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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毕浪知道自己来得太早了。急性子的妈妈天才微微亮就把他从床上赶起来。搭上早班公车,走进冷冷清清的校园,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清晨的光辉为初醒的校园洒下一片神谕般的色彩。

通往宿舍楼的道路上蹲着一个身影。戴着耳机的毕浪走过去,那人站了起来,穿着牛仔裤和清爽T恤的高大身影立刻在微亮的晨光中舒展开。毕浪咦了一声,说:“萧南你还真早哇!”

叫做萧南的男生揉了揉睡意蒙眬的眼睛,打了个呵欠,回答道:“被你妈叫醒的啦。”

“什么?”

耳机里《青花瓷》的旋律强烈地震撼着耳膜,听不到萧南说什么,毕浪把耳机摘了下来,看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被你妈打电话叫醒的啦。”

“为什么呀?”

“她叫我陪你一起来嘛。”

“啊?那个没完没了的老娘……拜托,现在又不是小学生,来学校还要人陪呀!”

“没关系啦。谁叫我们从小就是死党呢。再说,早来早霸个好床位嘛!对了,你住哪间寝室?我住三楼。三零一。”

萧南提起了地上的行李包。看起来衣服不多的样子。

“我嘛,”毕浪想了想,“好像是四楼,四零四吧。”两人背对着清早的光辉向宿舍楼走了过去。从云层间降下的狭窄光束,把整个校园照得一片空旷,色调带点悲凉。宿舍楼有两栋,相隔不远。升上高三的毕浪今年换了宿舍,所以在分岔路口他转向了另一边的小路。初三和高三的毕业班今年全被分配到了旧宿舍楼,从一层到四层是男生寝室,四层以上是女生寝室,这种男女生合楼的现象在这个中学也算是特色。据说是方便对毕业班进行统一管理。

毕浪住的四楼,以前一直空置,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是学校方面为了隔离男生女生而特地空出来一层楼,不过,实情并非如此。

事情过去三年了,有的人心存侥幸地想,或许,那东西不会再出现了吧?

那个萦绕在学校领导脑海中整整三年的梦魇,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消失了。

通往黑暗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四楼的铁门关得很紧,锈迹斑斑,虽然从管理员那里借来了钥匙,但毕浪还是费尽力气才把铁门拉开。他走了进去,走廊里脏极了,地上撒满丢弃的纸张和物品,混浊的灰尘味道低低地悬浮在空气中,光秃秃的四壁上张扬着光线的尖笑。

按照门牌上的顺序,四零四寝室应该在这边。毕浪提起了行李,一边看着门牌,一边走过去。四周安静极了,晨曦正在逐渐唤醒沉睡的万物。在这万籁俱寂之际,毕浪竟然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他,他站住脚,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走廊尽头的厕所在不均匀的光线中颇有纵深感,像幽暗的窟窿。他侧耳细听,本来以为是萧南跑上来了,可等了半刻,既不见萧南的身影,也没有再听到那个呼唤的声音。是幻觉吧?四零四寝室跟其他房间一样,房门紧闭,毕浪转动钥匙半晌门还没开,正当他打算一脚踹开时,门却悄然打开了一条缝。他推开门,顿时愣住了。

怎么回事,这房间——正惊诧着,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毕浪回头看见萧南站在身后。萧南发现他略显惊讶的神情,有点纳闷:“怎么了?”

“你看这房间。”萧南探进脑袋,环顾了一下房间。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床铺和桌椅摆得整整齐齐。萧南倒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又皱着眉头睨视着毕浪:“怎么了?”

“这房间好干净呀。”

“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房间明明空置三年,却这么干净,好像一直有人在住似的。”

“对哦!”萧南恍然大悟,走了进去,仔细打量一下,他指着墙角的扫把,“是不是学校派清洁大婶过来整理过了呢?”

