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教学楼里少年们的大声喧哗被夜风过滤成混音背景声效。他们很随意的一前一后的散着步,脚步渐渐一致。洁瑜从未发现花圃在夜晚原来这么美,她也从未想过与男孩子这样相处,即使不讲话,也不尴尬,似乎还很惬意。
这位少年带给她的感觉,同与陈雷相处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种感觉新鲜之外又有些刺激,洁瑜几乎要认为自己在偷情,她有些心虚的转头四顾。所有与她接触过的男孩子,最后都会受些莫名其妙的伤,以后再见洁瑜,都会想办法绕道走。
她不希望叶飞也被伤害,更不希望叶飞会怕再见她。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因为不专一,她的脚步乱了,踩出不和谐的音符。叶飞转过身来看她,问:“你,还好么?”
暗夜里,他的眼睛映射出天上月亮的光芒,仿若两点寒星,只是洁瑜无法看清他眼中所有内容,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有真情实意的关心。她向前走了两步,仰头想看清楚。
因为贴得太近,让叶飞有些局促,他努力控制慌张,没有后退。
洁瑜却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你很有名。”叶飞回答,口气里并无揶揄。
“你不害怕这样与我独处,若被陈雷知道,可能会被打得很惨。”
叶飞嘴角滑过一个微笑,他在就近的木椅上坐下,说道:“你这是在替他恐吓我?”
洁瑜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下子张口结舌,不知要如何作答。等到想清楚,又好似不必再答。她也在木椅上坐下。她心里许多话语,甚至想对他讲,这一周,她时常会无法克制的想念他,所以今日才会忍不住到这里来。
可叶飞很不爱讲话,要等他开言再将话题接下去,几乎不可能。洁瑜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控制场面。
她的脸在月光下慢慢逼红,沉吟半天,她终于开口,说:“我曾有个美好的理想,希望成为一名空中小姐……可是……事与愿违,这个理想只能永远是个理想,不会成为现实。”
叶飞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并不了解全部内情。
洁瑜刚入初中部即以美貌红遍全校,很多人慕名来探艳,一下课即将她的班级包围,洁瑜并不喜欢这种场面,甚至很讨厌。她只能低头面墙而坐,连厕所都不敢去。不过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有一天,有位青年也到门前看了她一眼,她眼前从此清静,再也无人敢对她多看。只有这位青年每日准时出现,接她放学,陪她回家。
陈雷追求洁瑜的方式很成人化也很公开,完全摒弃少男少女的那些朦胧羞涩。曾有一次在学校大操场上放满写着爱意的紫色氢气球,那一天所有的学生都在一片紫色天空下做着课间操,随意一抬头,就能读到几句感人的爱情致辞。这个举措甚至惊动电视台,校方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这条消息未发布出去。
成为他人女朋友的洁瑜不再属于自己,毫无权力支配课外时间,她过早的接触夜生活,也过早的告别少女时代。她曾经想过逃离,却没有足够的胆识。她甚至还想做个好学生,她虽有时迟到,但从不缺课,也想认真听老师讲解,只是上课时间都沦为她补充睡眠的好时光。
她在初中时还能靠着一些小聪明侥幸升级,到了高中,已经是每一年都要复读。若是今年她再未考入一所有空乘专业的学校,即失去了实现理想的机会。因为,读完书再去应聘,她已超龄。她虽与叶飞同一个年级,年龄却大了好几岁,她几乎成为全校最老的学生,尽管她的美艳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但她已越来越没有信心继续留在高中。只是,上学是她唯一可以脱离陈雷控制的时刻,她不想轻易放弃。
“不用担心,即使不上专科学院,也有成为空中小姐的可能,航空公司也向社会招聘。”
