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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车行驶在夜色浓浓的街道上。闹市区到了夜晚,霓虹灯乏力地冲淡黑夜黏稠的特质。人影和街景在华丽的城市中变得安静而有距离感。

毕浪坐在公车最后排,偷偷望着前面的Kelly。明天是周末,Kelly一般会坐公车回家。毕浪的家跟她家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家里啰唆的老妈和霸道的小妹都让他宁愿待在宿舍里过完一个周末。

Kelly似乎没有注意到坐在后面的毕浪,凝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一脸的沉思。公车停靠了一站又一站,离Kelly要下的站口越来越近了。毕浪这样跟踪了Kelly两年,对这条公车线路经过的站牌了如指掌,对周围的景物也熟悉得很。

当公车拐入上下九路时,一幢庞大的楼影便映入眼帘——万利广场。毕浪对这幢建筑物的认识开始于它给人诡异的感觉。据说,这里是自杀圣地。在夜色的笼罩下,光线发生的偏移,用草字写成的“万利广场”乍看之下像是“万利尸场”。夜风凛凛,月光衬托出广场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整条街道,视界里出现光怪陆离的屏障,堵塞了一切的退路。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坐在毕浪旁边的一对情侣一边观看着黑夜的万利广场,一边聊起它的鬼故事。毕浪将偷看Kelly的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背后的对话中。

“哎,听说呀,万利广场在动土的时候曾经掘出过八副空棺材,据说是用来镇住那些脏东西的。结果,棺材又没埋回去,搞得那些东西现在都跑到广场里了。”

“不会吧?”女孩将信将疑地搂抱住男孩,很害怕地问。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万利广场经常有人自杀吗?听说就是因为闹鬼!”

“真的假的?我听电视里的专家说那是因为广场的色调暗沉,容易使人产生厌生的情绪所以才会自杀。”

“拜托哦,那些狗屁专家说的话你也相信呀!明明就是闹鬼啦,不信你看那四个字。”男孩指着车窗外问女孩,“广场那个广字是不是很奇怪?你觉得它现在像什么字?”

“像……像……尸……”

“就是像尸字嘛。这不就摆明了那里很怪吗?我们以后还是少去那里,不然会被鬼跟在后面哦。”

“别说啦,人家害怕嘛……”

女孩有点花容失色地往男孩怀里一投,之后肉麻的情话毕浪也没兴趣听下去。他回头看了看已经被公车抛在身后的万利广场,它在黑夜中似乎散发出丝丝的阴气,跟这个喧闹繁华的城市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毕浪之所以对这个广场这么在意,一部分原因是因为Kelly的妈妈就在那个广场里租了个小店卖化妆品。有时候,毕浪也故意和伙伴去那个广场逛,就是为了远远见上Kelly一面。

他倒不觉得那个广场有什么怪的地方,也许没留意吧。毕浪一想到以前去的时候弄不好有个女鬼幽幽地跟在身后,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公车到站后,Kelly下了车。毕浪跑下车,跟在了后面。他戴了顶帽子,故意把帽檐压得很低,况且又穿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衣服,符合了一切跟踪者的标准。两年来Kelly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这么一个戴帽子的男生。她在一家花店门口驻留片刻,和开店的女孩似乎很熟,寒暄了几句,才转进自家所在的小巷。毕浪赶过去时,幽暗的小巷里没有一个人。正困惑着她的行踪时,毕浪被突然从旁边墙角阴影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Kelly脸上的冷漠映现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中,漠然中又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毕浪见惯了这种表情,此时也不由得一怔,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毕浪有点狼狈地摘下帽子,努力装出一副路人甲的表情跟她打招呼:“哎,Kelly?真巧呀!你住这边?”

假得几乎连自己也装不下去。

“毕浪。”Kelly冷冷地看着他,他虚假的表情在她的逼视之下慢慢地溃不成军。小巷阴凉的过堂风吹到脸上,激荡起脸上热烫的温度。她已经发现他在跟踪她了?

Kelly说:“我得佩服你的耐心。”毕浪装疯卖傻:“啊?什么耐心?”

“别装了。”Kelly冷笑半声,“你跟踪我两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原来她是知道的。毕浪一想到被蒙在鼓里的人是自己,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头沮丧地耷拉下来。他有点无地自容,又不想就此灰溜溜地离开,暂且听听Kelly怎么说吧。

“毕浪,你好无聊,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跟在后面了。我真的会报警的。”

她以简单而直接的蔑视眼神做了终结。她转身走向深深的巷子里。

“哎,等等。”毕浪说话了,就算失败他也要豁出去一搏,他忽然有这种觉悟,几步追上去,盯紧Kelly,“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应该是吧。一直以来他对她表现出无遮无掩的好感,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是那又怎么样?”

