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像个懂事的小大人儿似的,自告奋勇地要求妈妈让我去整理隔壁那个闲置的房间,以此证明我可以帮大人做些事了。此外,没说出来的理由是,我也实在看不下去林夏晴每次出现在我房间里那副天真无邪的流口水样,我每晚都嫉妒得要疯掉。
我房间的隔壁是一间常年闲置的小仓库,和我房间的面积差不多大,一直以来都是我堆放童年杂物的地方。
妈妈答应我,只要我能把它整理出来,就可以让林夏晴搬进去。
推开这扇被岁月尘封许久没有开启的门,我看到了堆砌一地的箱子,大大小小,无序而杂乱。但我相信,只要花一星期就能收拾干净,重新装修。这样我和林夏晴就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了。
大热天里,我一头扎进仓库。
我不能游泳不能吵闹不能翻天只能安安静静地待着,成天在这个又闷又热的小房间里倒腾,弄得满脸灰尘,大汗淋漓。
这个房间里堆着许多常年没动、五花八门的杂碎儿:几张支离破碎的图画、一罐子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不成套的“过家家”碗碟、大眼睛的芭比娃娃、一架长方形的电子琴和一些散落在地的黑白棋子。时不时还能翻到一只掉了耳朵的铃鼓和再也吹不响的喇叭,当然,还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长毛绒玩具。
这就是我的童年,一切的一切。它们一件一件见证着过去十二年的光阴,让我沉浸在无限的遐想和回忆中:用了半块的飞机橡皮是一年级时我用麦芽糖从同桌郭千迪那里换来的;黄色的鸭子小拖车是幼儿园大班时爸爸送的生日礼物;迷彩弹力球是幼儿园阿姨的儿子落在我这儿的,后来他忘记了我,我也忘记了他,唯有这颗弹球能证明那段被忘却了的、直到离开幼儿园也终究没想得起来的回忆……
我似乎从没有和谁分享过玩具或是书籍,仿佛放在这里的一切,原本都是我的。
我一边收拾,一边把所有物件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大小合适的塑料箱子里,直到剩下顶里面的墙角边的最后一堆。
这是一个上面蒙了一层灰的纸盒子。不仅封了口,还一层一层用宽面胶带封得死死的,里里外外捆了个结结实实。仿佛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开启。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汗,从房间的抽屉里找出剪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盒子的束缚全部解开。
盒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很不一般。
一个穿着紫裙的芭比娃娃、一只紫色眼睛的绒面木马、一枚蓝色和一枚紫色的溜溜球……无论我如何努力回忆,都无法在脑海中唤起任何它们的影子。我一件一件过目下来,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这是我的吗?还是……
正当我吃惊地愣神时,那个叫林夏晴的女孩悄悄来到了我的身后。
她就那么沉静地站在我背后,既不帮忙,也不说话。
当我搬着这一盒东西转身时,猝不及防地和她撞在一起,所有的东西“轰”的一声掉落在地下。她的目光也随着那只箱子落到了地板上。
她看到这些东西的神情,似乎和我一样吃惊不小。
我一把拨开她,嚷嚷道:“躲开躲开,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我重新搬起盒子,毫不理会她,朝楼下走去。走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正撞上从工作间里出来的妈妈,她这几天正在忙着写一篇关于儿童心理学方面的论文。
“小雨,这么脏的盒子要拿到哪去啊?”
“妈妈,”我打开盒子,“这些是什么啊?”
妈妈把盒子接过来,脸色全变了。
她把盒子盖好,捧在手里:“剩下的交给我来吧,你去洗洗,准备吃饭!”
“好嘞!”我如获大赦,蹦蹦跳跳跑上楼去。
但在楼梯口,我停住了,脸色顿时阴下来——我看到林夏晴正蹲着身子,在我刚收拾好的地上乱翻。那些箱子一个个全被她弄得东倒西歪。
“哎哎,”我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干什么呀?这里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呢!”
“能让我看看吗?”
这是林夏晴回家以后,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
我和她靠得这样近,几乎是脸贴着脸,这催眠般动听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让我无法拒绝,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嗯……但你待会要把它们收拾好——瞧你干的好事……”我鼓着嘴说。
“真的?”她试探着问。
“哼!”我扬着头,鼻孔喷着粗气。
她开始在那间储藏室里翻找起来,每一样东西都非常认真地举到面前,看了又看,把原先摆好的地方又弄得一团糟。
终于,我忍不住了,说:“好了好了,别乱动了!”我气恼地想从她手中夺过箱子。她抓着箱子的一角,把一只纸巾盒大小的绒布熊举到我眼前。
我对这一未经过允许的行为怒目而视。而她,却执拗地把那只绒乎乎的小东西就这样举着,用一双渴望的大眼睛盯着我。
“记得吗?”她对我说。
“什么?”
“记得这只小熊吗——这是我送给你的。”
“胡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你的!”
“不,”她眨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坚持道,“我俩都有一个。你的那个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丢了,回来和我哭,我就把我的这个借给你玩儿,你喜欢不肯还给我,后来就真的成了你的了。”
“笑话!”我瞪着林夏晴手中的熊,“我喜欢的东西,妈妈都会给我买,谁会在乎这个!”然后,我有些生气地看着她,“别乱碰了,这里根本没你的东西!而且,你也别老杵在这儿了,弄得到处都是灰,就会添乱!”
她看着我,有些失望地瞧着我,茫然无措地,像是犯了大错。
我禁不住有些后悔。说实话,这只玩具熊连同刚才交给妈妈的那一大箱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我也说不清。
我的心里一下子忽然变得很烦躁。
“这个……如果你想要,就拿去吧,”我终于开口说,“只是不要硬说是你的。”
林夏晴当着我的面,拎起小熊的胳膊又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最终把它放下了。
“对不起,”她说,“也许……是我弄错了。”
然后,这只破旧的玩具熊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我眼前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