“哦,你讲的那一次,”洁瑜抬头嫣然一笑,说道:“我有去过,报名队伍将宾馆绕了三圈。我假装已经高中毕业,也去拿了一份报名表,只是没有勇气去填写,我没有办法变出一张毕业证。”
这一天,除了有关理想的话题,他们倒是聊了蛮多事情,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洁瑜在讲话。她讲得还真畅快,脸不再那么红,笑容也越来越自然,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痛快的与人聊天啦。
将近十点,他们各自返回教室。精力过于旺盛的学生们在这时开始觉得疲累,他们各归其位,话都懒得多讲,巡查的老师见到这种场景已经很满意,才不在意他们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叶飞的书桌里又多出一个扎有缎带的小盒子。类似这种小礼物,时常出现在他的课桌里,或者是手工做的甜蜜蛋糕,也可能是一张精心制造的卡片,又或许是一张电影劵。叶飞倒从未赴过谁的约,也不复谁或谁的字条,他把这些女生的明示暗示都当作没有看懂,完全不解风情的样子。
他只以为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到隐形。只是他不知道,在十八九岁的少女心中,冷漠的男人更易让她们砰然心动。叶飞不惹是非的独来独往,避世一般的少言寡语,都被某些人诠释为另类吸引人的特质,更何况这位冷漠男生如此俊朗。
十一点的下课铃惊醒了沉睡的学生,他们将未打开过的书包掮上,哈欠连连的向楼梯口蜂涌,人一多,他们也不再瞌睡,开始了恶作剧。他们故意排成排乱挤,将一两位落单的女生挤进他们的包围圏。
叶飞慢慢吞吞的收拾书包,一点不想赶外面的热闹。待楼梯安静,他才出去,看见大家又在取自行车处闹成一团。叶飞其实蛮喜欢看这些少年们的无事取闹,他们制造出许多噪音,但大多时候并无恶意。他有时也想,自己是不是同老年人生活太久,变得过于沉稳,丧失了年轻人的活跃,也难怪静怡会讲与他有代沟。
他的住所与学校并不远,所以未骑车。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欲跨出侧门,却被门口两位黑衣少年挡住,有一位将他往后推,不耐烦的讲道:“靠后,靠后。”
后面紧跟的自行车阵被搅乱,前面不能出去,后面却不断有人挤上来。若在平时,定会车铃声不断,这时却寂静的很。铁门外,几辆野狼机车一字排开,其中一辆上坐着一位西装男士,正低头点烟,他并未转过头,逼人气势却如骇浪凶猛袭扑。
洁瑜从后面低头急步上前。大家尽力拉开卡在一起的自行车,让出一条道给她行走。这种情形总是让她很不自在,她已经申明无数次不需要这种大规模的接送,但是陈雷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不喜欢考虑他人的感受。
因为走得太急,她在跨出铁门时被跘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两双手同时伸出将她扶住。
叶飞见她站稳,赶快撤回双手,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位挡在他身前的黑衣少年已经发了怒,抓住他的衣领挥拳要打。
“住手!”洁瑜大声叫。声音之大,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待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她的脸又立刻红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因这一声,陈雷转过脸来将叶飞打量。
只是一眼对视,叶飞已不得不承认,陈雷的威名并非虚传,大家怕他也不是没有理由。
那位少年气恨恨的放下叶飞,跳上同伴已经缓缓启动的机车。洁瑜也不再看叶飞,快步走到车前,扶着陈雷坐好。
等一组人绝尘而去,后面那群学生还似被点了暂停键,望着远处遐想万千,许多人心生向往。
叶飞走到小区门口,见静安站在灯光通明的保安处与人通话。他刷了卡进去,听静安在问:“季宇诚,我没同你开玩笑啊,静怡真的不见了,她没有找过你么?”