她依然冷冷地对着他。毕浪真不知道面对这个冷漠的女生如何继续说下去。

“那……那你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呀。喜欢我,还是不……”

“我讨厌你。”她冷冰冰的语气如一把斧头粗鲁地斩断他的话尾。毕浪觉得很受伤,捂着胸口有点想哭。

“是不是因为Sunny那个男生?”

Kelly明显一怔。也许从毕浪口中说出的名字触发了她神经的敏感带,她有点紧张:“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很多很多。”毕浪说谎了,他其实只是知道Sunny这个人的存在。高二时他无意中翻看Kelly的手机,发现有个叫Sunny的人发来的短信她都保存着,把收信箱都塞满了。有些还是很久之前的短信。如果Kelly不是对那个男生爱得很深,又怎么会把那些短信都保存着?

除此之外,毕浪对Sunny这个家伙一无所知,虽然一直猜想着Sunny也许是身边的某一位男生,但Kelly似乎没有对哪个同校男生有特别的感情。Sunny是外校的男生也说不定。但毕浪更认为Sunny其实是Kelly的前任男朋友,分手了的,又或者那个男生去了别的地方。去世了?毕浪对这个可能性极不情愿。他知道,一个死人会永远存在于恋人的心中,是谁也无法打败的。

“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吧?”

Kelly好像看透了毕浪的心虚。尽管他依然口硬,嚷嚷着说:“谁说我不知道呀?我什么都知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Kelly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毕浪,又恢复之前冷冰冰的语气:“我不会喜欢你的。”她转身就走。

毕浪拼尽全力在后面大声喊道:“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会比那个男生更爱你。”

他希望自己的表白能让全世界都听见。日记打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在开学典礼上迟到,被老师罚站在一边,我经过你的时候,你对我笑了笑。你笑的时候很美,嘴角有一颗美人痣。

你离开快三年了吧?你还会回来吗?听人说,冤死的鬼魂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哪一天我才能再见到你呢?就在今晚吧?

日记合上。最后一班公车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堵塞,毕浪赶回学校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校门紧闭,毕浪攀过操场旁边的围墙溜了进去。此时,整个校园寂静得如一个巨大的坟场,静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寥寥几盏路灯空洞地发着光。

毕浪沿着分岔路走到了宿舍楼外。宿舍楼外也有一道铁门,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也是紧关起来了。稀薄的月光把铁门的影子比例整齐地照射在地面上。

周围静到了极点,浓重的夜色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罪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收敛了一切声音。独自一人难免有点心悸,毕浪想赶紧回到宿舍,便利索地爬上了铁门。

突然,他的裤管被什么给拉住了。那种力量虽然轻微,却令他无法摆脱。他低下头看了看,吓了一跳,浑身瘫软跌了下去。他倒在地上,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女生,低着头,乌黑的长头发遮住了大部分脸庞。

“你……你……”是人还是鬼啊?摔得屁股疼极了的毕浪睁大眼睛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抢先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尽是紧张和惶恐。在这静谧的黑夜,出现这样的女生,莫不成她是……

女生轻轻地举起手指,指了指宿舍楼。

“我要回那里去。”

哦,看来这女生和他一样,都是错过了熄灯关门的时间嘛。想到这里,毕浪松了口气,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女生面前他才发现女生比自己矮一个头。她还是低着头,穿着校服,在晦暗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她长发遮住的脸。只有一部分干净的下巴亮了出来,微妙弧度的嘴唇下有一颗美人痣。

他摸着屁股,嚷着“好痛好痛”,又问女生:“怎么?你也是毕业班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他说话的语气此时反而有点像教导主任。

女生幽幽地回答道:“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啊?”毕浪愣了半秒,随后想到这个女生也许是新学期转来的,找不着路也很正常。他拍干净裤子上的尘土,想了想说道:“这么晚了,要想回宿舍只能爬铁门了。你爬得过去吗?”

女生摇了摇头。毕浪很男子气概地说道:“那我帮你吧。”女生却又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过去呀?”毕浪大感疑惑地问。女生只是低着头说道:“你先过去。”

毕浪纳闷地看了看女生,没想那么多,又重新爬上了铁门。这回没有人在下面拉住裤管,他很顺利地爬了过去,霍地跳到了铁门那头:“哎,你也过来啊。”他回头,愣住了,铁门外没有一个人。

女生不见了。真奇怪。

毕浪看不见女生的踪影,他又不可能再爬过铁门到那边找人。管她咧,毕浪想着转身向宿舍楼走过去。刚走进宿舍楼入口处,他又听到一个耳语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他回头看见那个女生不知何时跟在了后面。毕浪有点吃惊:

