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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动物的横断面

夜色顷刻间降了下来,大雾挂在了半山腰,整片房宇、羊舍、马路都蒙在雾里。天气透凉透凉的,云层很重,空气闷闷的,雪零星地飘下来,从半空中飞着飞着落到地上化了。

“黄山囤,黄山囤,要去黄山囤的,还差一个人就满了哎!”司机坐在“松花江”牌小面包车的驾驶室座上喊,车的玻璃摇到了半截。

“快走吧,一会儿雪落厚了,就不好走了。”一个穿西服的人,坐在副驾驶座上,点着一支烟,透过挡风玻璃侧脸偏头地看着快黑的天。

“雪、雪花的雪,柳树、柳树,柳,树,哎,对,白杨树,车。”一个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教自己的孩子说着很别扭的普通话。

“司机,你的车没有空调吗?我花钱坐车可不是挨冻来了,你还不走!我要下去换坐其他车了。”一个浪荡的中年男人在后面喊。

司机说:“车买了好几年,以前这车没有空调,只有暖气,好长时间没用了,我打开试试。”说着,摇起了半截玻璃打开暖气的开关:“得等一会儿,车老了,没有那么快。”

“有暖气不早开,冻得我家孩子脸青得不像样。”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回头看看坐在中间座上的少妇怀里的小孩。

雪大块大块地飘了起来。

“走吧,我到站下了车还要走十几里路呢,早知今天下雪,就不来县里了。”后排的老妇用手擦了鼻涕后在手掌间搓了一下没有搓干净,她直接擦到了袖口上,嘴里还嚼着路边小摊上买的烂苹果,说话时苹果汁喷了出来。

“你别把脏水乱喷,看溅到我家小孩的眼睛里了。”少妇看见老妇脏了的袖口,皱着眉头,往车窗前靠了靠,生怕老妇身上的脏东西落到自己身上。

“黄山囤,黄山囤,快发车了哎,还差一个人了。”司机又喊了。他脱下手上的手套,那手背干裂了很多口子,还裂出了血,他打开了车门:“我得给车打上链子,不然雪落多了,车打滑,这车老了,不如那些小伙子新买的‘一汽佳宝’有马力。”

“师傅,去黄山囤吗?”一个人从雾气中走出来,眉毛上落满了白霜,胡子被雪冻住了,一缕一缕的,嘴里冒着白气,“天太冷了。”

“走,走,就差一个人呢,你先上,我打好链子就走。”

“我坐哪儿?”

“你坐前排吧,和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挤挤。”

“那样不好吧,影响你开车,不安全。”

“没事,习惯了。”

“交警抓住了不罚款,你这不超载吗?”

“他们这么冷的天儿,早去大吃大喝了,一整天了,他们罚得也够今天的任务了,早不管了。”

“好,那就挤挤吧!哦,这些东西放哪呢?”说着指着两个大麻袋。

“放车顶上吧!”

“这是棉花,我怕湿了,从新疆带来的,挺远的,家里靠这些棉花壮壮薄棉被呢!”

“好,你放车里吧。”

他把那两麻袋棉花扛起来,打开车中间的那个门,塞到少妇旁边,少妇又往窗边挪了挪,娇气地叹着气。

“这还怎么坐啊?这是客车又不是货车,你闻闻这味,难闻死了。”嗲声嗲气的。

他什么也没说,放好两个麻袋,关上中间的车门,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他的两腿上沾满了泥水,脚上的鞋湿透了。

“这样还能坐吗?”说着用嘴咧着看着沾满泥水的裤脚,穿西服的人往里挪了挪,“超载,你不知道吗?会不会数数啊,你看几个人了?真是的。”

“小伙子,你就将就将就吧,大冷的天,我站外面,脚都冻麻了,没有其他车,我不回去,又得住店了。”