“也许吧。”这个解释勉强合理。毕浪也不多想,把行李往下铺一扔,跷起二郎腿,点起一根烟很享受的样子。萧南继续打量着这个寝室,他检查了一下桌椅,又走到阳台外,检查了一下水龙头。他这个人总是这么细心,毕浪都觉得萧南有点像自个家里的老娘了,专爱做些烦琐的事情,说话又啰唆。

不过呀,他还是喜欢和萧南在一起。从小学起就是死党的两个人,即使考上不同的初中还是来往频密,等到高中,两个人又考到了同一所学校。这样坚固的友谊,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破裂。相比成绩优秀的乖乖男萧南,毕浪算得上是老师眼中钉的那一类学生,逃课、抽烟、被记过已经是家常便饭。曾经有老师会担心毕浪会教坏萧南,曾经也有老师妄想萧南把毕浪引回正途,可惜,近墨者不黑,近朱者不赤,距离相近的两颗星球始终按自己的方式自转着,自转着。

萧南唯一比不上毕浪的地方,恐怕是帅气的毕浪更受女生欢迎,俗话说的“男生不坏,女生不爱”就是这个道理吧。毕浪曾经开玩笑地说萧南是他的邮差,会准时地把别人的情书转达到他的手里。

毕浪却从未回过一封情书。爱他的女生,他不爱;在教室门口翘首等待的女生,他微笑着路过;相恋七天就分手的女生,他很快就忘记她的名字。这男孩,真是糟糕透了。

然而,这男孩却也有他企及不到的爱情。他抽着烟,坐在床沿边上想着那个女生入了神,直到萧南发现什么似的大呼小叫起来。

“哟,这是什么呀?”

“怎么了?”被打断思路的毕浪循声望过去,只见萧南正打开一个衣柜,对着里面的东西发愣。

“有件校服。”

萧南把校服拿出来。那是一件女生校服,常见的蓝白相间,是这个中学夏款的女生校服。由此推断,以前住在这个寝室的人一定是女生。其实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这四楼原本就是女生寝室。只是后来为什么空置就无从得知了。

毕浪走过去摸了摸那件女生校服,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哪里奇怪了,他却说不出来。他转头看了一下外面渐亮的天色,跟萧南说:“上楼顶去吹吹风吧。”

“那这件校服怎么处理?扔掉吗?”萧南问。

“也许是谁留下的……反正不碍地方,留着吧。”毕浪想了想说。在以后,他也许会为自己的这句话感到后悔。

萧南便把那件女生校服挂回柜子里。

楼顶上挂满了女生衣服。在衣架下飘扬的蓝与白,传来阵阵女人香。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阳光,像夏天的雨,哗啦哗啦地落下。时间不早了,下面的楼层出现人活动的声音。

虽说是男女生合住的宿舍楼,不过由于近水楼台的关系,楼顶几乎是男生的禁区。偏偏毕浪还叼着烟,眼神坏坏地打量着一件件各种款式的女生内衣,甚至还把一件胸罩戴在身上,卖弄风骚地回头向萧南抛媚眼,嗲声嗲气地说:“哥哥仔,哎,我要我要!”

萧南哭笑不得。

“拜托,别拿这种东西玩啦!”

“有什么关系嘛。”毕浪继续凑过来,用胸罩在萧南的身上挤来弄去,那种娇滴滴的声音软绵绵地吹在萧南的耳边:“靓仔,来一个吻!”

“别逗了。还玩呀?”萧南赶紧躲开,毕浪追了过来,抛出一个满口烟味的吻。这时候,楼梯口走出来一个长得像侯佩岑的女生。追逐的两个人顿时愣住了。抱着衣物篮的女生紧皱眉头端详着手里夹着烟头,戴着胸罩的毕浪,不说话,分明冷漠的神情以及瞳仁里一闪而过的蔑视,都对毕浪形成重重的打击,如同一把匕首正中心脏,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

“Kelly,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踩灭烟头,脱下胸罩,动作迅速。

“关我什么事?”

叫Kelly的女生,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毕浪对她的冷漠早已习以为常。他跟在她身后,即使知道再多解释也是徒劳无功,仍然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不至于掉入深渊。萧南站在一边,知道毕浪喜欢Kelly很久,所以思考着能做些什么。

“只是个玩笑罢了。不要当真。”

毕浪走到了Kelly的身边。Kelly不理他,只是将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收进篮子里。她冷漠的侧脸带着背离光线的冷,他的心开始难受起来,他差点想叫出来,为什么Kelly总是能那么残忍地蹂躏他的心呢?

