈。”

三人同乐。

等第三壶红枣茶泡上来的时候,面料和设计已经商量至尾声。在伍月的坚持下,本打算作罢的陈政收下了这笔定金。他觉得这俩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即使是托了关系,也依然很懂事理。

离店前伍月去借用洗手间,倪年便走到一方案板前,默默观摩一位老师傅做盘扣。直盘的、花式的,种类繁多,倪年拿了一个瞧瞧,听那老师傅问道:“这扣结好看吧?安到衣服上,穿个十几年也绝对不过时。”

“好看,圆润饱满,像蜻蜓的眼睛。”

这活儿功夫细,时常一天下来也只能做一件衣服的用量,现在听人家漂亮姑娘夸好,老师傅也是心满意足。倪年不敢再打搅他,退开几步,视线落到别处,便看见那日叶鲤宁站过的位置,正兀自空着。

她如此自然地,就想起那个男性轮廓的清白背影。

“倪小姐前几天碰到老叶了?”

陈政的声音响起来,她连忙转身。

“碰巧遇见的,所以就托他捎了个口信。”倪年问,“叶师傅今天不在店里吗?”

噗,叶师傅。

陈政轻轻挑眉,唇边笑意隐忍,忍了又忍,才点头说:“对,你叶师傅今天家里有事,没来上班。”

“哦,这样。”

陈政扶扶眼镜,一脸体恤员工、慷慨准假的好老板做派,恰逢此时惦记起什么:“对了,上次量完身得给你留个底。”

倪年见他反身去取,忙说:“那个不用了,那天遇到叶师傅,他已经给我了。”

陈政脚步停着:“他给你了?”

“嗯。”

“当场?”

“是的……”

陈氏制衣的年轻老板看着这位赏心悦目的女客人,细腻的皮肤透着天然的浅粉,五官是真漂亮,处处养眼。他自然明白她为何含羞,不动声色地压住了对某人的腹诽。直到伍月回来,然后目送二人离开,陈政很少如此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叶鲤宁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的男人很直接:“什么事?”

陈政假模假样地起个头:“做什么呢?”

“在arXiv上发现一篇不错的论文。”叶鲤宁又问,“什么事?”

无趣,论文是什么,能吃吗?陈政长指夹着一张便笺,也懒得再拐弯抹角:“叶鲤宁,我知道你九岁就破过世界青少年圆周率背诵纪录,数字敏感度惊为天人。但你把一位女士全身包括三围在内的36个数据全部记在脑子里,猥不猥琐啊?”

那边没说话,两秒后,传来一记果断的“嘟”声。

挂线了……

无聊。

百叶窗边的电脑前,叶鲤宁挂掉通话,脑中闪过这两个字。

然后他又回到被打断前的状态,心无二物地阅完这篇昨日才被发表在arXiv上的文章。研究数据虽不是最新,但结论相当新奇,就像尝到了一滴兴奋剂,让人在这个懒洋洋的休息日大脑活跃。

他到厨房拉开冰箱,从门架上取了瓶苏打水,在走回桌前的途中喝掉三分之一。拧上盖子的时候,叶鲤宁才有空回想起陈政的那通电话。

凡人。

36个数据而已,很难记吗?

他稍稍调动脑库,一个个对应的数字便飞跃而出,在他身旁的空地上,迅速建立起一个一比一的虚拟人像。这个人像的肉身比例不错,且秀色可餐,只不过他更在意的,是生在对方右眼角的记号——像是流浪于宇宙洪荒中的,一个广为人知的星座,跨光年坠进凡间,最后选择在人类一触生温的肌肤上,封印下一段旷古的文明。

叶鲤宁拿着小半瓶苏打水立于窗前,光线透过百叶窗的叶片,在宛如水杉般端直清逸的身躯上布下道道光痕。一团黑影擦着他的裤脚慢悠悠地路过,不满地喵了一声。他却只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去上海出完公差回到北京,是两天后。

乘机场线进入四环没多久,叶鲤宁给一位孕妇让完座,油然想起一桩事来。他抬高拎着公文包的手看了眼时间,于是改变了行程。

这是本月第二次来妇产医院,叶鲤宁走进住院部大楼,看见电梯前候着太多人,便拐进了一旁的楼梯间。拾级而上,中途并没有遇到其他人影,然而就在绕过五六两层之间的转角时,头顶上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很耳熟,叶鲤宁止步,停在原地没动。

