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扛着子牙剑进到牛坑地狱里,“苏子幕!”
苏子幕听声瞧过去,稀奇地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来找你练剑啊!”龙城将剑从自己的肩头挪到了苏子幕的肩头,苏子幕把剑推开,掸了掸肩上的衣服,“没见我在忙正事么,哪个有闲心陪你练剑。”
龙城望了望他身后,只见一群巨牛浑身燃火,在地狱里肆意跑动,将犯了罪的亡魂践踏在蹄下,亡魂触之则焚成灰烬。龙城不禁耸了耸双肩,苏子幕见她此貌,必是害怕了,便挡在她的视线里,“既然害怕,便快些出去罢,找别人陪你解闷子。”
“谁害怕!”龙城故意挺起胸膛,拎着剑对那些火牛不住地挥舞,“不就是些四条腿的牛么,我还有五爪呢!天涯哥哥霸着醇姐姐的亭子,我实在无处可去了,你将事情托付给鬼差,又有什么大不了!”
好大的口气,苏子幕不屑于和她争辩,只说:“你快些出去罢,仔细我把你扔进牛堆里。”
说来那牛本就个个暴怒,远远望见龙城手里挥动的剑,以为是活物,直直奔了过去。龙城正要反驳苏子幕说“你敢”,却见火牛不请自来,撒着蹄子冲向苏子幕和自己,顿时大惊失色,“苏苏苏子幕,你身后——”
苏子幕听见蹄声,立刻抱着龙城一同躲避,领头的火牛没来得及刹住,“咣当”一声撞上了石墙,声音响彻地狱,引来了其它的牛也涌到这来。鬼差们见牛群失了控,知道该尽快使出对策,然而这是群不通人性的畜生,他们也得小心为上,免得遭殃。火牛受了大创,更将矛头指向了二人,龙城已然吓得呆若木鸡,而苏子幕看着从四面八方闻声而来的火牛,不禁将眉头皱紧。
在火山地狱里走过一遭,如今苏子幕对火仍有余悸,可此刻若连他也畏缩起来,二人可就得乖乖被这群牛踏成灰烬。否则还能指望谁,怀里这个忙着哭的丫头吗?
几头牛已距二人近在咫尺,苏子幕没有时间多想,以狐尾为鞭,狠狠地将几头牛抽了一顿,这群牛越是挨打就越是暴怒,它们刨了几下蹄子,看样子又要冲过来。二人被逼的无路可退,苏子幕对龙城说:“你到我身后去。”
龙城小心翼翼挪到苏子幕身后。苏子幕想要用幻术引开牛群,可是牛群的奔跑之势又急又猛,只怕他来得及使幻术,牛却来不及停下,然后便会将两人踏成灰烬。苏子幕摆开双臂,打算等牛冲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来一个力拔泰山。火焰在他的瞳孔中愈发清晰靠近,苏子幕舔了舔嘴唇,额上是被烈火烘出的厚汗,那只又凶又壮的火牛已然将到自己面前,说时迟、那时快,苏子幕瞬间攥住牛的双角,使出巨力将其举起扔开,火牛将牛群撞散,其势大破,苏子幕趁机使出幻术,将牛群引到了另一方向去。
“没事了。”苏子幕带着喘息说。
龙城在他背后慢慢伸出脑袋,小心问:“你把牛给赶走了?”
苏子幕双臂酸得很,他走到不远处,想拾起龙城慌乱中丢下的子牙剑,但子牙剑被牛踩过,烧得通红,苏子幕一时下不去手,施了些寒气才让这剑冷却下来。“若司魂知道你这么轻易地就丢掉了子牙剑,可有你好看的。”
龙城接过剑,同时看到了苏子幕烧伤的双手,“你的手……”
“手倒无事,可惜了我的尾巴。”苏子幕的尾巴被烧得短了一大截,看起来狼狈至极。
“苏子幕,对不起……”龙城抱着剑,再次怂了下来。
“别哭了。”苏子幕说,“你啊,真是个不惹自来的太岁,碰到你必遭灾遭难。对了,你找我干什么来着?”
苏子幕的记性许是被折腾坏了。龙城的双目重闪亮光,她晃了晃子牙剑,“练剑呐!”