他无数次警告过自己别喜欢上这个冷面女生。可是一旦爱上了,就无法抽离。他曾经拒绝过那么多女生,可他也不是没有尝过被别人拒绝的滋味呀。

萧南终于决定施与援手。死党的痛苦心情他多少能够理解。

“Kelly,毕浪真的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对萧南,Kelly还算有点好脸色,不那么冷漠地回答道:“放心,我知道他不是同性恋,也知道这是个玩笑。毕浪同学最喜欢跟女生开玩笑了,谁不知道呀。”

话中带刺的样子,让毕浪立刻垂头丧气。萧南也无话可说了,谁叫毕浪的风流账多得一箩筐呢。正处在尴尬的沉默中时,楼梯口又走出来一个女生。见到毕浪,她旋即绽开可爱的笑容,蝴蝶一样扑过来:“毕浪,毕浪,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在……”毕浪想起手中还拿着胸罩,边跟那个女生说“我上来吹吹风”,边不动声色地把它挂回到衣架上。

“没想到我们住同一栋宿舍楼呢。我住在你的上面,五零四。”女生显然已把毕浪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无奈毕浪对她实在不感兴趣,如果她不是Kelly的好友,毕浪都懒得理她。对了,她是叫做唐婉吧?

唐婉在毕浪认识Kelly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那时候他还留着木村拓哉式的发型,高一有一天打完篮球他来到萧南的教室,记得那时他们正在画黑板报,在萧南的身边有一个文静的女生,侧脸很美,认真时表情如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毕浪分明听到自己的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春天在胸腔里爆炸开了。

他那时认识了Kelly,唐婉也在那时认识了他。借接近唐婉的机会,毕浪知道了Kelly的许多事情,知道她初中也就读这间中学,不乏追求者,从不接受别人的表白。想到这里,毕浪就觉得Kelly这一点跟自己好像。只是她的内心蒙着面纱,让人无法窥视。

从楼顶下来,回到寝室时,毕浪发现其他室友都到齐了,正忙着整理床铺。这三个人毕浪一个也不认识,他一向对不起眼的家伙没有记性,所以即使在同一年级,他能叫上名字的人也没几个。

毕浪倚在门口,细心打量着他的三个室友。在他上铺的男生是个小白脸,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带点娘娘腔呢。另一边,上铺的男生普通得很,属于那种不赶潮流也不受老师宠爱的类型。至于下铺的男生,整理完了就一直坐在床沿边上发呆,感觉有点神经质。

毕浪大步走进去,其他人顿时都望了过来。小白脸显然认识他,从上铺跳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副崇拜的表情:“哇!是毕浪大佬耶!没想到我们能成为室友呢!”

“你是……”毕浪对这个小白脸完全没有印象。

“大佬你不认识小弟我不奇怪呀,可大佬你在咱们学校绝对是一个传奇啊!多少女生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呀!我对大佬你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小白脸的表情配周星驰的台词,让人有点忍俊不禁。

毕浪摆摆手道:“别大佬大佬地叫嘛,又不是黑社会。”

“是,是。大……不,浪哥训得是。”毕浪终于又问他:“你到底是谁?”

“大家都叫我湘公子。我是五班的。”

“奇怪。”毕浪一脸的疑惑,他记得毕业班分班,他是在六班,“我跟你不同班呀,怎么分到同一个寝室?”湘公子笑呵呵地跟他解释:“你不知道吧。住在四楼的都是混合寝室。他们两个跟我们不同班。”上铺的男生很规矩地向毕浪打招呼道:“你好,我叫德林。一班的。”

长相普通,名字听起来也很普通。毕浪又看向坐在下铺发呆的男生,他似乎仍沉浸在莫名的思考中,表情呆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什么,尽管那方向只有空白的墙壁。对于寝室里的人和物,他显然一概漠视,脸上偶尔出现一种让人不安的神情。

“张天游这家伙有点神经病。”湘公子偷偷跟毕浪说,“我以前跟他同班,他常说自己有阴阳眼,能看见鬼。”

“鬼?”