“昨天收到的,放心,箱子里的冰袋都没化。倪哲听说嫂子寄了土笋冻过来,等不及要从学校回家一趟。他比我还爱吃。”

……

“都挺好的,放心吧哥。”

……

“我?不累,我身体好着呢。没骗你。”

……

“不缺钱,我不会和你们客气。”

……

“得去和同事交班了,回家再和嫂子通电话啊。”

……

“没问题,再见。”

……

楼梯间的门一开一合,四周恢复安静。

无意偷听的人动了动脚步,把这层楼剩余的台阶走完。握住门把的时候,叶鲤宁回味过来,对方道别时说的几句话是——闽南方言。

“你也是会赶巧,我明天就出院了。”

属于单间的605房,一头短发的管泽怡半身靠着枕头,对眼前许久未见的高大男人说。

叶鲤宁站在一旁,手中的包也没打算放:“不再住几天。”

管泽怡忍俊不禁:“别人两三天就出院了,我这都快住了一星期。”也怪她本身体质偏弱,生个孩子要了半条命。家人为她的健康着想,硬是要求在医院多待些时日。

叶鲤宁见她脸色还好,说话也中气十足,便点点头。管泽怡话匣一打开,便和他说起分娩当日的难忘情景,以及才刚出世的宝贝女儿,眉角眼梢全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中途叶鲤宁问她还回美国吗。

管泽怡微微一怔,慢慢摇头,想到缘分已尽的华裔前夫,便胸口一窒:“人生难料着呢,当年我怎么也不愿轻易回来,现在却……叶鲤宁,你说如果那时我选择跟你回国发展,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她是期待他会说“会”的。

只可惜,清醒冷静如他,不打算回答这样毫无意义的假设,而是站在仅存的朋友立场,询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管泽怡把目光从那成熟倜傥的人影上移开,所幸提到工作,她才又抖擞精神,简单讲了讲之前接触的几家相关单位。

“挺好。”他说。

“你看我,真是一孕傻三年,你来了我都没给你倒杯水……”管泽怡往床头柜上拿水壶,什么东西被衣袖带到,掉到了地上。叶鲤宁一面弯腰去捡,一面说:“我不用,这就走,你好好休息。”

是支长度大约十五公分的发簪,顶端用的珊瑚粉色老琉璃珠,又嵌了一颗淡水白珍珠,精致典雅。管泽怡见状,笑了笑:“我要出院了,这是一直照顾我的病房护士送我的礼物。她自己做的,手好巧,我得赶紧把头发留长。”

叶鲤宁闻言,顺势去看责任护士的卡片。那簪子握在手里,珍珠圆润,琉璃晶莹,他看着那名字,那名字也看着他——倪年。

“那姑娘人挺好的,要是没有她,我都不敢进产房。”

他把簪子放回原位,回了声:“是吗?”

叶鲤宁没多待,前后大约十来分钟,就告辞离开了。管泽怡欲言又止,想想作罢。她内心也清楚,往事如烟,太多东西已经物是人非得不成样子,如今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面,好过老死不相往来的红眼。

住院部敞亮的大厅里,下了班的倪年被截在角落,不得脱身。

“先生,照顾您太太是我们的工作,真的不必言谢。”

那矮矮胖胖的男人伸手过来想揩油,又被避过。

“别呀小倪护士,你说你每天这么辛苦,是不,我就想约你吃个便饭而已……”

“不用了,我有约。”

“蒙人呢?”男人哪里信,“我懂,你是怕我老婆知道是吧?放一百个心,我保证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倪年有些克制不住了:“先生,这些话由我说或许不合适,但您作为丈夫,有责任和义务陪着待产的妻子。她辛苦怀着三胞胎住在我们六病区,昨天出现两次胎心胎动异常您都不知道吧?好在她是个很勇敢的女人,而您的言行我不想评价。但是您再不让我走,我叫保安来了。”

男人油脸一红,噎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地嚷道:“怎么说话呢你?我说你装什么装啊,真以为自己长得仙女似的,在我这儿假清高?找你吃饭是抬举你。”

倪年转身便走,谁知对方横手抓过来,愣是要和她在这住院部大厅拉拉扯扯。就在脱口喊保安的瞬间,倪年猛然从人群中目击到一颗救星,她以为自己花眼,却不由自主地叫道:“叶——”

完了,这紧要关头,压根喊不上名字。

然而叶鲤宁被成功惊动,目光往角落投去。

真的是他,倪年大喜,使力摆脱纠缠者,急中生智:“你上个洗手间怎么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掉进去了!”