“那你去住店啊!”少妇说话了。

“我们庄稼人不容易呀,在外面干了一年,也没有挣几个钱,耗不起啊。”他看出穿西服的人和少妇是乡政府的人,那年催交税粮时来过他家。

司机等那个人坐上车来,发动了引擎,车缓缓动了。车里渐渐暖了,刚上车的那个人脸上的霜迹不见了,他好似好久没有剃胡子了,胡子很长,脸上因为头发上冻住的雪化了流下了水,脚和裤角开始慢慢往外流水。

“你往那边坐坐,弄湿我了。”穿西服的人说。

长胡子的中年人往窗边靠了靠。

“今年生意怎么样啊?”后排的中年人问。

“哎,不行。养路费涨了,汽油也涨了,地段我只买了黄山囤这一段,交警又乱罚,日子没法过!”

“那几年你不挣了些钱吗?”

“儿子不好好读书,去年因为体检没有合格,给武装部长送了四万,给来带兵的解放军送了一万,这就送出去一辆车。”

“哦,我今天去看儿子了,考试,考得不错,能考上县高级中学。”

“行啊,本打算换辆马力好点的车,现在不行了。你儿子行,不像我儿子是个没出息的。”

“现在当兵没有用,两年完了还得回家种地,还是读书有用。我儿子我想让他上个大学。”

“大学毕业了也没用,现在不包分配,只管发个毕业证,得靠关系。”穿西服的人说。

“是啊,是啊。我没有念书,还不是在领工资!”少妇随着,“土地,土,地,山,远山。”她又对怀里的儿子说着。

“是吗?我也去看儿子了,今天考完试放假,我煮了些鸡蛋,烙了些饼,送到学校去了。”老妇说。

“你儿子什么时候考上高中的?”中年人说。

“他考上三年了,去年高考没有考上,现在复读。”

“今年的分数线很高啊!”穿西服的男人说。

车正在上坡,有点滑,车转弯转不过。雪覆了下来,紧紧地盖在路上,路上结了冰。

“什么前途啊,好生活啊,平安就行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老汉嘴里不知吃着什么东西,咬得嘎巴直响,靠在最后一排,很舒服的样子。

“对,对,老大爷说得对。”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自己别亏了自己,别亏了自己的老婆,孩子长大离开家,那得看命啊。”

“老大爷是哪个庄的啊?”司机问。

“我是桃树湾的。”

“那你知道咱们的老乡长吧?现在退了的那个。”

“哦,晓得,他怎么了?”

“也不知道老乡长现在怎么样了,这条路还是他修的呢,要不是他,我们进城还得骑驴呢!那老乡长干了不少实事啊!”

“应该的,应该的,拿国家的粮给人民办事嘛!呵呵。”

“哦,是您啊,您戴个眼镜,我没看出来。”

穿西服的人回过头来,脸羞得绯红,问了声:“老乡长好。”

“你手中提的什么啊?”司机问长胡子的中年人。

“一只烧鸡,刚从外面回来,没什么给家里带的,孩子他娘在家累了一年,给她补补。”

“你从哪里回来啊?”老汉问。

“去外边下苦去了。唉!刚开始去了银川,听说那里闹民工荒,想去干建筑,哪知道人都去那里了,没活干,又去了内蒙古放羊,春天又落了雪,羊冻死了好多,没有活干了。听说新疆棉花好,就去了。”

“唉!出门不容易啊。”

“新疆又发了大水,冲走了不少棉花,顾主家损失了不少钱,就给了我两麻袋去年的陈棉,这一年就这样了。”

“能平安回家就行了,我一大把年纪,女儿嫁人有了家,家里还好。儿子在外面上完大学娶了城里的姑娘成了家,可不久就出了车祸。我干了一辈子干部,以为积德了,还是没有福荫给儿子。儿媳妇又嫁人了,我一个孙子也没有。”

“听说了,还以为别人瞎传的呢!”司机说。

“没有,城里的人开放嘛!现在和老伴靠退休金生活,还过得去。人啊,只要平安,能吃饱睡好,知足了。”

