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蛙有多寂寞?
每日坐在井底,等待着深爱的那轮明月升空,在月色短暂的照射下心满意足地睡去。
有人称之为幸福,而莲坂只道那是无边的寂寞。
婚后小半个月内,即使没有人明说,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出门买东西有两个小兵尾随,收到的信笺总有些细微的磨损,给妹妹莲心送出去的礼物不知寄到了没有,更别提军务了——李谏山连新兵操练都不让她看。其实将心比心,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由不得李谏山不防,这点莲坂心里清楚,只是,她怨的是宁狄的态度。新婚夜后,宁狄真的再没碰过她。虽然在外人眼里两人怎么看都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然而只有莲坂一个人感觉得到,现在的宁狄,甚至比幼时离她更远。
那么这桩不伦不类的婚姻又是为什么?
莲坂百思不得其解,却把自己想得心浮气躁。再加上天一教每日寻衅滋事,教主艾瑶不断催促她套出天策军的目的,种种事情汇聚在一起,她只觉得头大如斗。
“夫人您在帐内吗?”出神间,帘外响起个青年男性的声音,吓了莲坂一跳。
“啊?我……你等一下!”莲坂匆忙从床边站起身,捋捋头发拍拍衣服,端端正正地在桌边坐下,这才拿腔拿调地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帘帐掀起,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随后年轻的小兵从帐外钻出来,四处张望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先对着莲坂敬个礼,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来:“夫人,将军写给您的信。”
“放桌上吧。”莲坂只消扫一眼,就能猜出是在外操练的宁狄派人送来的慰安信,内容是雷打不动的格式:“莲坂吾妻,见信安好。”
那小兵等了一会儿,见莲坂没有拆信的意图,试探地问:“夫人……您不拆开看一眼么?”
“嗯?”在军营呆了许多天,第一次遇见这么大胆的小兵,莲坂有些诧异。明眸扫一眼面前略显局促的小兵,她将问题丢回去:“你们将军派人来送信可从来没要求过我当面拆,你是第一次来吧?”
一句话,让那小兵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低着头再不敢看莲坂一眼,吞吞吐吐得说:“夫人明察……我的确是今天第一次来……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看一眼夫人您拆信时候的表情……”
“我的表情?”莲坂不怒反笑,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威严气场在这一声轻笑里悉数散去。她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天策士兵,说:“你倒是给我说说原因,解释得通了你今天看多少眼都行。”
小兵闻言来了精神,再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扑到桌前,热切得看着莲坂,话语像热锅里的豆子一般连续不断地蹦了出来:“夫人我跟您说!在老家我有个喜欢的姑娘叫小花,我来参军前家里人都说好媒备好聘礼了,就等着良辰吉日办事呢!结果朝廷一个征兵令下来我就来到了苗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去。虽说我总给她写信,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读到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刚好夫人您最近来了军营,我就专门去找宁将军要了这份差事来,想着能瞧一眼姑娘读心上人的信时脸上幸福的笑。”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眼神一飘,爬上了些许落寞:“谁知道夫人您看到将军来信就像是知道内容似的一点也不急啊……”
想无时无刻看到对方的样子,会因为小事患得患失,抓到一点与之有关的消息就心急火燎,这才是莲坂心中恋爱中的男女应该有的样子。看着面前失望的士兵,莲坂觉得就像是遇到了十年前刚得知宁狄的感情不过是因为亏欠时的自己。柔情涌上来,她伸手拍拍青年厚实的肩膀,在银镯叮当里安慰道:“小花是小花,我是我。你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多么,需要不辞辛苦地跑来看我作参考?”
“我……”
莲坂拿起桌上的信笺,对着上面两行熟悉的小楷——“莲坂吾妻,见信安好”——笑着说:“每一段感情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地方。不要总想着别人怎样,你只需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好。”
这话说得隐晦,小兵这直肠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恰好部队里军号响起,小兵慌忙站起身就往帐外冲,刚掀起帐帘又回过头对着莲坂鞠躬道谢,这才一溜烟跑没了影。
留下莲坂一人坐在帐内发呆,涂了胭脂的红唇开合,喃喃道:“小花么?你比我幸福啊……”
天一教急着动手,宁狄近日一直在南诏和天策军之间斡旋,回军营往往已是三更半夜。往日莲坂休息得早,偏偏今日心里装了事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就在桌边坐着,守着一盏孤灯等宁狄回来。宁狄进帐时,莲坂已经剪了不知多少次烛芯,红烛泪垂,在烛台底堆成一个小山的形状。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宁狄习惯了昏暗的屋子,今天这么亮堂反而有些不适应。
“有些事想问问你。”莲坂起身走到宁狄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马鞭,放在一边的桌上。
“有什么事捎信给我就好,你还要专门等这么晚?”胸前铠甲的绳子打了个绳结,宁狄解得有些烦躁。
“想让你当面说给我听。”莲坂走过去,纤纤玉手轻轻解开绳结,顺势仰头望着面前的宁狄,狡兔般的双眼透着些执着的光。
“……”被莲坂眼里的光吓一跳,宁狄不自觉地垂下双手,任凭莲坂解下他身上的铠甲,怔一会儿这才问:“你想问什么?”
“宁狄你想过咱们日后的生活吗?”手中的铠甲有些沉,莲坂险些拿不住。“你说在离开苗疆前你想维持现状,那么离开之后的生活你想过么?”
“大半夜的胡思乱想什么。”自认为明白了莲坂内心的纠结,宁狄笑开,“你随我去长安,将军夫人的身份能保证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若你想家了,就告诉我,我陪你回苗疆看看就是。”
“去长安……吗?”虽是夏初,铠甲却有些刺骨得凉。莲坂觉得天策府特制铠甲胸口那凶神恶煞的脸似乎也在嘲笑她的无知。勉强挤出一丝笑颜,她转过身,端起桌上的酒壶,倒出一杯清酒,双手捧着递给宁狄:“这么看来,确实是我多心了。时间不早了,夫君早点休息吧。”
宁狄,我是大山的女儿,我是五毒教的灵蛇使。我这一辈子都注定要呆在苗疆。
我去不了你的长安,看不了你的故乡,做不了你的娇妻,陪不了你到终老。
可是我还傻傻地奢望着一份爱情。
你给不了,不如梦一场。
一杯清酒下肚,邪火“噌”得从腹间窜起。热血冲上大脑,宁狄视线有些模糊:“我这是……怎么了?”
“夫君你很好。”晕晕沉沉间,莲坂冰凉的手伸过来拉开他扶额的大手,樱唇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们该休息了。”
视野模糊,身体的其它感官却被彻底放大,旖旎情丝一瞬间淹没了宁狄的理智。手一软,酒杯“当啷”落地,一只小小的红虫在杯底扭动着,一会儿,便消失在夜晚的清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