“是的。鬼。”

那是一种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潜伏在夜幕的角落里,开始在生命熄灭之初,怨恨和歹毒是它的身躯,阴冷是它的温度。灵魂被抛弃在荒芜的天地,无处可逃,唯有怨念残存。

寝室里居然还有些能用的物品。草席、女式拖鞋、水桶、台灯,都是以前住的人没带走的,倒是很干净,看不出已经空置了三年。湘公子提议把这些东西分了,大家同意后,他拿来四根竹签,抽到最长的先挑。

德林挑了水桶,湘公子挑了草席,张天游还在灵魂出窍的样子,毕浪自动获得第三位的优先权。他毫不犹豫挑了那盏台灯。他只是奇怪湘公子为什么一直催他选女式拖鞋。摆明了,台灯比拖鞋管用得多吧。

“我劝你还是把那盏灯给扔了吧。”在厕所里,湘公子还是十分在意毕浪刚才的选择。毕浪一边洗着手,一边纳闷地看着他:“那盏灯坏了?”

“不是。”

“那干吗扔掉呀?”湘公子立刻显得神秘兮兮,看了看身后,好像生怕后面站着什么人似的,然后才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说道:“我初中也在这间中学读,听过一个有关人皮灯的传说。”

“人皮灯?”毕浪拧上水龙头,好奇地看着湘公子。人皮灯他倒知道是什么东西,据说二战时有的纳粹军官喜欢把有文身的犹太人毒死,把毫无破损的人皮剥下来,做成灯罩。但在中学里能听到这种传言,他感到十分好奇。

他抽出烟,递给湘公子一根。微焦的烟味瞬间沸腾在鼻翼边。湘公子舒服地吞云吐雾,继续幽幽说下去:“人皮灯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当年学校封锁了这个消息,不过那年在这栋宿舍楼发生的怪事倒是众所周知的。”

“什么怪事?”毕浪不知不觉也紧张起来,气氛变得颇为压抑。

“就在这四楼,有个女生失踪了,有个女生吊死在寝室里,还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更恐怖的是,有五个女生申请退学了,她们说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毕浪有种莫名的不安。他好像身处一个黝黑的环境中,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十分孤独。这时候,湘公子说话的声音竟也透出一股诡异的阴凉,把人扯入森然的黑暗中。

只见湘公子脸色无比的诡异,说道:“那五个女生说,看到一个提着人皮灯的女鬼,在四楼里来回飘荡。”

“女鬼?长得怎么样?”

“这个不知道呀,因为它没有脸。”

“没有脸?”毕浪追问。

“准确地说,是看不到它的脸,因为它的头发把脸给遮住了。唯一知道它是个女生,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大家都说那女生被人杀死了,脸皮被剥下来做成了人皮灯……”

湘公子还要说下去,却发现毕浪的表情不对劲。湘公子回头看清楚后面站的人后,一声也不敢哼了,毕浪也赶紧把烟从窗口扔出去。

“居然敢违反校规抽烟!”

教导主任怒气冲冲地说。其他寝室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被教导主任罚清洗厕所。等全身酸痛地回到寝室时,毕浪才想起选中的那盏灯。他仔细观察,灯制作得很精致,金属的骨架折射出润泽的光,镶边花瓣将隐约的描线盘旋至末端,平静地收敛。至于灯罩,半透明,有种若明若暗的朦胧感,仿佛一层拨不开的雾被剪裁而成。

既像人的皮肤,又像肉色的丝绸。毕浪在灯座下发现个开关,打开,柔和的亮光随之散发出来,优雅地照亮了他浅灰色的瞳仁,暖意沿着神经末梢奔跑起来。不会真的是人皮灯吧?毕浪想了想,又笑了笑。他对鬼神之说从来都持怀疑态度。况且,这盏灯实在太精美了,即使真的是人皮灯,他也愿意将它留在身边。

新学期换座位,毕浪坐到了Kelly的身后。整整一节课,他都沉醉在前面女生芳香的洗发水味道中。他觉得那种味道像春天里的薰衣草,又像初夏的蔷薇花。他的脸上扬起四个季节那么多的幸福感,连老师的提问都没有听见。

自然也答不出来。老师没好气地训斥道:“毕浪,都高三了还吊儿郎当,你还要不要考大学呀?”谁管呢?高考对他来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他现在只要坐在Kelly的后面就心满意足了。尽管那女生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懒得回,害得毕浪还故意把笔扔到她的脚下,装作乖乖男地恳求道:“拜托,帮我捡起来,我笔记快抄不及了。”

Kelly完全没有听到似的。毕浪感觉到阵阵冷感,前面坐着的就像一块冰,千年寒冰,是他用一辈子也融化不了的。

他偏偏认定了要散发出自己所有的热量。他把耳机放到她的耳边。Kelly回过头来,少女嗔怒的表情。

“干什么呀你?”