“是,是。”司机应答着。

“您说得是。”老妇说。

“书念得多了是有用的,把自个儿的孩子送到学校里去多读书,读到哪是哪,也别强求了,行行出状元嘛!哈哈。”

“您老说得在理。”中年人说了。

“我家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西安,都是名牌,我只想多挣些钱寄给他们,他们给我争气了。”

“好,好,你供出了两个大学生。”

车爬上了坡,开始走下坡路了。车里一下陷入了沉默,只听见车轮轧过雪咯吱咯吱的声音。雾气很大,司机不时用手套擦擦后视镜。

“停车,我到了。”中年人说。

“好。”司机踩了刹车。

“多少钱?”

“算了,一个村的。”

“哎,这怎么好意思,你的车烧汽油啊!”

“别给了。”

“不,好几次都没给你钱了,不好意思啊。”

“那你给一块吧!”

“好,给,我走了啊。”

“慢点,路滑!”

“哎!”

车又往前走了,下坡路得慢慢走,雪很滑。

“这小子是个混混,家里孩子争气,学习好,可他从来不管孩子,这次孩子考县里高中,就去看看了。”司机说,“他每天打麻将、喝酒,女人死了好些年,是服毒自杀的,家里有个儿子交给孩子他姨在县里养着。看他穿得有模有样,其实不是个东西。”

“哦?他这样的人,倒有个好儿子?”老妇说。

“司机,你停下车,我坐到后边去,你看把人家西服弄脏了,现在后边有座了。”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没事,没事,你家的娃以后也穿西服,还比我的好,我这西服便宜。你坐着,路滑,停车不方便。”他平和地说着。

“哦,那我就再挤会儿,我也快到了。”

“挤会儿吧,我一踩刹车。车就打滑,现在下坡路,不好走啊。”

“没事,没事,他挤会儿就挤会儿,车开稳当些,我怀里的孩子睡着了。”

车驶过下坡路,上了平路,安心多了,又加快了速度。

“司机,你快点啊,我到了黄山囤还要走几十里山路呢!”老妇说。

“好,我快点,今天如果不是雪天,我送送你,天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哎,算了,你的情我领了。下次多坐你的车,山路路不好,更难走。”

“好,下次算你便宜点。”

“哦,那敢情好。”

雪覆盖了整片山野,一层细雨后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车行得更慢了。

“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明年肯定是个丰收年。”老妇望着窗外。

“是啊,这么大的雪很少见呢!”老汉点着头。

“路不好走了,本来是雪厚了对上了链子的车有好处,可现在是起先下的雪结了冰,后下的雪又多,打滑了。”司机小心地转动方向盘。

“咱们停路边吧?别走了,过了今晚再走。”少妇嚷嚷着,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

“嗯。我们就在车上过一晚,反正也有暖气。”穿西服的人说。

“哎,那可不行,我家里的爹娘晚上没有吃饭,猪和驴还没有喂呢!我可要回去,司机啊,我可付钱给你的,你得把我送到黄山囤啊!”老妇说。

“好,好,我送你到黄山囤,到了那,你下车就走回去,安全些。”

“走吧,没事,别担心。”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我也得赶回去,老婆子一个人在家,知道我要回来,还等我吃晚饭哩。”老汉说道。

夜色更重了,雪映得大地很白,有些反光,刺眼。

车发出了几声怪异的响声,咔嚓咔嚓的,一停一走,车里的人被摇晃得很紧张。小孩被咔嚓咔嚓声弄醒了,哇哇大哭。

“怎么回事呢?”司机说。

“你这是汽油车吧?”长胡子的中年人问。

“是啊。”

“你加的是好油吗?”

“哪有钱加好油啊,最次的油。”

“那可能是油不干净,在排气阀里冒火星的声音。”

“你懂修车?”

“我以前是修车的。”

“哦。”

车突然熄火了,不动了,还隐隐往后退。

“快,快下车!”

“怎么了?”

“怎么了!”

“快,快,下车。”

车因上坡突然熄火,猛然地向后退。

“你挂上挡!”