静安神情与语气中的焦急惊慌,绝对不似装出来。只是季宇诚上当的次数太多,不肯轻易又上当,他说:“又想骗我半夜跑出去?是不是又同静怡打赌了?上次还害我被爸妈责骂。”
静安急得哭了出来,他一边抹泪一边讲:“这次没有骗你……真的……你若见到静怡,告诉她赶快回家,我们担心。”
他抽泣着将话筒挂上,流着泪往外走。叶飞赶前几步追上他,询问事情原委。
静安骤然见到叶飞,很惊讶,但他无心思多问,哽咽答道:“静怡……离家出走了……因为,我爸爸和妈妈……”说到这里,他的泪狂涌而出,呜呜哭出声,再没有办法讲话。而这时,季宇诚也匆匆穿过花园,向他们跑过来。
静安略微平静后,他简单几句将事情表述清楚。
那日静怡掉下自行车伤势不明,叶飞为救她而被汽车撞伤,两人一并被送去医院。静怡的母亲平日独挡一面,强悍又有主见,但在这时也焦急的联系静怡的父亲。几个电话打下来,阴差阳错的将原本隐藏严密的一场地下情挖掘了出来,静怡的父亲早已另有新欢。
叶飞这才明白,静怡的母亲那几日时常在他病床前大哭,原来并不是哭他折断的手臂,而是借一个合适的场景哭她自己折翼的婚姻。
静怡的父母开始了一场婚姻大战。战场选在孩子上学后的家中。开始的几日里,他们哭闹吵打,做足了一对怨侣之间应当做的戏码。静怡的母亲无法容忍丈夫的背叛,而他呢,也恰恰不愿与一位只爱工作且喜欢指挥一切的女人继续生活在一起。争吵的最后结果,是离婚。既有了答案,他们也理智的停止了无意义的战争,积极办理离婚手续,将一切可分割的分割,包括子女。
静怡两兄妹依然开开心心的过着他们童年无忧的日子,根本不知暴风雨已经降临。他们如温室的花朵,养在合适的温度与温度中,对外面的天气变更置若罔闻。忽然一天,狂风将暖棚掀开,他们才猛然发现,外界的一切是那么寒冷难耐,现实生活原来如此残酷。
静怡选择了逃离。她不愿接受父母离婚的现实,更不愿与静安分开。
此时已是半夜,静怡常去的场所都已关门。商量之后,静安与宇诚去几位与静怡常有联系的同学家问询,而叶飞则赶去火车站。静安讲奶奶一直与他们住在一起,一个月前去了姑姑那里。静怡应当知道如何坐火车到达姑姑所居的城市,只是她并未带钱。但她古灵精怪,大家都已见识,她若想离开,有没有钱都不是问题。
叶飞将传呼机号码写在纸上交给静安,嘱咐他们若找到静怡,及时给他通知。
这个城市并不大,只有一个火车站,汽车站与之紧邻,侯车的人并不多。叶飞问遍所有旅客及工作人员,没有人见过静怡。一个小孩子单独出现在车站,这是一个很醒目的特征,若是大家都未见过,那静怡肯定未来过这里。
叶飞失望的离开,转而去通宵营业的游戏场所寻找,路过一些小型的影映厅,他也上前询问。只有一位女士,大方的带他进入放映厅,对观众讲了道歉语后开了大灯让叶飞查视,而大多数经营者都很狡猾,不肯说有未见过,更不轻易让他进去寻找,定要他购票才能入内。
放映厅并不大,播放着剧情拼凑的港台剧,有点三级片的倾向。借着屏幕的反光,叶飞在一片意味不明的古怪声音里努力寻找。那些搂成一团的成对男女,他并不惊扰,只猫着腰去看一排排的椅子上有无非洲公主躲在那里睡觉。场内也有不少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遮遮掩掩的坐在一边,这让叶飞惊讶,这么多的孩子撬家,难道现在的家长都这么失职?
已是凌晨三点,叶飞很疲累,却强打精神继续寻找。他翻看了无数次传呼机,并无信息显示。他甚至特意打电话回服务台,寻问是否有人给他留言。
叶飞关车门的声音将司机吵醒,见到叶飞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即知又未找到。他们几乎找遍全城的娱乐场所及夜市点。司机忽然想到一处场所,那里据说对学生有许多优惠,被许多学生称为“学生之家”。
那里可以借小说,看漫画,也可以打电玩。互联网刚刚出现,但在那里已经可以上网联机玩游戏,成为新兴人类必去之地。还有一个的士高舞厅,兼营酒吧生意。听上去经营品种似乎有些杂乱,但实际上,都是年轻人目前最爱的消遣方式。
叶飞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这让司机很诧异,他说好象全城的年轻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就算没有进去酒吧里探险,至少也会去借几本武侠小说。
若是个常有不菲的零花钱的学生,这里还真是个乐不思蜀的好地方,但不是每个学生都那么有钱。一旦迷恋电玩或网络游戏后,他们会编出各种借口向家中要钱:补课费,服装费,补充资料费……小孩子撒谎的本领并不比大人差。
这里倒很大方的允许欠帐,只是这个帐最后怎么算,全由“学生之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