“听歌吗?方大同的。”

“抱歉,我不爱听。”

“没关系,我还有其他歌手的。最近有首《霍元甲》,爆红咧!”

Kelly瞪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里泛起不易察觉的怒气和无奈。对毕浪的纠缠,她是领略够了。不管她怎么冷漠对待他,他都像口香糖一样死缠着不放。说实话,她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尽管她的大多数朋友都觉得毕浪长得帅气又开朗。

Kelly想了想,把唐婉叫了过来。

“小婉,毕浪说有些好听的歌要和你一起分享。”

“真的?”唐婉兴奋得手舞足蹈,直接把耳机塞上,“哟,是《霍元甲》呢,这首歌我好喜欢听哦!”

毕浪挤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萧南陪毕浪去厕所的途中,问他:“你和Kelly进展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明明应该是我坐Kelly后面的,你还抢了去。”

“两兄弟这种小事就别计较啦!你说说看,Kelly到底讨厌我哪里呀?”

“这个嘛……”萧南认真地思考起来。两人走到楼梯口时,从斜方向冲出来一个女生,扬手给了毕浪一记利落的耳光。毕浪捂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生:“楚墨,你……你干吗打人?”

打扮娇艳的女生叉着腰,指着毕浪连哼几声,“毕浪,我告诉你,今天不是你甩了我,而是本小姐甩了你!”

一切真相大白。毕浪摸着脸上发红发烫的几道红印,在同学们的议论纷纷中加快速度钻进了厕所。

“那八婆疯了!分了手还打人!”

他坐在马桶盖上,一边抽起烟,一边跟旁边隔间的萧南诉苦。萧南这时忽然想起了刚才问题的答案。

“我想Kelly一定不喜欢你这种花花大少型的。”

“我是花花大少?冤枉啊,我才交往了八个女生而已。”对毕浪来说,这个数目远远没达到成为花花大少的标准。不过,如果Kelly因此而讨厌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必Kelly是那种用情专一的女生,自然眼里容不下他这种随便的恋爱态度。

毕浪想着以后要不要改变一下他的浪子形象。他吸着烟,烟雾弥漫了整个隔间,连外面的人也闻得到,刚走进厕所的一个人就捂着鼻子骂道:“靠!谁又在厕所里偷偷抽烟了?”

毕浪没出声。按那个声音分辨,来者是林羽生。毕浪和林羽生从来就不合,被老师偏爱的林羽生经常跟老师打毕浪的小报告,毕浪早就打算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了。

林羽生跟旁边的伙伴聊着什么,毕浪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竖起了耳朵。

“刚才你看见毕浪那衰样了吗?”

“没有呀。怎么了?”

“那小子像哈巴狗一样想讨好Kelly,没想到Kelly理也不理他。笑死我了啦!就他那种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哈哈哈!”这种笑声钻进耳朵里,恼羞成怒的毕浪猛地打开门从隔间冲出去,只见林羽生和同班的另一个男生在小便。林羽生回头看见怒气腾腾的毕浪,愣了半秒,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态。倒是另一个男生大感不妙,赶紧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溜了出去。

萧南也赶紧跑了出来。厕所已然闻到浓重的硝烟味。

“哎,四眼仔!你刚才说谁呢?”毕浪直接把烟头摁灭在墙上。

林羽生很拽地瞥了他一眼:“谁是哈巴狗我就说谁喽!”

