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涟又一次赌赢了。
面对着以性命相要的少夫人,两名藏剑弟子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只是一迟疑,琉涟飞身上前,一弩机打在一名弟子胸口,若彤趁机一掌推开另一个,两人顺势迅速窜入密林再无踪迹。
这般拼命的逃亡持续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若彤再也压不住喉间翻涌的气血,张口吐出一口加了虫尸的毒血,小小的身躯跟不上琉涟的速度,从空中重重跌落。琉涟见状强行止步,身体却在惯性作用下向前冲出了十几尺。待她反身折回来,若彤正趴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鼻血滴答滴答地滑落,贝齿咬住下唇,小手捏紧梧桐木笛,脸上的表情有些倔强。
“若彤!”琉涟吓了一跳,“你还好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很好?”若彤翻个白眼,断断续续地说,“梧桐为了让我保持心性,常年用草药抑制着我体内的虫蛊,现在她不在了,虫子们在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那……那要怎么办?”对苗疆虫蛊一无所知,琉涟虽然心急如焚却手足无措。
“人血。”若彤浑身都在抖,带得满身银饰催命似的叮当作响,“用人血喂饱了蛊虫它们就能暂时安分下来。”
琉涟听完,二话没说,摸出短刀在左手手腕上干脆利落得划下,皮肉迸裂,鲜血涌出。脸色有些白,她固执地将手腕递到若彤嘴边:“喝吧。”
小姑娘本倔强得不想接受琉涟的恩惠,然而在看到鲜血的瞬间欲望压过理智,嗜血的本能让她迫切得将嘴凑了上去,贪婪得吮吸着。
血液急速流逝,琉涟的身体有些隐痛。她抱着若彤小小的身子靠在树干上,仰头望天,喃喃地说:“梧桐,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若彤窝在琉涟怀里,做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梦。
梦里,梧桐唇角流血无力地摔落在地,脸上精巧的银质面具滑落,露出她温婉的双眼。依旧是一身充满苗族风情的紫裙,今日的梧桐却卸下那标志性的夸张头饰,只有几片小巧的银片缀在她如云黑发上,简单却透着高贵。梧桐的胸口有个被弩箭打出的黑洞,鲜血从里面汩汩地冒出,浸润了身下的草地,让她整个人就像是浴血的凤凰般带着令人哀伤的凄美。
若彤哭得歇斯底里,脸上却没有一滴泪,她悲愤地干嚎着四肢并用爬向梧桐,手里是那柄完好无损得梧桐木笛。“阿姐……”
梧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眼里充满柔情,没有一丝害怕。无力举起手臂,她只是伸手摸摸若彤撑在地面上的小手,勉强扯扯嘴角一笑:“若彤,答应阿姐,原谅琉璃。”
“阿姐!”若彤有些恼。
“答应我。”梧桐只是坚持。
“好!我答应你不杀她。”若彤咬咬牙,应下来。
得到回复,梧桐放下心来:“阿姐走后,你体内的蛊虫可能难以控制。当你开始咳血时,喝一碗人血便能抑制。只是若彤,莫要杀戮。”
“好!”若彤声音早已嘶哑,抽噎着答应下来,抱着梧桐的头,问她,“阿姐,区区一个唐琉璃,你何必为她丢掉性命!”
梧桐听完,淡淡地笑:“若彤啊,因为阿姐爱她……”
爱究竟是个什么情感,若彤大概是不会知道了。她只知道,因为琉涟自愿供血,她欠了琉涟一份不小的人情。这让若彤有些恼火。唐琉璃害梧桐横死,她虽然答应了梧桐不取唐琉璃的性命,但她决不能坐看唐琉璃自此改头换面、更名琉涟重启幸福生活。
只因这幸福,玷污了梧桐为这一切付出的代价。
若彤醒来时琉涟还靠在树干上小憩,纤细的手腕上仔细缠着一圈白纱布,隐隐有红色渗出,惊心动魄。虽然身子依旧有些虚弱,但或许因为蛊虫已被压制,若彤再见血色倒没了先前那股嗜血冲动。有些不悦地推一把琉涟,她说:“醒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琉涟自小憩中惊醒,揉揉眼睛,看见若彤,不由喜上眉梢:“你好了?”
“先管好你自己吧。”若彤头也不回地起身就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琉涟慌忙拿起弩机追上去,“与梧桐有关么?”
听到梧桐的名字,若彤脚下一顿:“除了梧桐这个名字,你究竟还记得什么?”
梧桐的身上充满了谜团。或许这正是让唐琉璃沉溺其中的原因。
据说当年梧桐的娘亲诞下她之前做了个梦,梦里仙乐阵阵百鸟朝凤。梦醒过后,这个虔诚的五仙教弟子笃信腹中孩童是凤凰神鸟带来的,取“凤栖梧桐”之意给女儿定名为梧桐。
幼时,梧桐还因为这个名字过于男子气而嫌弃不已,待长大之后学了医术,了解了梧桐木的习性,才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梧桐把玩着手里的梧桐笛,笑着给唐琉璃解释,“或许带了些许秋至的悲凉,但不也正将最美的模样留在了夏季,避免了日后的哀伤?”
唐琉璃本能地觉得梧桐话中有话,却又想不出她在暗指什么,只得转开话题:“待我杀了玉蟾使,我便离开唐家堡来苗疆找你。”
“你就这么想杀了她?那玉蟾使与你无冤无仇,指不定也有着心里爱慕的姑娘,琉璃你下得去手?”梧桐的眼神沉得若海,琉璃看不懂,只得将内心所想全盘端出。
“世间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有些事情哪里说得清?对我来说只有两个选项——玉蟾使和你。选了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我的选择显而易见。”
闻言,梧桐沉默,良久,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银锁,笑道:“琉璃,你可知同心锁?”
“同心锁,锁姻缘,奈何桥边心相连。”唐琉璃接过同心锁,发现一面已经刻好了“梧桐”二字,当下心中一喜,拔出短刀在另一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最后一划刚落,梧桐突然出手,抢走同心锁,并未将它锁在桥头,反而揣入怀里:“琉璃,我知道自己锁不了你一辈子,这锁我就留着当个念想吧~”语毕,容不得琉璃反应,梧桐一掌将她击入水中:“你杀不了玉蟾使。别再来找我了。”
若彤将琉涟带到了一座小桥上。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所谓的桥也只不过是个圆木搭就的简易通道,只有实用价值,毫无美感可言。两人在溪流中心站定,不等琉涟询问,若彤突然出手将她推入水中。
方是初秋时节,山中却已有了凉意。渗骨的溪水没过头顶,将记忆一股脑塞入琉涟脑中。她挣扎着浮上水面,黑发粘在脸颊上尽显狼狈,嘴唇冻的有些发青,她却顾不上那么多。望着站在独木桥上俯视自己的若彤,琉涟急切地喊:“为什么梧桐肯定我杀不了玉蟾使!”
“因为梧桐她……”若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就是玉蟾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