叶鲤宁钉在原地,被小跑上前的倪年抓住一条胳膊,迷惑间听她埋首求援:“帮个忙。”

要意会当前状况无须花太多时间,他配合着牵过她的右手扣在西裤侧边,戏感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遇上排队,你别生气。”

“晚了,回去跪键盘。”

“又跪键盘?上次跪过了,换遥控器。”

“……”

喂,这样下去是要怎么接话……

余光瞟见那矮胖男人正在打量他俩相扣的手指,又因为扯谎,倪年整个人红得像被蒸熟了的虾子。叶鲤宁极有耐心地向那男人递过去一道冷漠的眼神,然后牵着倪年离开是非之地。

矮胖男人不甘地咂嘴:“还……还真有约?”

走出医院,叶鲤宁松开手。

一路上倪年大致猜到他是来探望605房的,只庆幸遇上了解人急难的活菩萨,忙不迭鞠躬:“谢谢您啊叶师傅,多亏碰到您了,谢谢!”

刚才一切发生得棘手,叶鲤宁从头至尾没正眼瞧她。现在他俩面对面,倪年颊上浮起的红晕未退,日光一照,让叶鲤宁蓦然联想到刚才在管泽怡病房里,他握过的那支簪子。

剔透的珊瑚粉,很像,很漂亮。

他正正色,让她说了说来龙去脉,然后道:“离这样的人远些。病人利益的确要放在首位,时刻顾及,但如果严重损害到自身名誉,未免得不偿失。”叶鲤宁并不拐弯抹角,他整个人清逸无双,语气却和手里拎着的黑色真皮包一样严肃,像个长辈,“有必要的话,请求院方协助或报警。”

其实倪年有些开小差。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本正经吐字的声音,仿佛能骤然带她回到那个迷迭萦绕的更衣室,还因为……刚刚情急之下的牵手,在放开以后,她手心里的每一条掌纹,居然开始清晰地记起他左手干燥的温度。

太奇怪了,太吓人了。

“我当然明白,谢谢您。”

接下去应该是道别,然而倪年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被叶鲤宁察觉,他有意识地延迟了那句“再见”,等了等,果然目及她启唇:“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像刚才那样紧急刹车的情况,挺棘手的。

“叶鲤宁。”无状的风吹过他站立的地方,他说的话也渗进风里,“鱼字鲤,宝盖宁。”

“我叫倪年,倪匡的倪,新年的年!”礼貌起见,她也大方地自我介绍,接着微笑挥挥手,“那叶师傅再见啊。”

她向左,他向右,在医院外的长街分道。

叶鲤宁走出十几步,踩着树影的长足一慢,回身看了眼远去的窈窕背影。

所以,为什么还是喊“师傅”?

生活在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更替下推进。

然而就在大家都忙蒙圈的时候,人间蒸发二十来天的陈勒重返地球。

东八区的倪护士在医院食堂一角扒完午饭,刚戴上耳机,就听见语音软件那头传来一声性感嘹亮的冯巩式开场白:“我想死你们啦——”

同样在午休时间被逼上线的伍月,啃着金枪鱼三明治埋汰:“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约什么激情群聊啊?司徒呢,没喊?”

多伦多夜色如墨,苏黎世却是清晨,陈勒呵呵:“拉倒吧,爷也得有那胆量喊那大魔王起来。”

也对……

倪年、伍月心中异口同声道。

前些日子和一群鬼佬没日没夜地烧脑开发新程序,中途还飞去硅谷参加了一趟今年的北美互联网大会,让优雅硬汉陈勒忙得帅气值下跌了十几个百分点。现在终于得空,他是真想念他可爱的中华美少女们呀!