“你这个臭小子!”毕浪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一拳挥了过去。林羽生挨个正着,眼镜摔得远远的,嘴角也渗出血来,他显然没料到毕浪真敢动手打人,片刻的愣神过后,也冲了上来,和毕浪扭作一团。

实际上,林羽生不可能是毕浪的对手。要不是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及时出现,林羽生绝对会被毕浪狂殴到进医院里。在厕所的三个人里,只有毕浪受到了惩罚。教导主任根本连事情的缘由都懒得听进去,就让毕浪在教员室门口罚站。萧南自然是无辜的,但是连挑起事端的林羽生也逃过处罚,反而得到教导主任的好言劝慰,末了还郑重地嘱咐道:“好同学最好别跟烂仔扯上任何关系。”

自然,毕浪是烂仔。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的,经过身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毕浪,毕浪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被游街示众的刑犯。Kelly和唐婉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时,他想逃,可是无路可退,所有的羞愧仿佛被人剥得干净,赤裸裸地摊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Kelly冷漠的眼光以很慢的速度,宰割他的自尊心,清楚的疼痛,无声无息地填满心脏。

要不是英文老师向教导主任把他借去图书馆搬教材,毕浪猜想自己弄不好会站成化石的。

英文老师姓柯,大家都叫她Miss柯。Miss柯负责毕业班的英文教学,是个平易近人的靓女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与教导主任不同,Miss柯对学生是一视同仁,在毕浪这种落后生眼中,她有着圣母玛丽亚的光辉。

“毕浪你又闯祸了?”

走去图书馆的路上,Miss柯笑吟吟地看着毕浪问。毕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被教导主任逮到可不好受哦。”Miss柯又笑着说。

“可不是,那只疯狗……”

“疯狗?啊,原来你们背后都是这样说教导主任的啊。”

“不,不,我……”毕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不过Miss柯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疯狗这个称谓倒是挺贴切的嘛,那么,我的绰号又是什么?”

毕浪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Miss柯是公认的大好人,谁会在背后骂你呢?”

“这样子哦。”Miss柯装出有点失望的样子。

光线幽暗。疲倦而浑浊的味道统治了整间图书馆,逼仄的空间里拥挤的阴影更显黑暗,未知的惊悚似乎在蠢蠢欲动,贪婪地窥探着猎物。

一个人也没有。上课时间的图书馆除了柜台一个正在打瞌睡的管理员,很是冷清,幽褐的阴影寂寂漂泊在深处。所有的教材都堆放在尽头的角落里。除教材之外,还有许多陈旧的书册。趁Miss柯把教材整理好的空当,毕浪抽出了书架底层的一本红皮册子翻看起来。

那是毕业班宿舍楼的值班日记。毕浪看到日记的记录时间是三年前,他想起来湘公子跟他提及人皮灯的鬼故事也是三年前发生的,想到这里,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催促他仔细地翻阅起来。

前几页没什么特别。再翻过一页,毕浪便被震慑住了,全身的毛孔倏地收紧。这页值班日记上写着:

十二点,一个提着灯的女生,在四楼出现。追至厕所,消失。

这段诡异的文字编织成一条无形的绳,把人猛地勒紧了似的,毕浪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鬼使神差地继续翻下去。

深夜,在四楼发现上吊自杀的女生,经抢救后不治身亡。熄灯后发现一个奇怪的女生在四楼游荡,叫她不应便倏地消失。

四楼出现奇怪的灯光……一个上厕所的女生受惊过度被送往医院,询问内容保密。

种种诸如此类的记录,透出愈发强烈的诡异气息。值班日记在写着“强烈建议封锁四楼”的那一页终止了。毕浪又翻回去查看值班老师的名字,签名各不相同,这说明做记录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老师都出现幻觉。

他们是真的看到了什么。难道,四楼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帮Miss柯把英文教材搬回教员室的途中,毕浪想起Miss柯以前也是在这间中学读的高中,他便问她:“Miss柯,你高中也是在这里读的吧?”

“对哦。八年前的事情了。”Miss柯回答道。

“那么,你以前也住过毕业班的宿舍楼啰?”

“对呀。”Miss柯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我那时住的好像是四楼。”

毕浪顿时打一个激灵,用迫不及待的语气问道:“那么,那么,你在四楼有见过鬼吗?”

“什么?鬼?鬼!”Miss柯蓦然一愣,不解地转过头来,表情很是疑惑,“没有呀,什么鬼?谁说的呀?”

“我也是听同学说的,据说是人皮灯女鬼。”

“人皮灯女鬼?”Miss柯慢慢地重复这几个字,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是恶作剧吧。我们读书那时候也经常喜欢扮鬼吓人呢。怎么?你见到人皮灯女鬼了?”

