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下落不明”这一个词条总是固执地出现在我的大脑中。火车行驶过的地方,有无数的尘屑飞扬,它们像田野上破碎的昆虫,在光线中打开翅膀。那些窗口上的脸,是水中蛇的脸,冰冷而迅速,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就像一只蟋蟀嘴中的草叶,从这一亩地搬向另一亩地,最后被带进黑暗的地缝。但是,我一直热爱着这一批批奔跑迅捷的铁器,在我居住的七楼,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见它们在城市的边缘跑来跑去。它们的叫声,经常将我从睡眠中提起来,我在漏水,我在不知所云地歌唱,它们的叫声把我提起来,提起来,又放下去,让我继续在移动的房子里,把一些难以固定的异乡人的庭院打扫干净。
记得去年冬天,我在铁轨上行走,我之所以选择铁轨,并决定顺着它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是因为我觉得铁轨上有足够的铁锈,可以让我看见那些死亡的时间。在一个叫“瞎子冲”的小站,有一个人给了我一枚铜币,这枚古老部落中的殉葬物,颜色发暗,属于那种常被死者含在嘴中的护身符。在一些被掀乱了的古老土丘上,细心的人,跟着风的手,跟着风的脚,走一圈,就能捡到一小袋。含它们的嘴,已被时间运走了,依靠它们庇护的灵魂已被蚂蚁吃光了。在瞎子冲车站,我在铁轨上,把这枚铜币磨亮,铜币的正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帝鉴图说》中“纵鹊毁巢”的图案,而背面则是“金莲布地”的图案。那合欢的白鹊飞走了,那命潘妃在金莲上行走的齐王宝卷也被“火车”运走了。可我在瞎子冲车站,看见了一个奢华无度的帝国,它在铜币里看着潘妃步步莲花,极尽风流。而那含币而葬的人,他只想在口中含着这个帝国,一个无望的帝王,“纵鹊毁巢”,已经无力警醒的帝国。他可能是一个臣子,亦可能是一个花匠或者马夫。山地上的部落帝国,在瞎子冲车站,被我打磨得火星四溅,最后变成了一小块薄薄的铜。
后来就下雪了,躲在车站旁一个遗弃的蒸汽机车的车头里,我把这块铜写到了诗句中,那是一首荒诞的诗。我写的是一座山地上的铁路大桥,桥的钢铁骨骼间生活着一群鸟,这些鸟总是在火车开过大桥的时候交媾。于是,我在诗歌中向鸟提问:“你们小小的躯体,为何能发出如此骇人的巨响?如此巨大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