想到大半夜都得扯上一淡。

“对了小老婆,”陈勒在那边拆榴莲酥,包装纸哗啦作响,“我妈说你和阿哲要是乐意,合同到期后就接着住,所有条条款款的,照旧。”

倪年他们现在租住的房子,正是陈勒家的一处旧房。眼看合同租期就快到了,倪年琢磨着得厚着脸皮问问他能否续约。毕竟翻遍整个北京城,都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房东,能以那样胡闹似的赔本租金接纳他们。

犹记得三年前,陈勒一脸有钱任性的纨绔表情,把钥匙塞进她手心,叼着烟说:“真别跟我不好意思,这屋空着也是空着,我老陈家又不靠收房租赚钱,何况我炫起富来自己都怕。你又不是不知道,爷每天从一万平方米的床上醒来,在家上趟厕所都得开车。”然后回头冲司徒今扬下巴,“是不是,司徒?”

倚着墙壁的司徒今双手抱胸,难得没拆台:“倪年,拿着。”

这几年承蒙善待,倪家姐弟感激不尽,能回报的就是将住处当作自家一样用心看管。矫情不能当饭吃,安身立命才是头等大事,倪年也没有同陈勒客套,琢磨着待他回国参加伍月婚礼,再拟个新合同签了。

她把餐盘端往餐具回收处,正好遇到护士长,两人便一同回住院部大楼。途中护士长想到一件待办事宜,提醒倪年说:“咱们病区有个孩子今天满月,你们几个白班的,谁下了班要是方便,替科室送一下纪念品。”

“行,没问题。”倪年揣着衣兜答应。

给满月新生儿准备一小份纪念品,是本院产科传统。城区范围内会安排科室人员代送,聊表关怀;远的或者外埠,就托付给物流。六病区的姑娘们通常轮流派送,这次正好到倪年。

按地址找到住宅区,乘电梯上到十一层。

防盗门朝外打开,居家装束的管泽怡探出半身,面色红润,调养得不错的样子:“小倪来啦。”

“管姐,好久不见。”屋内还挺热闹,说笑不绝于耳,倪年也笑盈盈的,“这是我们产科六病区的微薄心意,祝宝贝满月快乐,健康长大。”

今日女儿满月,有两三位老朋友过来看望她们母女俩,管父也是一大早便从天津坐城际过来,和一直在京照顾女儿的管母汇合。

“谢谢谢谢!你们医院真是太有心了。”管泽怡接过,顺便拥抱了一下倪年,“来来来,进屋吧,留在我这里吃顿饭。”

倪年没让她给自己找拖鞋:“不用了管姐,我待会儿还有地方要去呢。”

“别客气啊,多双筷子而已。”

“哪会啊。”倪年如实解释自己真不是客气,而是真的有地方要去。管泽怡听闻她晚饭已经有了安排,也不强人所难,刚要开口再聊几句,后方一则询问的随人而至,音色澈透,似冰壶上松香味的清酒:“你要去哪里?”

叶鲤宁站在管泽怡背后,只被挡到喉结的位置,而眼睛和问话的去向,却是投往门外的人。管泽怡将他俩看了个来回,疑惑的表情藏不住:“你们俩……认识吗?”

他简单地“嗯”了下,一只手掌扶上门框,重复问:“你要去哪里?”

已有大半月没碰面,倪年总算从卡机中缓过神来——哦对,他和管泽怡是朋友。叶鲤宁就像一台测谎仪,似乎每次面对他,她都有些拘泥,只好照实说:“天坛北里。”

“顺路,一起走。”

啊?这都行?

倪年窘然,拒绝还没来得及脱口,管泽怡看着他擦肩而出,奇怪道:“怎么这就走了?不留下来吃饭?”