苏子幕把她连人带剑一同按下,“可别再挥了。我现在手也坏掉了,尾巴也坏掉了,不能陪你练剑了。”
龙城失落起来,但很快又琢磨出了另一主意:“我请你吃海带好不好?”
“海带?”
“走走走!”龙城说着就强行把苏子幕往外拽。
“你轻着些,我尾巴疼。”
这时一鬼差拦住了二人去路,“启禀司刑大人,十王爷唤您过去。”
“我知道了。”苏子幕瞥龙城一眼,“八成是为方才的乱子,要问我话呢。”
十王爷是出了名的牛脾气,苏子幕没敢怠慢,速速到了王爷面前,“禀王爷,您唤司刑何事。”
“方才我听见闹腾声,出什么事了?”十王爷合着眼睛,慢悠悠地问。
“十王爷,您睁眼儿瞧瞧,是侄儿我啊!”龙城抢先说。
十王爷把眼睛睁开,打量了眼龙城,“是——北海家的小太岁?”十王爷与龙王有交情,虽只在龙城刚死的时候见过她一面,但这一面分量不小。
“是啊,十王爷!”龙城套上了近乎,心里有了底,“刚刚是我不小心惹了那牛,幸亏司刑帮我,给您添麻烦了!”
“如此,你便下去罢。”十王爷并没发牛脾气。龙城屁颠道:“侄儿在此多谢了!”刚要把苏子幕拉走,却又听十王爷说:“司刑去善后。”
龙城赶紧说:“王爷,您瞧司刑手都伤了,把那些交给鬼差去吧。”
“你和司刑打算干什么去?”
“侄儿要对司刑表一表感激之情,这样,一会儿我把北海的祭品送来些给您尝尝,成吗?”
十王爷捋了捋胡子,问:“你父皇还好吗?”
“托您的福,好着呢!”
十王爷又合上双眼,打发似的说:“去罢去罢——”
“侄儿谢十王爷了!”
出了地狱,苏子幕对龙城说:“想不到你面子还挺大。”
龙城得意洋洋,“其他三海虽在仙道中混得风生水起,却个个急功近利,失了人心,独我父皇重情重义,广结善友,别看北海式微,天涯哥哥、陆判大人、十八王爷,哪个不是我父皇的挚友?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便是天涯哥哥教我的道理!怎样,没了本太子爷,你现在能得清闲么?”
“没了您这个太子爷,我的尾巴也不会被烧坏。”
司魂正了无生气地走在路上,恰巧碰上了拉拉扯扯的二人。见着龙城正拉着苏子幕的胳膊,而苏子幕浑身都是烧伤,且应是地狱之刑留下的印迹,司魂不禁问:“你们俩在干什么?”
一见到司魂,龙城立刻撇了苏子幕离去,转而挽上司魂的胳膊:“天涯哥哥你醒了!我要带苏子幕吃海带去,你要不要跟我们同去?”
“你无所事事也就罢了,还拉上子幕跟你一起胡闹。”
“原想让他陪我练剑来着,结果现在他尾巴坏了,不陪我练了。”
司魂俯视着龙城的大眼睛,再抬头看向苏子幕,后者苦笑着摇摇头,似有满腹的无奈说不出来。司魂问:“你尾巴怎么了?”
苏子幕打趣说:“原来的尾巴用腻了,烧了换条新的。”
“天涯哥哥,你怎么看起来又不高兴了?到底跟不跟我们去吃啊?”龙城摇了摇他的胳膊。司魂把自己的胳膊从龙城的手里抽出来,淡淡地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别太贪闹,吃完就放苏子幕回去做事。”
“我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大忙人,就我给你们添乱,行了吧。”龙城站回到苏子幕身边,“那我们走了?”司魂对着两人点点头,两人从他身边走过,司魂看着他俩的背影,像是在大悲中偶然捡了件小乐事。
晚些的时候,司魂在冥洞的石床上打坐,龙城进来坐到他身边:“天涯哥哥叫我什么事?”
