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花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就是有些呛鼻子。我进屋呆了不一会儿，忍不住把我的意见跟外公说了，为什么不开开窗工作呀？这种味道对身体不利的呀。
外公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不对，“工作”这两个字不准确。叫作“娱乐”才好一些吗？说不准。因为外公通常不过是把一样东西焊好了，割裂了再焊。
他身体不好，手偶尔会哆嗦。腿脚也不好，所以平时几乎不太下楼。就呆在他的小屋子里守着。
这时，他一晃一晃的到了玻璃窗前打开了窗。
立即有等待已久的空气冲了进来。我说，这多好，外公，你老是不开窗不觉得有异味吗？
不，外公笑眯眯地叫了我的小名说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他说他喜欢这种味道。
看我愣怔，他就让我先在他的床头坐会儿。他拿起一个大蒲扇子一劲儿扇动，动作很可笑，我大声说像铁扇公主，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他也笑。
他最喜欢听我嘻嘻哈哈地笑了。
小屋子里充满了快乐。
平时，我会给他买一些新鲜玩艺来，可他说不喜欢。他喜欢过去那些老式的东西，说耐用。他的床头除了老式台灯外，就是一台老式收录机了。
自从他们厂子倒闭，多少年来他的身体一直就不算好。我定期来给他打点滴，每个月都争取能来一两次吧。每一回，我要走的工夫，外公那双皱纹围绕的眼睛就一劲地眨动。可他嘴上却永远说，回去吧，快回去吧。工作和家庭要紧。他要我不用惦念他。
可能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吧，有时，他就指了指小屋子说他有很多老朋友。
他说的老朋友，肯定包括小屋墙头上的奖状奖章了，贴的挂的很多。而地上的就更不用说了，总共四十来平方的屋里，被他弄得和小车间差不多了。
有电焊，零件什么的堆一长溜。他们工厂倒闭时，没有多少钱给工人，不知谁出的主意，竟把一些过期的电焊条哇报废的工具什么的顶钱了。
还是我帮外公运回来的呢，当时我就持反对意见，没顶用。
有事没事，他都要摆弄摆弄他这些旧东西，显然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了。我家里，还有妈妈家的鞋架、洗脸盆架是外公焊的。可邻居家里一般早就不用铁的了……我把这样的话说给他听，他呆呆地坐了会儿，便把耳机子塞耳朵上了。
耳机子也是他的一个宝贝。我到他的小屋来，除了看他焊着什么，再就是见他听耳机子了。
那一次我因为忙，差不多半年了才过来看望外公。
我顺便把家里的一件什么东西拿来让他给焊。我这么长时间才来，他却一点埋怨的话儿也没有，那个高兴劲哇，脸膛上的纹路全舒展开了，手也不哆嗦了，为我焊接起来。
我坐在床上，随便塞上了他的耳机子听。出乎意料的是里边根本不是什么音乐呀。
我问外公，你录音机里是什么声音呀？
不料外公居然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嘿嘿，是你的声音呗。
不是，我纠正他说，里边是“叮隆咣当”的什么声音呀？
噢，他明白了，告诉我说，那是他们以前工厂里的声音，他很早录下来的。
怪不得，我点了点头。磁带这面听完了，我换了一面听，听一会儿我又愣怔上了：听到的当然不是歌声，但也不是他们以前工厂的“叮隆咣当”声音了，竟然是很长时间的笑声——开怀的嘻嘻哈哈的笑声。一下子，我明白外公刚才为什么不好意思了，因为这分明是我的笑声呀。
焊花一闪一闪的。
外公的身影那么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