“你怎么进来的?”女生没有回答,静静地走进了楼道的阴影里。他的身后。毕浪顿时感到一股无法诠释的寒气锁住了自己的身体,他打了个喷嚏。

“今夜有点冷啊。”女生还是没出声。毕浪觉得再搭讪也是自讨没趣,干脆也闭上嘴巴,安静地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了上去。虚空的楼道里,放逐着悲戚的空气,偶尔有稀薄的光,在黑暗的墙壁上游动。

这么深,这么寒的一夜。女生幽幽地跟在毕浪的身后,不说话,却散发出剧烈的古怪气息。毕浪有时觉得后面没有人,但回头又看见低头不语的女生垂着长发,露出嘴角下的美人痣。她就像他的影子似的。

他想问问她住哪层,眼看就要到第四层了。他刚回头,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哎,同学,这么晚了你干吗呢?”一个操着长沙口音的老头稍微移开手电筒光,站在楼梯下问道。毕浪揉了揉眼睛,几秒的时间便编造出一个谎言,“哎呀,我又梦游啦。真糟糕,我刚才都去哪儿了?”

老头懒得去分析他的话是真是假,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快回去睡吧。再梦游就赶紧看医生。”

“那是,那是。”毕浪唯唯诺诺,又看着老头问,“老头儿,你是……”

“什么老头儿?叫老师!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连生物老师也不认得。对了,你住四楼?”

“是的。”生物老师看着毕浪,脸上闪过一种诡异又复杂的表情,眉头紧皱在一起,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训道:“同学,以后夜里没什么事不要随便走出寝室,知道吗?特别是看到奇怪的光或声音,也要待在寝室里。”

“为什么呀?”毕浪很疑惑。生物老师有点生气了:“老师说的话你就听嘛,哪来这么多问题,总之我是为你好。行了,快点回去睡吧,我也要巡楼了。学校也真是的,也不请个门卫,叫我们老师巡楼,万一碰上那种东西……”

生物老师打了个寒战的样子,下意识地抱紧身子。毕浪想起什么,问他:“老师,刚才你看到跟在我后面的那个女生到哪儿去了吗?”

“女生?”生物老师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你一个人。”

毕浪睡着懒觉,口水把枕头濡湿了一大块。反正是星期天。当他还赖在床上的时候,听到寝室外面起了骚动,好像出了什么事,不断有脚步声匆匆地来回奔走,密密麻麻地敲响地板。

寝室里的其他人也跑出去看热闹的样子,然后,一阵脚步声风似的跑到了毕浪的床边,谁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地把他摇醒了。

“醒来,醒来,浪哥,出事啦。”

“吵死人啦。找死啊你!”

清脆的巴掌声。挨了一耳光的家伙灰溜溜地跑开了。迷迷糊糊的毕浪继续着他的好梦。几乎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毕浪才起床。他在食堂看到湘公子和德林坐在一起,湘公子脸上有明显的几道红印。今天早上是这家伙挨了他一耳光吧。

毕浪还看到了Kelly,她和萧南坐在一起。唐婉拼命地向自己招手。

他走过去,坐在Kelly的对面,她似乎笑了一下。轻蔑的笑意像道伤疤融化在他的眼睛里。他一直相信,她的微笑总是带有毒素的,极有侵略性,轻易便能刺痛他没有免疫力的心脏。

毕浪这时才知道今天一大早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南告诉他,巡楼的生物老师死在四层与三层之间的楼梯间里。怪不得整栋楼一大早就闹哄哄的。

跑去围观的学生们看到,生物老师的死状十分恐怖。那老头应该是从楼梯滚下去的,肢体扭曲变形地蜷缩起来。他的表情像是在惧怕某种东西,充血的眼珠儿从深凹的眼眶中畸形地凸出来,惊恐占据大半的脸部,逐渐冰冷的皮肤,惊愕的嘴巴和眼睛都保持着濒死前的状态。

生物老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而且就在四楼!该不会是……

毕浪想到了人皮灯的女鬼,不禁脱口而出,对在座的人说:“你们知不知道人皮灯女鬼的故事?”

“人皮灯女鬼?”其他三人都望了过来,表情很是疑惑,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鬼故事。唐婉兴致勃勃地放下筷子,“毕浪,你要说鬼故事吗?好呀,好呀。”

“不,不,不是鬼故事。”毕浪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初中也是读这间中学,难道以前没有听说过有关人皮灯的事情?”

