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跑到地衙没见着陆判,于是跟司魂发了好一通牢***司魂一定要教她还阳咒。
“不教。”司魂转着判官笔说。
“为什么!”
“子幕和龙译学还阳咒是便于公职,你一个闲人学来何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到时候你满阳间疯玩,我岂不得天天忙着逮你。”
龙城掩藏心虚,故作理直气壮:“你这师傅怎么当的,什么都不教我,像话吗!”
司魂抬头看她,“你还教训上我了,像话吗?”
被司魂这么一看,龙城的嘴有点打结:“本、本来就是啊,你就只教我吐纳打坐,有时候我自己练剑,连子牙剑都瞧不起我了,你唯一的徒弟比一只白狐的道行都弱,你不觉得丢脸吗!”
司魂接着低头看文册,淡淡道:“我的脸面还不差你丢的那点儿。”
“你就教教我嘛!我又不会拿它干坏事!”
“天涯哥哥——”龙城改为撒娇,而司魂只是把两指伸了出来,“再死缠烂打,我就把你变成蜈蚣。”
龙城因恐吓而耸耸肩,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去,司魂见她磨蹭,幽幽道:“走这么慢,当龟更合适。”
龙城听此赶紧灰溜溜地跑出地衙。
磔刑地狱外,龙城把苏子幕强行拉了出来,后者有气无力地说:“你要干嘛啊。”
“苏子幕!”龙城放开他的胳膊,严肃道:“教我画还阳咒!”
“怎么不去找司魂教你啊?”
“我找了,他不教。”
“那我也不教。”苏子幕转身就要回地狱,龙城扯着尾巴把他拽了回来,苏子幕俯视着她说:“司魂都不教,那谁还敢教你?再说你学了又没用。”
“你不会也想说我是闲人吧?听好了,今天你若是不教我,我就一直坐在地狱外面哭,说你欺负我!你可要想好了,你的面子还有黎民百姓的安危都在你的手上呢!”
“你猜我怕不怕?有本事你哭啊,把司魂哭过来才好呢!”苏子幕又要往回走,龙城无计可施,摇着苏子幕的尾巴撒娇道:“人间多好玩啊,以后你们打着正事的幌子上阳,就留我一个人在地府,多难过!”
苏子幕听见她的话,眼神里似乎生出了些不屑来,目光穿透到磔刑地狱里的残酷景象上,他幽幽道:“人间不就凡人多么,有什么好的。”
龙城发觉到他的不对劲,谨慎地问:“好像一提人间你就不高兴……”
“我没有。”
“你分明就是不高兴了。”
苏子幕奈她不得,缓缓说:“你看这地狱里罪孽最多的就是凡人,这样满是杀戮的人间有什么好。”
感受到苏子幕的情绪,龙城换了个委婉的语气,“天涯哥哥说过,之所以自古以来都要敬人界而远之,爱人界而护之,是因为凡人无知弱小,而我们享有法力。”
“那么其他生灵呢,它们就比凡人低贱吗,为什么不被守护?”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大多的凡人还是善良的,不能一概而论啊,自古的得道高人和有志之士都以护佑苍生为本分,就像我们地府,说到底不为是在为苍生……”
苏子幕打断龙城,冷漠道:“可惜我不是什么道高之人和有志之士,更没有多么的心系苍生,对于你所说的那些大多数善良的凡人,我只会公正以对,尽我的本分职责。”
“可是……”龙城心里觉得矛盾,这和她以前听过的不一样,“每个人都要有一番作为吧,就像天涯哥哥护佑六界,就像我得复兴北海……虽然我没做到,但也一直将此事挂在心上,你怎么可以那么没有志向呢?再说,我不觉得凡人有什么不好,能够投生为人一向是极大的福报,做人总比做妖魔要好吧。”
凡人的杀戮一直都是苏子幕最大的怨念,听着龙城不断为人界的劣性辩解,他心中不禁平添一股怒气,而且这些话是从龙城嘴里说出来的,更是让他如格外此。“我就是妖,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奸邪之人?不能因为你敬仰司魂,就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一样!”
苏子幕第一回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龙城想不通,同时讨厌他提天涯哥哥时候的阴阳怪调,“我又没有说你是奸邪之人,干嘛平白地扯上天涯哥哥,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是——这世上只有司魂一人不莫名其妙!我有自知之明,不在这里碍太子殿下的眼了!”苏子幕甩下龙城进到磔刑地狱里,龙城这气受得稀里糊涂,对着他的背影大骂:“骚狐狸!”
“咣”一声,地狱的大门关上,连让龙城泄怒的机会都不给。
莫名其妙!
“天涯哥哥……”
司魂正在看文册,看的透彻而又专心,忽听龙城打着鼻音叫他,抽出个空当瞅了她一眼,转而继续埋头于跟生死簿差不多厚的文册里。司魂并没有给予太多的重视,问:“怎么了,又和子幕打嘴仗了,又没说过他?”
龙城本想在司魂这里找找疼惜,结果司魂显然不把她的喜怒当成大事。“我才不会和那个骚狐狸作口舌之争呢,他不配。”
司魂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那谁配?你是来找我跟你斗嘴的么?”