“没有,没有。”毕浪连忙摆手否认,心想自己如果能遇见那种女鬼真算是霉到家了。

人皮灯,会在深夜里出现吗?

不知道是不是食堂的东西不干净,熄灯后毕浪刚睡下不久便闹肚子,他只好爬起来,提起书桌上的台灯就跑向厕所。这盏台灯上面有个扣环,用的是电池,所以完全可以当做手电筒使用。

夜深了,四楼显得死一般静谧。沉甸甸的黑暗里,阴寒的气息连绵地涌过身边,像巨大的浪涛。这种时刻,细微的声响都会令人不寒而栗。毕浪蹲在厕所里,屏息敛气地等着完事赶紧回到寝室里。

寂静让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想到了今天无意中看到的值班日记,想到了人皮灯的女鬼就是在厕所里消失的……想着想着,身体就感觉到一阵阵诡异的寒意正向他包围过来。台灯的光芒丝毫不能减弱他对黑暗的恐惧。

然后,他听到走廊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错,是谁的脚步声,轻轻地,带着刺探的犹疑,正在逼近厕所。毕浪咽了咽口水,赶紧把台灯关掉了。

厕所顿时漆黑一片。但那幽微的脚步声却显得无比清晰,像刀子割进皮肉一般,多混沌的意识也完全惊醒过来。毕浪觉得头皮发麻,每一根骨头都轻轻地战栗起来,久蹲的双腿僵硬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他听到那脚步声已经走进了厕所里。有一团昏黄的光线出现在隔间门缝下。提着人皮灯的女鬼!毕浪一想到这个,浑身不禁猛打一个寒战。他在心里祈祷,希望人皮灯女鬼不要发现他。

那团灯光停在第一个隔间前。隔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似乎没发现什么,那团灯光慢慢地移到了毕浪所在的第二个隔间跟前。那光线像是泛着青色,叫人心中不寒而栗。

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慢慢地打开,光线瞬即冲了进来。毕浪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惊叫一声,几乎从马桶摔到地上。那张脸也惊恐地后退。光线摇晃。一把手电筒掉在了地上。

“湘……湘公子,是……是你?”

“是你!浪哥!”

湘公子回过神来,惊魂未定。

“妈哟,我还以为是人皮灯女鬼呢!”

“我才以为你是鬼呢!”毕浪也缓过气来,大受刺激的心脏慢慢地恢复平静。他问湘公子:“你来厕所干吗呀?想扮鬼吓人吗?”

“我可能吃错了东西,肚子疼。”湘公子捂着肚子,一脸的难受,脸色苍白,“刚才我看到厕所有灯光,以为,以为是……”唉,不用说,大家都把对方看成鬼了。

虚惊一场。湘公子嚷嚷着忍不住了,捡起手电筒,冲进了旁边的隔间里。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两个人尽量说着话来缓解心中的恐惧。突然,毕浪似乎看见门缝下有一双脚在光线下走过,倏忽不见。他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唯一知道的是,湘公子和自己都在隔间里,那么,外面的人是谁?

Kelly对待萧南的态度比对毕浪简直有如天壤之别。毕浪端详着Kelly跟萧南讨论问题的样子,只见她微微侧着脸,倾斜的角度里笑容折射出美丽的线条,眼睫毛下羞涩的阴影被夕阳大幅地拉开。她像画中的蒙娜丽莎,带着朦胧的美,牵动年轻青涩的心。

那美丽的瞬间,只存在他偷看她的短暂时光中,一旦她回过头来发现他偷窥的目光,美丽的微笑就会迅速地从脸庞上消失,换之以冷冰冰的表情。毕浪很有失败感地笑了笑,他转头看见那边的林羽生投过来无比轻蔑的目光,甚至还听得到那张贱嘴轻轻喷出的切一声。

切!毕浪向他竖起了中指。林羽生立刻黑起脸,怨恨地瞪过来一眼。

青春时代的钩心斗角和情窦初开,忽然让毕浪觉得人生好充实。人与人之间,横亘着大大小小的沟壑,跨得过去的,跨不过去的,有时候只能在对岸遥望伊人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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