“人皮灯?没有呀。”萧南摇了摇头,唐婉也跟着摇了摇头,Kelly保持着局外人的冷漠表情。

唐婉问:“什么人皮灯,是怎么样的呢?”毕浪忽然没有说下去的兴趣了,他摆了摆手:“没什么,都是别人乱说的啦。”回到寝室。

“一定是人皮灯女鬼,生物老师一定是看到了那个女鬼。”挨了一耳光的湘公子已忘记了早上受的罪,语气笃定地跟毕浪说。

毕浪倒是将信将疑:“真的有人皮灯女鬼吗?萧南他们以前也读这个中学,根本没听说过人皮灯女鬼耶。”

“当然有!”湘公子似乎对别人的质疑着急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学校封锁了这个传言,严禁学生们议论这件事情,所以知道内情的人不多。”

“真的假的?”尽管曾经看到过恐怖的值班日记,但毕浪还是对鬼魂的存在持怀疑态度。虽然这种态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崩溃了。

湘公子为自己找了个证人。

“不信你问张天游!”

这个自称有阴阳眼的男生正在自己的书桌前发呆,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的谈话。湘公子干脆把张天游拉到了毕浪的书桌前,把那盏台灯往面前一搁。

“张天游,用你的通灵能力感应一下这盏灯。看看这盏到底是不是人皮灯?”

张天游不说话,看似对湘公子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毕浪看到这个目光空洞的男生居然慢慢地伸出双手,掌心轻轻地按在台灯的灯罩上。光线中的空气和尘埃也随着活动迟缓下来似的,慢慢在身体里寂静地爆炸开的恐惧让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见张天游闭上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悄无声息,但毕浪确定他是在念着什么咒语。这种熟悉的场面在港台鬼片中经常看得到,电影里的场景总是阴森恐怖,烟雾缭绕。毕浪已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这样的场景当中。

张天游真能感应到遗留在这盏台灯里的怨念吗?还是,它只不过是一盏普通的灯?

那盏灯突然亮了起来,这把正在凝视它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似乎很诡异吧。尽管毕浪已经好几次见识过这盏灯忽亮忽灭的坏毛病,但此时他的心,还是莫名而猛烈地狂跳了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心头。灯光很亮,刺眼的光线如同经过特殊处理的镜头,模糊地凸出灯罩上隐约的轮廓和线条。毕浪倏地窒息了,差点当场惊呼。灯罩上竟然显出一个女生的笑脸!

它在笑!毕浪觉得耳边似乎也响起了阴惨惨的笑声,他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发觉那张笑脸的样子。毕浪十分纳闷,难道只是幻觉?

那张笑脸还没等他再次确认便迅速地随着熄灭的灯光消失了。张天游说他什么也没感应到。但是,当寝室里只剩毕浪和张天游两个人时,张天游忽然表情古怪地注视着他,眼神异常的阴鸷,幽幽道:“你其实看到了吧?”

灯罩上出现的奇怪人脸始终在毕浪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后来又特地按亮了那盏灯,不过无论他看多久时间,换哪个角度,那张脸却再也没有出现。

原来还是幻觉吧。毕浪自我安慰地想,后来他想起了张天游阴森森地跟他说的那句话,但也没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他从萧南打听来的Kelly新的手机号码。

他给Kelly发去一条短信:“你好,今夜我一个人,可以陪我聊聊吗?”

装作陌生人。那边回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毕浪想了想,换了一种语气,“我叫Kit,我今天失恋了,我暗恋的男生喜欢上了别的女孩。”

“你是女生?”

“是的。你也是吗?”

Kelly发来了肯定的答复。看来她对他的身份并没有怀疑,毕浪忍不住在床上欢呼雀跃起来。他又写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边过了一段时间才有回复。

“有的。”

“他叫什么名字?”

“Sunny。”

果然!虽然已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毕浪此刻还是难掩失望之情。他本来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Kelly发短信来说她有点忙,改天再聊。

不管怎么样,毕浪因为终于进入Kelly冰冷的秘密疆域而兴奋得彻夜难眠。而第二天,他又得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不再是Kit了,被Kelly冷面以对。

如果Kelly知道Kit就是毕浪,她的反应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一定是暴跳如雷吧。会用更鄙视,更冷漠的眼光来看待他。

所以,毕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让Kelly知道和她短信交友的其实不是女生,而是她最讨厌的男生。

他很谨慎地发出每一条短信。

和Kelly每晚十点半进行半个小时的交流成了他必做的功课,连湘公子也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又泡到了哪个辣妹。毕浪笑而不答,就连最死党的萧南他也不肯透出半点口风。

手机话费也消耗得很快。

和Kelly谈到一半,便已经没有话费了。短信发不出去,毕浪只好穿上拖鞋,跑到学校里唯一的便利店买充值卡。便利店离宿舍楼有好一段距离,毕浪去到的时候便利店快要打烊了。