“我挂的挡,是路滑。”

司机背过手,打开中间的车门,然后打开驾驶座的门下了车,跳到后面推着车喊着:“快,都下来。”

车里的人都下来了。

“帮我拿两块大石头来。”

“好。”

“支到轮胎上,别让车再往后退。”

“好,好,嗯,好了。”

“这车是老了,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问题啊。”司机又说了。

“我看看啊,可能是油箱的问题。”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那你看看。”

“好像有些漏油,油箱破了,噢,我的天,裂了那么大一条缝,油可能漏完了。”

“那怎么办是好啊?”

“车可能是没法再开了,咱们得想办法啊。”

“怎么会这样呢?”少妇嚷道,“我的孩子冻得不行了。”

“你让他坐车上,车现在稳了。”司机喊道。

“什么车啊,早知道不坐了。”少妇又说。

“你这个小婊子,你以为你嫁了个干部,领个工资就高人一等啊!”司机骂上了。

“我怎么了?破车,害人,黑车,你这个乡下佬,穷死鬼。”少妇骂了。

“年轻人啊,别吵了,现在想想办法吧。”老汉叹气说着。

“怎么会这样呢?”穿西服的人问。

“加了有水的油,天气冷,冻裂了油箱,油漏光了,车就不动了。”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为什么不加好油啊?”

“唉,挣点钱不容易啊,我们跑车的,就是乞丐,乞丐都分一、二等,我们是三等,好油加不起,加好油是贴钱,挣不了钱,只能加不好的油了。”

“你看,现在,唉,这怪谁呢?”

“不怨天,不怪人,只怪咱命不好。”老妇说。

“咱们坐车上吧,那样暖和些,不然明天早上都得冻死了。”老汉说。

大家上了车。

“车现在发动不了,也没有暖气,大家靠着吧,等天亮了,或许有车经过,我们就搭顺风车回去。”司机说。

小孩冻得不行了,穿西服的人和少妇依偎着小孩。

“你们把那两麻袋棉花垫着,坐上去就暖了。”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好,你心真好。”少妇说。

“刚开始还说人家脏,味不好闻呢,这会儿又说人家好。”老妇唠叨开了。

“别说了,你省省吧,取暖吧!”老汉说。

“今天看来是回不去了,还想回去呢,哎,家里一大堆事,我命怎么这么不好啊。”老妇又唠叨了。

“你是哪个庄的啊?”老汉问老妇。

“我是马河山的。”

“哦,家里还有啥人啊?”

“还有爹娘,我男人去外面下苦去了,为小儿子挣钱,我大儿子也在外面干活,给自个儿挣娶媳妇的钱。”

“哦,你在家养活老两口,务农?”

“是的,我每年养头母猪,下了猪崽卖钱,去年收入还不错。今年想让家人过个好年,我就留了一头小猪,现在养得壮壮的,过年时宰了吃猪肉。明年小儿子考上了大学,我也就去外面挣钱,家里的地包给别人。”

“嗯,行啊。现在种地也不行了,有时天灾,有时人祸,唉,靠天吃饭不容易啊!”

“你还是待在家里种地吧,那样踏实,男人在外也有奔头。”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我出去挣钱也一样啊。”老妇说。

“你不知道,现在这年头外面不好混啊。”

“不就是挣钱吗?简单,我看女人在外面做保姆,还做那个打扫卫生的什么,都不错。”

“那叫保洁,保洁不好干,得认识字,还要懂点化学,什么东西用什么洗都有讲究。”

“哦,还有讲究?”

“保姆也不好做,得会照顾老人,还要做饭,打扫卫生,哪天做不好了,就被开除了。”

“看来真不好做啊。”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听说去年在山西的煤矿上,人因为不安全都不想干,想走。可那里的头不让走,抓住一个逃跑的就往死里打,还是有人逃跑,最后才听说有的人去那里干了几年都逃不出来,更别说挣钱了,命都难保。”

“这么严重啊,外面这么不安全?”