“晚上临时有事,我得回去做些准备。”叶鲤宁说话间已经挪到倪年身边,管泽怡站在屋内,没由来地,突然就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是特别舒坦。倪年随后的婉拒没有奏效,管泽怡自然也没有将不快表现在脸上,半真半假地埋怨了几句中途开溜的男人,然后和倪年再见。

一男一女离开,余下女主人跟远处合上的电梯门面面相觑。明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他要回的地方与天坛北里相距甚远,从这儿过去毫无顺路一说。而她无从得知病房护士倪年和叶鲤宁是何关系,但显然,对她来说并不是太好的体验。

管泽怡抬手将鬓发绕进耳郭,顾自默然,连卧室里孩子隐约的呜咽声,都未第一时间听觉。

叶鲤宁不太用车,偶尔需要才开一趟,今天也是正巧没碰上限行。配置实用的德系车,内里简洁,除了盒纸巾没什么多余装饰,倪年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就直愣愣朝前,耳朵听着交通之声。

“近日,天文学家在波士顿美国天文学会年度会议上,宣布发现一颗‘特级地球’Kepler-10c……该行星有2.3倍地球大小,质量却为地球的17倍,位于天龙星座,距离地球约560光年……科学家称……”

“17倍,重力这么大,每天肯定起不了床。”

除非超级赛亚人。

一直专心驾驶的人听觉敏锐,倪年的吐槽被他听见:“你的重点,有些意思。”

呃,当作夸奖好了,倪年望天:560光年,要谈星际移民,太远了,这种遥远到失去实际意义的类地行星,更像是“宇宙蜃楼”。

不过——

“上面或许会有外星生命体存在着?”

叶鲤宁调低电台的音量:“不排除此行星上的文明已经出现过。”

也对。宇宙一百多亿年,任何文明的起源与覆灭,或许就在人类智慧的未知领域悄然演变。这样想想,好像有些失落,又有些——

“但我相信,人类从不孤独。”

好像猜到她心里面的念头,他淡淡地抛出一句话,傲慢到诱人信服。倪年见他驾驶姿态从容,像是对这座城市十分熟悉。

“您是本地人吗?”

“倪年。”叶鲤宁目视前方的路况,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两个阳平调的字,读音又相似,念不好就拗口,念好了,就像他的发音一样攥耳。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两个字是可以被念成这样的。

“不需要用敬语。”

“知道了。”

“我是本地人。”叶鲤宁抽空朝她看了一眼,四目接触不过两秒便收回,“你是闽南人。”

晕!她脸上有写籍贯?别吓人好不好!

“您……你怎么知道的?”

神棍?半仙?

“你们第一次来铺里那天有讲到。”

“……”

汗,原来那天他有竖着耳朵偷听铺里其他动静啊,太狡猾了……但是,她怎么不记得有聊到这些,完全没印象。

“有吗?”她狐疑。

“有。”

“真有?”

那侧脸望上去镇定无二:“有。”

好吧……

“我是闽南人。”虽然存疑,不过倪年也没过多纠结,“老家在泉州。”

他点点头:“鲤城。”

“对。”

十字路口遇红灯,叶鲤宁缓缓刹车,停在一辆骚包的兰博基尼Aventador后头。那橙色珠光面漆被夕阳一照,不刺目,反而有些暖。

“我母亲是泉州人。”

咦?

“是吗,真的啊?”那表情观察上去并不像诓人,哈,没想到往上追溯,他们俩居然还有些地域渊源,不过她飞快理解了什么,“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名字里……”

他用食指点点方向盘,算作应她。

泉州,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拥有数千年文明的港口城市,在历史上因古城形似鲤鱼,故而得名鲤城。

而他叫作叶鲤宁。

车外入眼即是北国万物,倪年心底念颂着他的名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方闽籍水土。

叶鲤宁,叶鲤宁……原来称谓之下,是寄托了如此吉祥殷切的寓意。

鲤,城也。宁,安也。

车子驶进西园子四巷,轮胎碾过树木和高压线的影子,停在社区5号楼下。踩自行车的路人打着车铃经过,车把处晃荡着装了绿色蔬菜的塑料袋。倪年见状,解安全带的动作变慢:“叶师傅,你晚饭有着落吗?”