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夜那么深。浓烈的色调像在水里化开的笔墨,越淡越入骨。薄薄的、凄清的月光在逼仄的黑夜里勉强找到空间生存下来。腐冷的气息,从黑色的土壤中慢慢地渗透出来了,逐渐化成幽冥的风。

毕浪回来的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他推断宿舍楼的铁门快要关上了,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赶到铁门时,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又看见那个低头长发遮脸的女生像一抹影子出现在黑暗中。毕浪觉得她垂着长发的诡异模样很让人不寒而栗,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她怎么了。

女生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啊?”毕浪皱起了眉头,这个女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森古怪气息仿佛脱离了现实世界,他从中感觉到的某种超自然的成分,并不具有温润的人间气息。站在这个女生的面前,他所有的神经都会无甚缘由地绷紧,脉搏也突突地跳动起来。

“你说什么呀?宿舍楼不就在那里吗?”他指着那幢依旧在夜色中灯光璀璨的楼,“这也会迷路啊?”

女生的声音像是从黑暗中幽幽地释放出来,毫无质量一般:“我可以跟在你的后面吗?”

“可以是可以……”毕浪心里很纳闷,这样走出好几步,他回头发现那女生果然跟在了身后,宛如鬼片里那些喜欢悄悄跟在别人身后的女鬼。

阴森恐怖的感觉在这黑夜里变得凝重。冷清的道路突然漫长得走不到尽头。毕浪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安情绪,起了个话题:“同学,你住几楼呀?”

“我以前住四楼。”

“嘿,真巧,我现在就住在四楼。对了,那你现在住几楼?”女生却沉默不答。再接着说些什么吧,要不然这窒息的缄默会让他觉得害怕。毕浪想了想,忽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问题,以致他脱口而出时便十分后悔。他这样问:“你以前住四楼,知不知道那层楼闹鬼呢?”

身后的女生似乎发出了含混不清的阴笑,毕浪不安地回过头去,那女生又好像没在笑,只见那两片苍白而泛点青色的嘴唇僵硬地一张一合说道:“是吗?我知道。”

“真的?”毕浪有点吃惊,追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竟轻轻地吟起了一首诗:

从前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女孩像童话中的公主,那么美丽;男孩像童话中的王子,那么英俊。

美丽的女孩有很多人喜欢。英俊的男孩也有很多人喜欢。可是,男孩只喜欢女孩。偏偏,女孩不喜欢男孩。后来,男孩把女孩杀了。剥了她的脸皮。

做成人皮灯。

她便永远离不开他,永远对他灿烂地笑。有一天,男孩把人皮灯弄丢了……

她哀怨地似诉似唱,声音低沉而忧伤,飞扬起神经始端的敏感和骨子里的郁悒。黑夜爱怜地抚摸着这些梦呓般的声音,黑夜收容了它们。毕浪觉得这个女生就像在说自己的故事一般,那么悲凄,他感到震撼,更多的是恐惧。

他再也不敢回过头,加快了脚步,只想着赶紧走回宿舍。刚走过铁门,身后伸来一只手拉住了他。他浑身打了个寒噤,脸色发白,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谁的呼吸从身后悄然逼近?“怎么啦?你的样子好像见到鬼一样?”萧南走到了他的面前,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放了下来。毕浪大松一口气,捶着萧南的胸口责备道:“臭小子,差点被你吓死了!”

“怎么了?”萧南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头,“你脸色好难看哪!”

“先别说这个。”毕浪回头朝四周望了一下,看着萧南问,“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生跟在我的后面?”

萧南的回答是:“没有呀。我只看见你一个人。”那个鬼魅般的女生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许,她就是鬼魅。

宿舍楼停电的日子不多。这天晚上刚好遇上全校大停电,连最后一节的晚自修也无法进行。同学们回到宿舍,在黑暗中傻傻地忙乎着。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人影像幽浮的鬼魅一般,虚幻而不真实。毕浪按亮了那盏灯。这盏灯在这种停电的夜晚发挥了很大的用处。灯光虽然昏黄,但仅仅一点点就沉淀出一个光明的世界。打着手电筒看漫画的湘公子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叫了起来。

“嘿,反正没事,我们玩扑克牌吧?”