“海带吃完了?”司魂闭着眼睛说。
龙城摆弄着袖口,“吃完了,苏子幕也回地狱去了。”
“怎么不叫他骚狐狸了。”
“我高兴的时候就叫他苏子幕,不高兴我就叫他骚狐狸,今天他救了我,所以我就不叫他骚狐狸了。”
司魂睁开眼睛,深吐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吐纳练得怎么样了,自你几年前被刑天打伤后,我一直不敢教你别的,筋脉受损不同寻常,多练吐纳有助于你的复元。”
龙城不情愿地把腿盘上来,嘟囔说:“又吐纳。”
两人坐在石床上一同吐纳。过了一会儿,司魂问:“这几日,我见你自己重拾回起了子牙剑,其效如何?”
“尚可。”
“嗯。切勿操之过急,以致伤势复发。”
“龙城知道了。”
“你似乎总去找苏子幕一起练功。”
“龙译整日把渡魂台的事当成命根子,你又是个大忙人,除了苏子幕,我还找得到谁跟我对招?”
“苏子幕为人精明稳重,与之相交有益无弊,你一定要见贤思齐。”
“我怎的看不出来天涯哥哥说的这些?那狐狸心眼满满,平日可没少欺负你徒弟!”
“怎么这样说,他可没少帮你的忙。其实我一直在纳闷,你们俩刚认识没多久便结下了梁子,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城犹犹豫豫地问:“他,没告诉过你?”
“我问过,但他不说,让我来问你。”
“也没什么……”龙城支吾了半天,“只是我一进地狱就被那些刀子斧子吓哭了,他、他在旁边笑话我来着……”
龙城从未如此跌损过颜面,一旁的苏子幕反倒不遮不掩,肆意笑了起来,苏子幕一笑,全地狱的鬼差、亡魂都跟着一齐笑,连阎王都没有例外。想来那时龙城还是个男人,苏子幕大抵也是没想到,堂堂的北海太子竟如此胆小如鼠,惊异之余而未忍住发笑。龙城不由得恼羞成怒,恨极了目睹此事的苏子幕,而苏子幕却又常以此事作为龙城的把柄,二人的“积怨”愈发深了下去。司魂想象那副举世同笑的情景,也没忍住笑了出来,更加明白苏子幕当时作何感想。
龙城睁开眼睛,见他发笑,“天涯哥哥也笑我!”
“闭上眼睛。”司魂故作严肃,龙城只得听话,继续打坐。“瞧见你进地狱之前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多大义凛然呢。”
“人之常情而已,再说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知里面景象这般骇人……”
师徒俩说笑了一会儿,气氛随着司魂的沉默而寂静下来。龙城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天涯哥哥,转脸就又阴阴沉沉的,进而想起今天偶遇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天涯哥哥总这个样子,永远都有扔不干净的心事。“天涯哥哥,你今日为何又不高兴?”
“可能只是事情太多,有些累了。”司魂含糊道。“龙城,除了北海的人,你最相信谁。”
“这还用说,自然是天涯哥哥。”
“若现在有个和我一样的人,你会怎样?”
“什么怎样?世上哪儿会有与天涯哥哥一样的人。”
“我言里的意思是,若你遇到了另一个值得你相信的人。”
“天涯哥哥说的是谁?”
“我没说谁,只是一问。”
“天涯哥哥,打坐要静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丫头难得有副正经面孔,倒也能“教训”起他来,于是司魂像乖徒弟似的回答道:“好。”
可没过一会儿,龙城自己又开起了口:“天涯哥哥知道么,有一天陆判告诉我,说我此生擅用转生咒,以后世世都会遭到天谴。”
“什么天谴?”
“阴阳不辨,不知来世是男是女。”
“什么?”司魂的眉心像是被人钉上了木楔。
“可能前世还是个丫头片子,来世就变成了一个糙汉,又或者会变成太监也不一定。所以啊天涯哥哥,我这样的人,多一天自在便过一天自在,转生咒大伤了我的阴德,以后还不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可是你现今是阴使,再入轮回遥遥无期,那些不测离你尚远着呢。”司魂安慰她说。
“可是天涯哥哥,天有不测风云,命运这事,连生死簿都不一定说得准。”
司魂一时哑然。天有不测风云,好一个天有不测风云。这丫头竟独自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倒不像她的性子了,自己这个师傅当得真是马虎,独叫她咬着秘密这么多年,可怜龙城全然是为了北海才遭天谴,司魂暗想,过后一定要去找陆判谈谈此事。
两人彻底不再说话了,在冥洞里专心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