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卿。
今日在练剑的时候被师叔训了。
我一向是纯阳这一辈弟子中最聪慧的一个,悟道迅速,习剑专一。因此,师叔颇为重视我,只望有朝一日我能达到于睿师祖的高度。也正是因为这样,师叔训我的时候格外严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连玉清师兄都拦不住。
我哪受得了这般委屈,一赌气转身就下了山,不知为了证明什么。到了长安城边,才发现走得突然,身上并无银两。却又固执地不愿回去,只好漫无目的地在长安城里乱转,直到夕阳西下时分,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就在我茫然无助时,你忽然从街边画馆走出,瞅见我先是一惊,随后唇边勾起一丝微笑,走过来作个揖:“妙清姑娘今日怎么有雅兴下山游玩?”
“我……”跟师叔赌气终归是个孩子气的原因,我说不出口。看我憋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的模样,你倒也不追问,只是站直身子做出邀请的手势:“妙清姑娘既然来了,不如由我带着在西市尝尝各地小吃?”
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我在你面前就像是一碗清水,无需多言,你早已一眼见底。而你并不为此自得炫耀,只是保持着合理的距离,尽你所能护得我周全。
这种相处模式让我觉得非常惬意。宛若春风过境,温暖又坚定。
唐益走后,念卿睡得很早,却睡得不算安稳。天还没亮,他便自浅眠中醒来,收拾好行囊,打开了画馆大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没等念卿迈脚,什么东西晃晃悠悠倒过来,靠到了他腿上。北极星还在天上闪着光芒,念卿就着熹微的光亮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小舞正猫一般缩成一团伏在门槛上酣眠,门一开,失去了支撑点的她,随着倒向念卿腿的动作,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小舞,你怎么睡在了这里!大冬天的感冒了怎么办!”念卿有些生气,蹲下来摸摸小舞冻得冰凉的小手,心疼地将她打横抱起来走进画馆:“依依知不知道你跑出来了?”
“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小舞还有些不清醒,她眯着眼睛嘟着嘴,含含糊糊地说,“我听依依姐说,妙清姐姐得了很重的病,我想去看看她。”
念卿一听,就知道这是念画为了打发孩子们编出来的谎言,于是他苦笑一下,顺着圆谎:“可是妙清姐姐养病的地方离长安很远,你还太小,不能去。”说话间,将小舞放在床上,仔细地号脉。
经过一番折腾,小舞彻底醒了过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念卿,说:“念卿哥哥,你明明昨天还夸小舞长高了,小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脉象无碍,念卿一边搓着小舞冰凉的小手,一边无奈地说:“你的个头还不如慈恩寺门口的石狮子高呢,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小舞有些不开心,瘪着嘴坐在床边,就这么盯着念卿,一言不发。
“师兄,小舞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是带着她一起去吧。”不知何时,念画已经醒来,披着外套站在门框上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刚好在路上可以互相作伴解解闷。”
“小舞不懂事也就罢了,念画怎么连你也……”念卿还想挣扎,一低头,又看到小舞期盼的眼神,只好软下心答应:“好吧好吧,小舞,我带你去就是了。”
回复他的,是小舞手舞足蹈欢欣雀跃的身影。
带了这么个小拖油瓶,念卿只得放弃原本单骑走天下的计划,换了一架马车。念画从屋内抱出一个玲珑手炉塞在小舞怀里,笑眯眯地送二人上路。待车轮扬起的灰尘落定,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的沧海自屋内走出,站在她身边问:“念卿兄是去散心又不是去游玩,你为什么非要塞一个小孩子给他?”
“君子慎独。”念画转身伸手给沧海整理繁琐的衣领,“而且,回忆之毒最是难解。说不定,天真的小舞才是念卿师兄的良药。”
“你自己不愿意对小舞撒谎,别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吗?”沧海哭笑不得。
“中医的奥秘,你一介武夫跟你说了也不懂!”被沧海戳穿,念画红了脸,娇嗔。
沧海醉在念画脸颊上那两片红云里,大手覆上胸前的玉手,柔声道:“念画,等我这次从苗疆回来,我们生个孩子吧。”
念画一愣,声音软下来:“好。”
车厢里太闷,小舞坐不住,掀开车帘从后室爬出来与念卿并排坐在前室,晃着两条小腿看风景。“念卿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扬州。”
“烟花三月下扬州。”小舞摇头晃脑得吟一句诗,转头问念卿,“念卿哥哥,现在是十二月,等我们到扬州也快三月了吧?可以和妙清姐姐一起去看花了呢~”
“是呢……可以去看花了。”念卿扯出一丝苦笑。有记忆在大脑里一闪而过,沉入寂静。
“念卿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小舞偏着小脑袋看念卿,一脸疑惑,“因为小舞不听话么?”
念卿怔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对小舞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于是他强打起精神,笑着拍拍小舞的头说:“小舞乖,我只是想妙清姐姐了。”
闻言,小舞安静下来,小手伸过来抱住念卿的腰,小脸埋入他的衣服,声音闷闷得传来:“念卿哥哥,小舞也想她了。”
“有时难过到不行,就自己窝在墙角哭,哭完了就好了。”
“念卿哥哥难过的话,也可以哭出来,小舞不嘲笑你的。”
感觉到腰部衣服温温得潮了一片,念卿应下来:“好。”
给念卿。
万花谷开花时真真是极好看的。不只是桃红柳绿杏白菊黄,月季簇拥成簇,玉兰吐露芳香,乱花渐欲迷人眼,无愧东方谷主留下的万花之名。
我跟随师叔前来拜访谷主时,适逢花海盛开大片大片的勿忘我,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紫色的海洋。谷主取了落星湖飞瀑之水,在花海边焚香煮茶,款待来客,我们这些小辈就在一边比武论道,一争高低。
你说:“既是比武,就有个输赢,输家要满足对方一个要求。”
你的确是用笔高手,那杆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判官笔在你手里千变万化,锋若利刃可取人头颅,软似长鞭能缠敌周身。我苦战不胜,紫霞剑谱眼看就要用尽,林中忽然蹿出一头鹿,冲着剑锋撞来。你脸色一变,笔锋一转,狼毫甩向剑刃,另一只手赤手空拳抓住鹿角,硬生生让它变了方向。紫霞剑法一旦开合,就没有简单收场的道理,剑气“嗤”一声划过你胳膊上的衣衫,带出一串血滴。
我吓了一跳,被突发事件搞得有些手足无措。而你只是对着我微笑抱拳:“妙清姑娘赢了,纯阳剑法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可是,你……我……”
“是在下技不如人,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念卿说到做到。”
你在我面前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一副我不答应就不动的架势。万花谷人都这么固执么?我无奈,看着受惊跑回树林的野鹿,对你说:“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