也好。除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张天游,寝室里的三个人都凑在了一起,连萧南也被毕浪叫了过来。在寝室里玩扑克牌是犯校规的,大家干脆把门关上了。暗淡的灯光微弱地照亮着整个寝室,阳台外依旧不断有深沉的黑夜试图侵占进来。光与影的交界处,暗流涌动着平静的狰狞。一双苍白纤弱的脚在溢光的边缘处悄悄地出现。不过沉浸在游戏中的四个人并没有注意到。那双莫名多出来的脚就像不存在这个世界似的,走起路来一点声息也没有。它是怎么出现的,以及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个像雾一般的谜。这个谜随着灯光同时出现,也许,谜底就在灯光里。

灯突然灭了。寝室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中,瞳孔看不见任何的微光,细碎的声响被惊醒了,拼命地想从阴冷的角落里,从每一条罅隙里逃窜出来。

毕浪安慰毛躁的湘公子。

“别急,别急。待会儿就亮了,这盏灯就是有毛病。”他预想着台灯只是出现了片刻的毛病。有谁走过了他的身边,他拍了拍那人。那人的身体软绵绵的,毕浪感觉就像触到了只是套着一团空气的衣服。

“哎,张天游,帮我把桌面上的手机拿过来好吗?”那人很快把手机递了过来。毕浪摸索着,触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那只手倏地缩了回去。毕浪心想着张天游的手冰得像死尸啊。

他刚想趁点空儿给Kelly发短信,不料马上就来电了,寝室一下子明亮无比。湘公子揶揄着:“浪哥的人皮灯可以休息啦!”突然湘公子盯着书桌目瞪口呆,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浪哥,别……别开玩笑了。”湘公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毕浪,嘴巴微微发抖。

“什么呀?我开什么玩笑了?”

当毕浪顺着湘公子的目光望向书桌时,也迅即一愣。这怎么回事?书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CD和寥寥可数的教科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那盏台灯不见了。

“是……是张天游拿走了吧?这家伙刚才把手机递给我,也不问一声就把灯给拿走了!”

毕浪猜测着说。萧南一脸茫然地看过来,他不明白这两个男生为什么对一盏台灯这么在意。他并不知道人皮灯的故事。待张天游用钥匙打开门从外面走进来时,湘公子和毕浪几乎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张天游,你……你刚才不在宿舍里吗?”

湿毛巾围在脖子上的张天游稍稍歪着头,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惊慌失措的他们。很显然,张天游正从冲凉房回来,他刚才并不在这里。

门是关上的,也就不可能有人从外面溜进来。寝室里当时只有四个人,谁也没感觉到旁边的伙伴曾经离开过座位。

那么,是谁把手机递给毕浪的?是谁把那盏台灯拿走的?“果……果然有人皮灯女鬼!”湘公子的喉咙里滚过一声凄厉的哀号,全身的骨头都轻轻地战栗起来似的,整个人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他的这副模样感染了在场的人,毕浪也显得不安起来,抽出一根烟点燃起来。

辛辣的尼古丁味道沿着鼻腔渗进神经里,意识被淆乱了,脑袋里有什么迅速地腐烂掉,散发出恶心的气味。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啊。毕浪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一个恐怖之极的沼泽里,危机随时都在。

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带着阴笑窥视着自己似的。在这种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众人吓了一跳。萧南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的人让他措手不及。在寝室里玩扑克牌被前来查房的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

“你们这些家伙,胆敢在寝室里玩扑克牌?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都高三了,还想着玩!”教导主任又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萧南,语气明显缓和得多:“你也真是,不好好学习怎么浪费时间跑到四楼来呢?快点回去吧。”

待萧南走后,教导主任回头白了毕浪他们一眼,冷冷扔下一句:“罚你们寝室打扫这层楼的厕所一个星期!”

台灯……应该说是人皮灯不见了。它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密室里消失的,恐怕最聪明的金田一也解不开这个谜。还有,那时寝室里多出来的另一个人是谁?假如不具备超自然的力量,它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也许,它本来就住在这个寝室里,根本不需要离开。它还可能在暗处偷窥着寝室里的每个人,待夜深人静之后便出来活动,甚至还把脑袋搁在你的床头,阴风阵阵中邪邪地笑。

想得更深一层,毕浪也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夜里听到过奇怪的声响。那种声响难以形容,只是如同委靡的低气压阴沉地笼罩在头顶,时而急促,时而放缓,像一把钝重的锤子想敲进他的梦境里。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到过这种声响,所以不曾告诉别人。他害怕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这一天晚上,他又听到了这种声音。

从上方缓缓地降下来,低沉又恍惚,像被某种力量在催眠。当时已熄灯,大家都没睡,毕浪想起来曾经遇到过两次的那个女生,想起她吟唱过的一首诗歌。他问有谁听到过这首诗。上铺的湘公子声音紧张地让他再吟唱一遍那首诗。

从前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女孩像童话中的公主,那么美丽;男孩像童话中的王子,那么英俊。