“还有更严重的,有些建筑工地很残忍,把想逃跑的小伙子放到搅拌机里搅死的有很多呢!”

“还是在家种地好,虽然苦,但心里踏实啊,虽吃不好还能吃饱,雨淋不到,风也吹不着,二亩薄地种好了也不错。”

“我在外面跑了很多年,就想每年不出去在家种地,可是还得出去打工,唉,咱们这地,什么也没有,只能去外面了。”

几个人在车里一下不说话了,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味着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辛酸。

夜走得深了,透着凄凉,整片整片的白。

“现在是冷得不行了,脚都不能动了,麻木了。”老妇说。

“坚持,等到天亮,就有人了!”老汉说。

“既饿又困,还不敢睡,睡着了怕再也醒不过来了。”穿西服的人说。

“不能睡,一定不能睡!”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半夜了,冷得很,还很饿。真有点困了。”少妇说。

“早知道就多买些吃的了,人饿了就想睡,我捡便宜买的烂苹果也吃完了,哎!”老妇又唠叨上了。

“再饿也不能睡,咱们那些年不也扛过来了吗,不就饿半晚上吗?”老汉说着,望着外面。

“是啊,现在生活好了,人也金贵了。前些年有个小病小灾的就扛着,现在一有病就得吃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人也越来越没劲,经不起受累。”老妇点着头平叙着。

“说得也是,人就这么贱,条件好了就瞎讲究,前些年能吃饱就是最大的造化了。”长胡子的中年人接着前面的话。

“这会儿饿得我头晕了,哎哟哟!”少妇又嚷嚷了。

“哦,我这有只烧鸡呢,怎么给忘了。”长胡子的中年人惊叹着。

“您给您家人带的,多不好意思啊。”老妇诡笑着。

“是啊,是啊,烧鸡现在挺贵的,还是别了。”少妇看着其他人说。

“哎,下次再买,今晚这么饿,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来,大家吃。”长胡子的中年人大方地说。

“好,那不客气了。”穿西服的人撕下一只鸡腿,刚想往嘴里放,正看到老汉,他又停在嘴边,然后又递过去说,“老乡长,您请。”

“先给孩子吧!”老汉说。

“孩子没事,您先。”穿西服的人双手拿着鸡腿。

“来,给。”老汉拿过穿西服人递来的鸡腿,给了孩子。

大家相继拿了肉,吃了起来。

“这肉真好吃,香。”老妇赞叹着。

“只是凉了,热的多好啊!”少妇叹气说。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讲究,这会儿是什么时候!”司机瞪着眼。

“这会儿要有酒多好啊,暖暖身子。”长胡子的中年人抬着头畅想着。

雪淹没了视野,挡风玻璃上冻了雪,看不到外面,车上的灯也越来越暗。

“电瓶的电不多了。”司机看着灯说。

“你的电瓶不行了吧?”长胡子的中年人问。

“我刚换的。”

“这年头,修车的人给你换个旧的,你也不知道啊。”

“唉。这世道。”

“都一样,马马虎虎地过,没认真的。”

“认真了日子过不去啊。”

“是,是。”

鸡肉吃完了,少妇拿出纸擦了嘴上的残渣,把纸递给穿西服的。老汉用手抹了嘴,司机拿手套擦了嘴,长胡子的中年人还吮了吮手指,发出“咝咝”的声音,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嘴,老妇用袖口直接蹭了嘴巴。

又都相互聊上了,夜依旧走,往深处走。

“哎哟哟,我的肚子。”少妇喊了一下,用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穿西服的人问。

“刚才吃的鸡不干净吧?”

“不对,我们都没事啊。”

“这该死的鸡肉,不行了,不行了。”

“你下车去吧!”

“好,快,给我纸!”

“给。”

“可能是你不能吃凉的吧?”老妇说。

“哦?”

“刚生了孩子没几年,凉东西不能吃。”老妇又说。

“哦,哎哟,快,这门怎么打不开呢?”

