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之后,朝野流传皇帝乘舟游玩,不慎落水的消息,说虽被救起,差点淹死,如今卧床不起,言之凿凿。原千惠持天子剑入宫,皇后日夜陪伴皇帝,神情倦怠,身形消瘦,原千惠好言劝慰一番,未敢久留。
半月后,八月二十一日,皇帝驾崩于懋德殿,终年二十三岁。遗诏,传位于五弟信王朱由检。
八月二十四日,对于京城百姓乃至大明王朝来说,最大的事,莫过于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登基为帝。而对于朱墨羽来说,却是今天落日时分,赶到京城西郊十三里的圣母邸苑。此处乃朱由校为乳母“奉圣夫人”客氏所建的宫外别苑,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宫宇楼阁,亭台轩榭。九曲回廊横架水上,池中荷莲成片,鱼群若隐若现。
天刚微亮,一匹马停于庄前,来人拍开大门,径直来至内堂。洛阳王隐坐在榻上,端着一盏茶,轻轻吹着浮在茶上的茶叶,半晌方道:“可曾打探清楚了?”来人道:“影子十分狡猾,探不出来路。九爷传下令谕:时机已到,春回大地。”王隐细咂了一口茶,闭着眼,道:“何时立春?”来人道:“今晚亥时初刻。”王隐又道:“影子之事不能懈怠,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节外生枝。”
当这些话传到朱墨羽耳朵的时候,朱墨羽沉思半晌,他不知道“春”指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对方终于出手了。
落日之前,朱墨羽、左谦之、袁无声赶至别苑时,天空飘起一场秋雨。三人趁着蒙蒙夜幕,混入内宅,也如愿以偿地打开了地宫入口。三人沿阶而下,地宫宽敞而奢华,未行十几步,便有十几个佩刀卫士冲出拦截,功夫虽不弱,但并非三人对手。又行二十多步,机关咔的一声开启,弓箭暗器齐发,朱墨羽紫血宝剑龙吟出鞘,一团红光护住,左谦之单刀舞起一片银光,三人冲过甬道。
突然头顶响起一番长笑,朱墨羽见王隐长子王见洛与青城弟子各执兵器,朱墨羽笑道:“诸位,多日不见,何不下来亲近亲近?”王见洛笑而不答,双手轻轻一拍,须臾,从四方飞跃出四人,红衣红裤,红纱罩面,各挺长剑向三人攻去。四人武艺不凡,剑刃映着烛火之光,令人眼花缭乱。袁无声“铁臂灵猿”的外号绝非浪得虚名,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炉火纯青,跳跃闪躲一丝不乱,与一名红衣女子斗得难分难解。左谦之武功路子初以钢猛为主,虽是力大无穷,与对方轻灵飘逸的剑法相比,终难持久。朱墨羽能者多劳,一剑一鞘分使紫血剑法与峨眉剑法,犹如一人用紫血剑法迎敌,一人用峨眉剑法迎敌,虽然一心二用,却也丝毫不乱,始终稳占上风,尽管如此,终不忍心狠下杀手。
朱墨羽紫血宝剑微微用力一震,其中一个女子的长剑应声而断,朱墨羽剑鞘向另一个女子面门点去。忽然看到她似曾相识的双眸中泛着泪光。朱墨羽心头一颤,剑鞘稍偏,女子侧头闪过,朱墨羽剑鞘一势峨眉剑法中的“凤凰回巢”,轻挑下女子的面巾。忽地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差点狂叫出声,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呼吸不畅,全身的血液冲上脑袋,感觉天地一阵眩晕。几度梦中牵挂的容颜,曾经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的眉眼,千里奔波苦苦寻觅的女子,曾经渴望终生与之相伴、并暗许她一世喜乐平安的红颜,此刻却手持一把青锋,现身眼前,正是胡家二小姐胡悦。
朱墨羽看到胡悦的泪滴终于滚下,胡悦剑尖一颤,卷土重来,另一个人虽然手中青锋剑被震断,早已从头上取下两枚碧绿玉簪,权当判官笔,向朱墨羽身上大穴点到。朱墨羽心中有太多疑问,她是如何到了这里?这段日子是否平安喜乐?原本纤弱的侯门小姐,如何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功?又为何与自己为敌?太多的心中疑团,可时机场合都不对,朱墨羽只是轻声吐出四个字,道:“如之奈何?”胡悦不觉间抬头看向王见洛与青城弟子处,朱墨羽也抬头望去,只见王见洛向一侧滑出一步,身后又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此人面色淡然,不喜不怒,正是朱墨羽的兄长――朱默焱。朱墨羽紫血宝剑回鞘,以一势风雷神拳的“无风三尺浪”逼退胡悦二人,高声道:“诸位且请住手!”胡悦与另三名女子虽已罢手,却仍分守着四方。
左谦之与袁无声自然也看到了朱默焱,不由心中凛然一紧。袁无声虽知道朱墨羽有一个兄长,却未曾想到二人相貌如此难分彼此。王见洛与青城诸人簇拥着朱默焱沿石阶而下,道:“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该见的人也见到了,接下来也是时候算算咱们之间的旧帐了。”朱墨羽看着朱默焱在众人裹挟中一步步走来,神情镇定自若,不失儒雅之风,突然灵光一闪,如此这般,岂不妙哉?心中略作筹谋,仰天一番大笑。
朱墨羽笑罢,道:“身陷盘龙谷之辱,一直如鲠在喉,也是该算算了。”说着,轻声叮嘱袁无声一番,道:“事关重大,仅限你我他,务必谨慎行之。”王见洛大声笑道:“传闻朱墨羽言辞逼人,惯会颠倒黑白,还真是如此。三弟王见阳亡命于你手,青城弟子又死在你徒弟刀下,血债血偿,自古使然。”左谦之吼道:“青城弟子是毙命于小爷刀下,与师父何干?快放了师伯,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朱墨羽道:“王见阳作恶多端卑鄙无耻,虽是死在歙砚剑下,算到在下身上却也不冤。”
胡悦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心中柔肠百结。她自然不知盘龙谷里种种是非曲直,也不知清秀儒雅的朱墨羽,何时有了个威风凛凛、粗旷彪悍的徒弟,但她知道朱墨羽能来到此地,绝非易事,必然费尽心机、历经磨难。突然看到朱墨羽毫无征兆地疾冲过去,身形之快,犹如闪电划过,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紧接着一股浓烟伴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迅速扩散。人群一阵骚动,众人唯恐浓烟有毒,皆掩面屏气,护住全身。胡悦等四人有红纱遮面,长剑防身,依然各守一方。混乱之中听到有人似是中了一拳或是一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并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浓烟须臾转淡,胡悦模糊之中看见朱墨羽虚弱无力地站立不稳,袁无声一手拿着紫血宝剑,另一手搀扶着。而另一侧,朱默焱仍神情自若地站在众人之中。又看见朱默焱身侧,赫然站着青城派掌门,“云里手”白彦朗。胡悦猜想,朱墨羽定是被隐于暗处的白彦朗所伤。袁无声对左谦之道:“快背上,撤!”便见左谦之背起虚弱的朱墨羽,一柄单刀在前开路,袁无声挥舞着紫血宝剑断后,胡悦等四人留之不住,竟被他们冲进甬道。王见洛高声道:“不必远追了!朱墨羽救人不成已经受伤,铩羽而归,又有何惧?况且有他兄长攥在手里,也成不了气候。”胡悦等四人撤回,见他们又簇拥着朱默焱沿石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