美丽的女孩有很多人喜欢。英俊的男孩也有很多人喜欢。可是,男孩只喜欢女孩。偏偏,女孩不喜欢男孩。后来,男孩把女孩杀了。剥了她的脸皮。

做成人皮灯。她便永远离不开他,永远对他灿烂地笑。有一天,男孩把人皮灯弄丢了……

应该是这样子吧。毕浪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完整地将只听过一次的诗歌背诵出来。大概是这首诗实在太恐怖了。

“是……是鬼诗!”湘公子终于想起来的样子,“是三年前出现的那首诗!”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毕浪知道,继续追问下去一定会翻出更多更恐怖的往事,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想知道实情。好奇心此时显然比心中的恐惧更加汹涌。

漆黑的寝室里,湘公子的声音如一缕轻烟飘散在压抑的空间里。

“我记得,这首诗歌只在校报上出现过一次。三年前,这四楼有个女生失踪后不久,这首诗歌就出现在了校报上。谁也不知道这首诗歌是怎么被刊登在校报上的。大家起初并不在意,不过,后来这四楼接连出现许多的意外,大家便开始议论纷纷,都说这首诗是鬼诗,是人皮灯女鬼借此向世人诉说自己的悲惨命运。”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对面德林的身影在黑暗中坐了起来,“这首诗那时候还蛮轰动的,后来学校把这四楼给封了,严禁学生谈论这件事才把传言平息下来。”

开关突然跳闸般,这句话过后寝室里便落入久久的沉默。夜色在窗外漆黑得像疾病。

没有人说话,但也没有人入睡。那么安静地体味着恐惧锐利地坠入冥想中。空荡荡的躯体,荒芜得连千言万语也无法生存。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释放在黑暗中。

毕浪就在这时听到那种奇怪的声响。它就在他的身旁,千丝万缕,一张大网似的罩了下来。毕浪努力呼吸,夜晚阴冷污浊的空气趁机汹涌而入,泛滥在肺的底部。他坐了起来,那声响离头部更近了,他又躺了下去,无论哪种方式,都无法让那种声响远离他的耳际。

他想到什么,问:“那么,那个人皮灯女鬼是谁呀?”即使是鬼,也应该有名有姓呀。湘公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声音有点扭曲:“我想,应该就是那个女生。人皮灯女鬼就是第一个失踪的女生。她失踪后,鬼诗就出现了。”

“那么说,她死了?”

“应该吧。虽然她的尸体还没找到,但在她的寝室里发现过很多血,都是属于她的。连警方也相信她已经死了。”

“那……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倒忘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天游突然低低说道:“她叫顾心萱。”

“顾心萱……”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毕浪心头顿时袭上奇怪的感觉。这个名字的主人好像就站在他的床边似的,使他心生不安。他有点心惊肉跳地转了转头。

他看见对面的张天游在黑暗中正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那种眼神像是要索命,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天游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那种眼神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目光在黑暗中僵硬地对峙。张天游慢慢地收回阴邪的目光,闭上眼睛安然入睡了。

这时候,毕浪仍然听到那种细碎的声响在头顶聚集。黑洞洞的寝室让人陡生寒意。终于,德林疑惑地出声问道:“哎,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呀?”

“听到了,听到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听到这怪声的人啊,毕浪忙不迭地说,“它好像就在我的头上呢。”

上铺的湘公子这时突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怪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嘻嘻!对不起,刚才我在……”毕浪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没好气地踹了一脚上铺的床板。

“靠!你这白痴,居然在这种时候打飞机!”及时反应过来的德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毕浪也笑了。

这个意外多少缓解了黑夜里的紧张气氛。

打扫厕所一星期的惩罚还剩最后一天。墙壁边的水沟里总流过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血。毕浪发现这种情况已经好几次了,每次他都沉默地盯着沟里的水慢慢地将头发和血冲入沟尾黑乎乎的洞里面。头发是女生的,男孩子不可能留这么长的头发。出现的频繁程度仿佛暗示在水沟源头每天都有杀戮在发生似的。

不过,水沟只是经过冲凉房的隔间,开始于第一个冲凉房。那个隔间并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毕浪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隔两三天就会有血和头发在水沟里漂过。

就好像有个女生在冲凉房里被人杀害,利用水沟把头发和血都冲走了。

显然,这样的推断是不成立的。难道每隔几天就有一个女生在男生宿舍的冲凉房被杀害?毕浪越想越困惑,但得不到合理解释的现象,他干脆就此忽视罢了。

他把第一个冲凉房的水龙头拧到最大,这样水沟里奇怪的头发和血就会流走得更快。

他刚回过身,便被后面的人吓了一跳。唐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

“你在看什么呢?”