“我来开。”司机扒开门,原来门被冻住了。

“你慢点!”穿西服的人说。

车外风很大,雪下来打到脸上有点疼。

“关上车门吧!”

“先关上。”

“刚坐完月子是不能吃凉的,我那时嘴馋,一直吃,最后落下了肚子凉的毛病,吃什么都肚子胀。唉,年轻时不知道防着点,老了才受苦啊。现在这些年轻人,什么也不懂,还天天往脸上抹白油,还把嘴涂得跟吃了生羊肉一样。我那天还在街上看到一个女的头发是绿色的,把眼睛弄得黑乎乎的,裤子破了很多洞还穿着,还不如把那些钱省下来买条裤子呢!”老妇说。

“人家那叫时髦!”

“时髦什么啊,那样要是在晚上,肯定吓死年龄大的。”

“她怎么还不回来?”穿西服的人张望着。

“外面又没有人,走那么远干什么,出了车门,蹲地上就行了,又不是黄花闺女,怕什么!”老妇夸张地做着动作。

“我去看看吧!”

“我和你一起去吧。”司机说。

“人家去找拉屎的媳妇,你去干什么?哈哈。”老妇笑着说。

车门开了,少妇回来了。风乘机吹着雪花飘进车里,凉得很。

“外面可冷了,雪下得能埋住人。”少妇坐下说。

“哦?风没吹着你的屁股吧!小媳妇,皮嫩,别吹坏了。”老妇做着鬼脸。

车里的男人大笑,穿西服的人板着脸,瞪了老妇一眼。

“好像有车的声音,你们听。”

“对,对。好像有。”

大家都屏着呼吸侧着耳朵听着,车的发动机声渐渐近了,“轰轰”的声音引起了兴奋的心跳。

“还坐着干吗啊,傻了,快下去拦车啊!”

“哦!”

“哦,把这茬给忘了。”

“有救了,有救了。”

车的远灯打了过来,刺得眼睛都睁不开。黄灯照在雪上,映出一道一道的反光。

“好像是广播台的‘皮卡’。”少妇说。

“对,好像是。大概是吴师傅。”穿西服的人说。

“哎,停车,停车!”

“停车哟,停车!”

车很远就刹了车,车慢慢停下来,雪被轧得“咯吱咯吱”响。车上的人走下来。

“这不是你们小两口吗?怎么了,在这冻着?”车上的问。

“吴师傅这么晚回去啊?”穿西服的人说。

“天气预报说今儿有大雪,广播站怕压断了线,我就去县里拉了一车线来。这不,天黑了,还没有赶到黄山囤!”

“哦。我也是回去的,车坏了,走不了了。”

“那修车啊,这么多人在这耗着?”

“没法修了,这不你来了吗,能捎一段吗?”

“行啊。”

“走。”

“还有老乡长呢!”

“老乡长?”

“您老在啊,没看见。巧了,在这遇到您,您最近还好,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好。你的车能坐几个人?”老汉问。

“还有四个座。”

“你看挤挤能不能坐上,这些人,这么多人丢下哪个也不行啊。”

“那只能坐车厢里了,车厢里是线。”

“好。大家走吧。”

少妇抱着孩子坐到了副驾驶座上,穿西服的和老汉坐到了后面,老妇也挤了上去,坐在老汉旁边。

“你们走吧,我得看着车,下半辈子还要靠它养家呢!万一被其他人偷了,我下半辈子就没法营生了。”

“好吧,你看着。我回去通知修理厂的人,让明天一大早就赶来。”老汉说。

“好,劳烦您哪,老乡长。”司机答谢着。

“我能挤上吗?”长胡子的中年人问。

“你上来吧!”吴师傅说。

长胡子的中年人打开车门,想坐在穿西服的边上,可穿西服的人却坐着不动,长胡子的中年人怎么挤也挤不上去。他看着车里干净的坐垫和脚下垫着的脚垫,再看看穿西服的人笔挺的西服就退下去了。

