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有四悲: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宠宫女面,落第举人心。
对新婚夜的莲坂来说,她同时经历了喜与悲。
终归是嫁入天策府,能在苗寨办婚礼已是给足了面子。因此,喝完交杯,走完流程,宁狄便一声呼哨,带着莲坂策马而去,回到军营与将士们狂欢。莲坂知道教主艾瑶坚持在苗寨举办婚礼一定藏着什么私心,最大的可能是交杯酒里有问题,宁狄被下了什么蛊。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问,又怕宁狄多心,只有安安静静地坐在颠簸的马背上,依偎在宁狄怀里,盘算着将来的计划。
军队是个缺少雌性元素的地方,尤其是宁狄所在的远征军。因此“将军夫人驾到”完全称得上是爆炸性新闻,更别提是宁狄这个在军中颇有威望的中郎将。莲坂到达军营时,士兵们在军营外列队欢迎,整齐划一的步伐和霸气外露的军号让莲坂第一次见识到了这只虎狼之师的风采。也正是这一刻,作为五仙教灵蛇使的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五仙弟子们内心的热忱是否真的能够赢过这些接受过精心训练的战争机器。
莲坂心里转过了许多心思,这些士兵们却一个个都是直肠子。没等宁狄下马,不知是谁横空丢过来一柄长枪,直冲两人头顶飞来。宁狄伸手一把握住枪柄,另一只手揽住莲坂的腰,就势翻身下马,任凭骏马兀自冲入军营,不知所踪。随后,这些雄性激素爆棚的青年们簇拥过来,围住二人,像是看珍宝似的争相盯着莲坂瞅,一边七嘴八舌地问各式各样的问题。
“夫人真漂亮啊!怎么认识我们将军的啊?”
“将军刚来苗疆就拐到了这么漂亮的夫人?不会是抢来的吧?”
“夫人夫人!您家还有姊妹吗?我还是个单身汉呐!考虑下我呗!”
问题一股脑涌向莲坂,让她有些应接不暇,手足无措间只有可怜兮兮地望向身边的宁狄。宁狄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在一边旁观,见得此景笑着打断士兵们的盘问:“都问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夫人刚进军营你们就这么招待她?先前准备的节目呢,演完了再挨个问!”说完顺手拍了一下身边小兵的肩膀。
所谓军令如山,虽说宁狄只是随口一说,在士兵们眼中也是绝对命令。于是众人簇拥着莲坂向军营中间的空地涌去,离开了宁狄的庇护莲坂有些惊慌。一回头,却看见宁狄微笑的脸和“安心”的手势,薄唇一开一合分明说着:“我先去见将军,一会儿就去找你。”
李谏山的营帐在驻地最深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从外表看起来与普通士兵的营帐无异,若仔细研究却可以发现,在通往营帐的路上,小帐篷们形成了一个八卦阵,外人若硬闯只怕要花上不少功夫。宁狄进去的时候,李谏山已经在帐内等候多时,见他进来,脸色一沉:“怎么才回来!”说话间,招呼随军郎中上前,简单地命令道:“看看他有没有中什么毒。”
郎中依言坐下,先是摸了摸宁狄的脉象,又掀开眼皮瞅了瞅,如此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郎中抬头对两人说:“鄙人并没有在宁将军身上看出什么中毒迹象,李将军无需担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宁将军似是中了连心蛊,与某人性命攸关,鄙人猜不出对象是谁。”
“是喝交杯酒的时候中的。”宁狄平静地说着,放下挽起的袖子,“蛊的另一端应该是阿莲,既然是下任教主的候选人,五毒教必定也很担心她的安危。”
“这蛊除了连续两人性命再没别的作用?”李谏山是个急性子。
“若抛开两人性命相连不说,连心蛊不是什么危险的毒蛊。本以为五毒教会给宁将军下情蛊,让他不受控制地爱上莲坂,现在看来倒是鄙人多虑了。”
“五毒教会不会忍痛放弃莲坂?”李谏山眉头未展,“他们有没有可能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措?”
“李兄,你为什么对五毒教抱有这么大的偏见?”宁狄有些无奈,“我觉得今日我没有被种情蛊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相信一下他们?”
“因为立场不允许。”李谏山起身,看向账外热闹的集会,“来苗疆前,我立了军令状,若此时内心有丝毫动摇,又怎能在战场上冷静地指挥?几千将士们的性命握在我手里,我没功夫思考这场战役究竟是不是站在正义的一边。”
这问题两人已经多多少少探讨过许多遍了,李谏山态度坚决,宁狄也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得叹口气,妥协让步:“阿莲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吧,等你发现什么苗头之后再插手。”
宁狄返回集会场的时候,莲坂正在跳舞。整个军营的士兵都从营帐里跑出来,围在空地上叫好。莲坂卸下了头顶硕大而有些碍事的头饰,一头黑发散下来,随着她旋转的舞步在风中飘飞。军中没有丝竹管弦,奏不出南疆柔美的曲子,莲坂倒也毫不在意,赤足站在人群中间,和着军号嘹亮硬朗的旋律飞速旋转着,两只藕臂上银镯碰撞,发出些清脆的吟唱。时间有些晚,太阳已经落至天边,古铜色的日光洒在穿着鲜红嫁衣的莲坂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下一秒就要从人世间消失,追着三头乌的脚步飞到天上去。
有些着了魔,宁狄拨开人群,走到莲坂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是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在了怀里。莲坂舞到忘情处受惊,差点尖叫出声,却听见耳边宁狄醇厚的嗓音:“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敢在我的军营里惑乱军心?”
“这位将军,调戏良家妇女可是会触犯大唐的律法啊~”莲坂勾唇一笑,调皮地从他身边滑开,一手高举,另一只手提裙而立,高傲地看着宁狄,一扬眉问:“宁将军,可敢跟我跳一曲?”
一句话宛如落入油锅的水,让兴致高涨的士兵们彻底炸开,起哄声此起彼伏,险些要撼动山岳。宁狄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浓眉舒展,轻笑出声:“跳舞就算了吧。”话音刚落,不等莲坂反应,一弯腰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大步往营帐走去:“天色不早了,娘子我们要休息了!”
莲坂一声惊呼,用手锤着宁狄的脊背,一个劲喊:“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士兵们会意得吹着口哨,自觉地给两人散开一条狭长的通道,目送宁狄大踏步离开。
如果说婚礼这天一直到这个时候都是喜的话,那么悲就是营帐里不为人知的全部旋律了。
宁狄扯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和衣而卧:“阿莲,虽然结了婚,但在你跟着我离开苗疆前,我们还是分床睡吧。”
寡妇携儿泣,没有子嗣却在新婚之夜就被守寡的莲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