她显然对他盯着水沟的举止感到奇怪。他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惊愕地叫了起来。

“你、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是男生厕所呀。”唐婉一下子脸红了。

“我看见没有人才进来的。再说,这里以前也是女生厕所嘛。”说得也是。这个厕所还保持着以前的模样,没有男式便池,随时可以再变成女生厕所。

毕浪走出冲凉房,可能是他发呆的时间太长了,其他舍友都已经干完活回到了寝室里。他到水龙头边洗手,回头看着唐婉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那层楼没水了。”

“啊?没水?”

“是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傍晚时水龙头就不出水了。没有水怎么洗澡啊?”

“确实是个问题。”毕浪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所以呀……”唐婉有点难为情地顿了顿。

“所以?”毕浪马上心领神会,“你们想借用我们这层楼的冲凉房,是吧?”

唐婉立刻笑了。

“毕浪你真是了解女生的心思啊。”

“过奖,过奖。要用可以,不过得快点哦。不然其他寝室的男生会有意见的。”毕浪说完,又补上一句,“Kelly也会来吧?”

唐婉给予他肯定的回答。毕浪在厕所门口挂上了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女生们还不放心,派人轮流守在门口。时不时有女生的说笑声从厕所里隐约地传出来,依稀还闻得到幽幽的女人香。这些因素把男生青春期滚烫的心一下子引燃起来。湘公子的脸红得发烫,十足思春的少男,在寝室里坐立不定。毕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拜托,湘公子,你不是想去偷看女生洗澡吧?”

“就看一下下。”湘公子嬉皮笑脸地说。德林从上铺探下脑袋:“可是门口都有女生在把守着呢。”湘公子打开寝室的门,望了一下厕所那边,回过头两眼发出兴奋的光芒。

“哟!门口没人啦!”

“人都走光了吧。”毕浪推测道。

“也许还有一个呢。”湘公子脑子里尽是些龌龊的想法。

毕浪并没湘公子那么猥琐,可是他还是跟他们一起,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厕所。

厕所里仍然有水声,应该还有女生在里面洗澡。不过门口却没有把守的人,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显得形单影只。

厕所里氤氲的水汽依然浓郁,如森林的晨雾一般模糊了眼睛,残留在空气中的异性气味吸附在蒸汽中,潮湿地进入了肺腔。头顶惨白的灯光沉默而平静地照射下来,在水汽里半沉半浮,揉一揉就能吹散似的。

这种阴冷的色调,堆积出许多细碎的暗影。冲凉房在厕所最里边。水声蓦地停了,又沉默又昏暗。毕浪生怕那个洗完澡的女生走出来时看到他们会大声尖叫,那时候的下场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得到——被教导主任处罚和被女生们唾骂“淫虫,色狼”,而除了他之外,湘公子和德林显然都顾不上考虑那种严重的后果了,他们正把半颗脑袋伸出去,偷看着冲凉房里的情况。

冲凉房里有一块大镜子。昏暗的光线中,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梳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她低着头,一袭白色的睡袍在晦暗的冲凉房中十分醒目。这副白衣黑发的样子,让人第一时间想到日本恐怖片的女主角,看不清的模样,徒增诡谲的神秘感。

突然,那女生似乎从镜子里看到了后面有人在偷窥,慢慢地回过头。他们大吃一惊,赶紧轻手轻脚地从厕所里退了出去。刚走出厕所,他们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唐婉吓了一跳,面露尴尬之色,想着自己的劣行这下子败露了。

不过,唐婉却似乎毫无责备之意,反而是感激万分地说道:“毕浪,谢谢你们把冲凉房借给我们用。”

“不客气,不客气。”心虚的三个人慌忙摆摆手,唐婉对他们的窘态感到奇怪。

“你们怎么了?做贼了吗?”

“没有,没有!”

“你们的样子真搞笑。”唐婉随即啊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掩嘴羞笑,“你们是想去厕所吧?不必忍啦。我们的人都走光了。你们可以大方地用厕所了。”

“啊?”这下子,他们把眼睛睁得大大。

“这么说,厕所里已经没有女生啦?”

“当然了。”

空气瞬间冷却下来,把男生们惊愕的目光都凝住了。那么,刚才他们在厕所里看到的女生是谁?在镜子前,白衣,黑发,慢慢回过头的女生……

日记打开。

还记得那天下雨的情景吗?我们在同一屋檐下避雨,你被雨淋湿了,我多么想伸出手帮你把湿透的长发撩到耳后。你那么动人,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你说,要赶回学校。我们就拣了一张很大的纸皮,这样狂奔在雨中。那时,我多想吻你的脸。

四楼的人说,如果夜里在寝室门口挂一盏灯,你就会被灯光吸引到那个寝室。你会回来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日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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