“你们走吧,我挤不上了。”长胡子的中年人说。

“你再挤挤,或坐车厢里。”吴师傅说。

“不了,你们走吧,我和司机留下来也是个伴。”

“没事,你坐上。”

“不了,你们还是走吧。”

“别让他上来,看他脏的,他坐一会儿,明天又得洗车了,走吧,吴师傅。”少妇霸道地说着。

车发动了,慢慢走远了,轮胎抛起的雪渣飞起来眯了眼睛。

“上车坐着吧。”

“好,等天亮了咱们就回去。”

“有点饿了。”

“烧鸡刚才吃完了。”

“早知留着咱俩吃了,哈哈。”

“来,咱俩躺棉花上吧!”

“哎,好。”

“真舒服啊。”

“只要老百姓别跟领工资的在一起就舒服。”

“对,你说得在理。”

“你今天这趟白忙活了,没收到钱。”

“哎,甭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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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街上一头3米多高的犀牛直立走过,在坚硬的路面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惊慌失措的人群中,一个黑衣男子回头,手中,隐约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呔,吃我大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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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将尽》是讲述的马修·斯卡德职业生涯的谢幕。与所有故事一样,决定退休的马修还是同意接下了他的最后一宗案子。当事人露易丝遇到一个心仪的男人,但她总是疑心对方对自己有所隐瞒。在马修为其调查真相的时候,危险也在迫近……马修的妻子埃莱娜受到了威胁!这最后一案,马修可以顺利化险为夷吗?他可以与埃莱娜过上闲适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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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我的末世变身卡牌》 她手中的长剑保持着刺进对方的肩膀的动作。这一击将对方的最后一点生命值抹除,他的身体化作光粒子消散在竞技场内。 “恭喜华夏区的清歌絮玩家获得本次比赛的冠军!真是一场精彩的较量......”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通过直播,在全世界各个角落回响。华夏区的玩家欢呼着女神之名,激动得与身边的朋友相拥...... 这,是属于清歌絮的时代。 但谁又知道,女神清歌絮其实是个男人呢? ……(交流群:337541829,你们的支持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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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愿相信,自己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居然发生捉奸在床这么狗血的事情。三年逃婚,原以为再也没有交集,可转眼就碰见了楼先生……还恶毒的将她关入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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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炒股纪律价值百万

    本书详细总结了股民必须遵守的100条炒股纪律,为股民筑起了一道道堤坝,堵住利润的流失,挡住亏损的侵袭。不遵守它们,你可能一亏再亏,甚至倾家荡产;能遵守它们,你肯定能化险为夷,亏少赢多,成为股市上真正的赢家!赢家眼里只有规则,输家内心常存侥幸。希望读者能通过阅读本书,渐渐地减少“侥幸心理”,成为一个理性的“规则”坚守者。更希望股民能理解并执行书中的各项纪律,也希望本书能给广大股民带来真正的启迪和帮助。
  • 金庸传

    金庸传

    这是第一部以平视的眼光写下的《金庸传》,作者以客观、理性的尺度,依据大量翔实可信的史料,写出了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出类拔萃的武侠小说家,一个报业巨子,一个备受争议的社会活动家。本书首次利用第一手档案,挖掘出不少鲜为人知的珍贵资料,矫正了有关金庸生平的许多讹误。
  • 诸天万界修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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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风偶得至宝,可以在诸天万界自由穿越,从此踏入修行之路,强势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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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小楼

    记者来到村里时,村里正办丧事。大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记者用手拨开围观的人群,艰难地往前走。走到大约村中心的十字街头,见四个路口有四个鼓乐班子在同时吹吹打打。围观的人群不断发出喝彩声。突然传出一声吆喝,在路口附近的一个院子里抬出一口棺材,八个扛棺的小伙子个个膀大腰圆,皮肤油黑闪亮。围观的人涌动起来。记者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就朝身边一个人打听:“喂,你知道沈福祥在哪儿住吗?”那人朝棺材那边一指,说:“那不是,抬着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