驾车人正在远目前方的巷口,琢磨着无须倒车,耳边飘过她的声音。两秒后他自动解析,脑子里闪过办公室储存的苏打饼干和速食杯面,而车外那栋楼内应该会有的一顿家常晚餐,好像本能地,让临近饭点的胃与人都没办法拒绝。

很久后叶鲤宁再回忆这天,发现吃饭这件事,其实和人有很大关联。只是洞若观火如他,当时还未彻底意识到,关于这个女孩儿,打某一眼起,但凡他看着她,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地了解。

“明叔!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5号楼4层,倪年朝敞开的家门内打招呼。

屋主是个鬓角泛白的中年人,身子骨既不健硕也不挺拔,脊背佝偻出一个弧度,笑容却是可亲的:“哎,可算来了。怕是出了事,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司徒明念叨完,发现倪年身后跟着个面生男人,疑问便布了满脸。

“明叔,这是我朋友,之前我替科室去办了点事情,完了他送我过来的。”

倪年腾开,容叶鲤宁伸手问好自我介绍。

还甭说,头一次见这姑娘带异性来,司徒明随便想想都挺欣慰的。何况这叶先生瞧上去一表人才,出类拔萃,眉宇间蕴藏睿见,配倪年这样不咄咄逼人的美丽刚好。

“你好你好,进屋进屋!”

空巢般的房子因此热闹起来,叶鲤宁接过水,倪年说:“你先坐一下,我给明叔测个饭前血压。”

“没关系,不用管我。”

她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测量仪,坐下来戴上听诊器,替司徒明弄臂带时听他小声嘀咕:“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和叔说一声?这粗茶淡饭的,怎么好意思招待人家?”

司徒明归俗后,依然保持着素食习惯。倪年、伍月两个姑娘心肠好,总是轮流跑来看望他这个孤家寡人,陪着吃顿斋饭,他是打从心底感谢这俩闺女的。

“叔你别激动啊……”倪年哭笑不得,测血压呢,少安毋躁。她扭头看了眼正一板一眼喝水的叶鲤宁,对司徒明建言,“他不会介意的。”

丰盛的大餐都没能将他留下,朴素的罗汉汤面,或许并没有哪里不好。人生很多时候,都是无非求碗热汤喝罢了。

三碗汤面盛上桌时,又多出三盘司徒明非要加的快手小菜。百合彩椒、香煎豆腐、素炒藕片,味道清爽而不寡淡,叶鲤宁觉得可口。灯下,倪年看他捞着面条,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叶鲤宁察觉后,冷静地将筷子换到右手,然后从她碗前的盘子里轻而易举地夹走一片莲藕。

“……”

哦对,他是左撇子。但这样的举动,是想跟她低调地炫耀下自己双手灵活,切换自如?

救命。

她居然觉得这个面瘫……有点可爱。

“叶先生在哪里高就啊?”司徒明问。

叶鲤宁正喝面汤,被问及便抬头,余光可见倪年鼓着半边腮帮,一边咀嚼一边看他,他决定依了她的思路和判断:“灯草胡同。”

倪年随口说了来龙去脉,司徒明豁然。

“居然是在陈家铺子呀!”他自然是知道陈勒那顽皮小子的,啧啧叹巧,“没想到叶先生年纪轻轻,却是个手艺人,好,好。现在这社会,能静下心来干细活的年轻人不多了。”

叶鲤宁点点头,一副不能同意更多的样子:“干一行爱一行。”

食毕,蹭饭者谢过款待后就没再多留。伍月上次来带了几罐自制果酱,司徒明吃不完,硬是客气地让叶鲤宁拿上一罐尝尝。司徒明脊椎骨不好,家务事做起来不大利索,书房吊灯的钨丝断了,倪年趁去附近买灯泡的契机,送叶鲤宁下楼。

他的车在巷里贴墙停靠,按下解锁,叶鲤宁问跟着的人:“明叔是你在北京的亲戚?”

“是我一个好朋友的父亲,她在海外,我和伍月经常抽空过来,帮忙照顾下起居。”倪年只简单说说,毕竟司徒今的家事不好讲给外人,何况她和伍月一直是瞒着大魔王,冒着生命危险搞“叛徒”行动的。

阿弥陀佛并且阿门……

叶鲤宁咔嗒一声拉开车门,没第一时间坐进去。倪年站在另一侧,庞然大物般的车身横亘在他们之间,天光又暗,令他没办法看清她右眼角的星星点点。

他忽然问:“你的亲人都在泉州?”

话锋偏转,倪年被问得一愣,心脏突突突加速,良久,才模棱两可地说:“我弟弟在这儿念大学。怎么了吗?”

能捕捉到她肢体尚有僵涩,几乎蔓延到了每根发丝,连楚楚动人的双眼都戒备森严。

“我的意思是——”他明白自己唐突,于是有条不紊地圆场,“北上谋生很艰苦,想不想回家?”

如果回忆是潮水,那他突然至诚的问法就是一个浪,毫无预兆地拍上来,将离岸已久的人打得湿透。

她好像听到了泉州城外黄金海岸的浪声,但仔细定耳,才辨别出那不过是皇城根下,历代帝王祭天祈谷的回声。

下意识绞紧的十指悄悄松开,如陷流沙的心也自救上来,倪年的目光踩着车背做踏板,跳往他同样无垠的黑白世界。

她摆摆头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这样说完,语气里似乎有足够到位的实诚。她只是不记得这夜此地,在这狭长无人的西园子四巷,自己有扬过一记浅薄笑靥,既被人留意,又造成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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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灌县宣化门外,有一座永宁桥,是竹子和粗麻索做的。这桥横跨江上,长有二三十丈。桥下急流汹涌,奔腾澎湃。每当春天水涨,波涛电射,宛如轰雷喧豗。人行桥上,摇摇欲坠。不由你不惊心动魄,目眩神昏。及至一过对岸,前行不远,便是环山堰,修竹干霄,青林蔽日。衬上溪流索绕,绿波潺潺,越显得水木清华,风景幽胜。离堰半里,有一小村,名叫裘家厂坝。全村并无外姓,只得百十户人家,倒拥有一二百顷山田果园。袭氏世代都以耕读传家,房数也不算多,彼时灌县民风又极淳厚,所以全族甚为殷富。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儒家的处世之道

    儒家的处世之道

    《儒家的处世之道》讲述儒家思想以其对生活和生命的深刻认知,提出了解决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以及人与自我关系的一系列方案。
  • 管事先管人,管人要管心

    管事先管人,管人要管心

    曾有一位企业领导说:“过去管理企业我主要管事,可永远有管不完的事,每件事情都需要我决策,每项工作都需要我把关。虽然我不一定比别人专业,但由于我是公司老板,是企业创始人,因此,我必须这么做。可是,我并没有取得满意的管理效果。”后来,这位企业家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他发现自己的做法很愚蠢,事必躬亲是无法把企业做强做大的,必须通过管人达到管事、经营企业的目的。
  • 东瀛娱乐家

    东瀛娱乐家

    正文完结。新书《飞越泡沫时代》已发布。在九十年代的日娱圈,唱点喜欢的歌,做点想做的事,同合得来的人交朋友。总之,这是一个主角不断成长的故事。无非图个开心而已。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超级剑神

    超级剑神

    有着dnf的系统的冰寒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那么就看冰寒如何征服这个所谓的新“世界”,成为一个无敌的超级剑神!
  • 后山里

    后山里

    一群山里流浪的懵懂少年,误打误撞之下进入广袤的原始森林里,一段离奇而又荒诞的故事,正在上演……
  • 三十而不弃

    三十而不弃

    这是一个关于都市男女在浮华中,努力在工作与生活,理想与现实,友情与爱情之间寻找平衡的治愈系故事。他们中有的社恐,有的失婚,有的心怀教改梦想,有的是小有成就的公司创始人,有的是才刚开始创业的程序员。三十而立,许多人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渐渐熄灭了心中的火焰,随波逐流,慢慢变成了成熟而麻木的样子。而这群生活在布西湖岸的人们,却做到了三十而不弃,遇见了更好的自己。冷淡陆VS痴汉郭陆原野:我就是社恐加性冷淡,没什么特别的。郭尚北:不是所有社恐都是你。陆原野:你对我是好奇,不是喜欢。郭尚北:我对你,始于好奇,陷于人格。愧疚君VS心机boy赵鑫:原野,我能帮你做什么吗?郭尚北:谢谢,不能!往后余生,不劳费心!失婚女神VS宠友达人施清悦:原原,我把助理发展成了情人,会不会太羞耻。陆原野:不会,你开心最重要!高知女VS野心男郭楠:你爱的到底是我的颜值,还是才华?陈一鸣(深情脸):我爱的是你的心。郭尚北(气极败坏):姐!你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