“谁配跟她拌嘴”并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也不是她来找司魂的目的,龙城只是在司魂的态度里看到了自己的不重要。“他没志气,他不算男人。”
听此,司魂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你也会说‘志气’二字了?子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转这么大的性子。”
被司魂冷落半天,龙城终于抓到了吐苦水的机会,“天涯哥哥,苏子幕说他讨厌凡人,也只想尽他那点阴使的本分,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没骨头的庸人?而且,而且!”一想到苏子幕说司魂,龙城的语气开始带着怒气。
“而且什么?”司魂并不知道龙城的下半句是有关自己的,龙城没有说下去,嘟囔道:“没什么。”还是不要让天涯哥哥知道为好,万一天涯哥哥对苏子幕动怒怎么办。
“那你觉得怎样才不平庸?”司魂问。
“就像你一样啊!天涯哥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可他苏子幕呢,他只想一直躲在地府做个小小的司刑,那他跟任人差遣的鬼差有什么区别?”
在龙城高谈阔论的时候,司魂已经翻了好几页了,“惊天动地,我犯下的罪孽也是惊天动地的,这样也好么?我可担不起你这样的夸赞,苏子幕能这么想其实是好事,野心大的人容易自负,人一自负就很可能蒙了心,我原本对你也是期望颇高,但我现在只希望你世世安稳。”
龙城没想到司魂会是这样的回答,她的天涯哥哥哪去了?她那一身荣光的师傅哪去了?从前所有人都告诉她要有所作为,即使是面对死亡,她的父皇仍不忘嘱托她不要失掉龙族的浩然正气,可现在她的气吞寰宇被所有人看做笑话和无理,为什么她所践行的道理总是错的呢?
在苏子幕那莫名受了气,在司魂这也没得到慰藉,龙城越想越痴癫,越想越委屈,摇着头步步退却,仿佛眼前的司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认识。龙城边摇头边说:“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说着说着眼泪就倾盆而下,她咬着下嘴唇,想要憋住哭腔,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欺负人,……”然后转身要跑,好像在躲避一个会吃人的妖怪。
司魂没想到龙城在这件事上这么较真,随即扔下文册,移形到龙城面前,拦住她的去路。“龙城!”司魂双手捏住她的肩胛,带着命令的语气,像是要把龙城从迷途上唤回来。
龙城缩着身子想要挣脱司魂的束缚,可是她不如司魂力气大,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老鹰钳住的小鸡,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司魂看见她发了大水的脸,只是抽噎地哭:“我到底怎么做才对,你们为什么总欺负我!”
就像苏子幕和龙译可以学还阳咒,而她却不能;就像陆判想让她上阳收服跳尸,司魂却不肯;就像她带着自幼学来的道理,却被最在乎的两个男人反驳讽刺。龙城开始不知道何为对、何为错,仿佛一切跟她沾惹关系的就都个错误,她的存在就是不该。
司魂后悔自己方才对她轻视,愧疚道:“龙城你听我说,是天涯哥哥不好,我不是在帮苏子幕欺负你,你要知道,苏子幕和他的族辈是被凡人给杀绝的,所以他不愿意投胎为人,他能够靠着天生的慈心摒弃怨念,已经是莫大的善事了。”
司魂一把抹去龙城脸上的鼻涕眼泪,心想上面不一定在下多大的雨呢,“以前你身负北海的命运,所以我才会去教导你入世之道,我知道是我们委屈了你,可你生来是龙太子的命格,谁也没办法,但苏子幕跟你不一样,他在雪山里孤身长大,不需要承担起那么多的责任。别继续闹别扭了,两个人平时闹归闹,真吵起来可不好。”
司魂看着怀里小小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怕自己的一篇语重心长换来的是龙城的崩溃,自己还是第一次被她给降住呢。气氛死寂了许久,只有龙城冷不丁的抽搐,终于,龙城的脸从黑暗中抬起,眼睛红彤彤、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一正圈的眼泪,只要轻轻一眨就会倾注而下。
龙城盯着司魂,仿佛是想让他看清自己像湖泊一样委屈的双眼,一张嘴就是沙哑抖栗的声音:“天涯哥哥,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司魂强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
“我就是喜欢天涯哥哥这样的人啊,心怀天下,俾倪众生。”
司魂明白了龙城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傻孩子,那些又能如何,苏子幕待你真心不就行了吗,你醇姐姐可从来没夸过我威风。你觉得苏子幕没志气,我倒觉得,与其说人各有志,不如说人各有命,你没看过生死簿,不会感受到世人的命运被安排好,在一页纸上尽数呈现的那种无力感。听天涯哥哥的,苏子幕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有自己的打算。”
龙城此时像是羞恼一样,“哪来的他待我真心什么的,听不懂天涯哥哥在说什么!”
司魂笑笑,把她放开,又拧了一把她的鼻子,手上沾的全是水清清的鼻涕。“回去吧,要是暂时还不想理苏子幕,就去醇凉那,陪你醇姐姐说说话。”
龙城走了,走的时候还是不明白。她听过了太多的道理,多到分不清正邪对错。想不通,司魂可以给她时间去想,即使永远想不通也不要紧,他一直会护着这丫头的。
司魂心里空荡,耳边回响着龙城临走时说的话:“天涯哥哥,生死簿是不是也写着我会变回女人?”本来她都走已经到门口了,又突然心事重重地停下来,回头问司魂,问的时候鼻子也不堵了,声音也清明起来,第一次以俯视者的姿态站在司魂眼前,好像虽然她很无辜无知,但是你不能欺骗她。
当初出她豁出一切为北海变成男人,结果却是在她已经认实自己是北海太子的时候把她打回原形,然后她成了笑柄,牵连北海,如果这一切的悲剧早在生死簿上注定,那是不是太造化弄人?
龙城跟司魂说话永远都是会先喊一声“天涯哥哥”,好像喊了,他就不会不要她了,她就不是那个一旦一事无成就会没人要的没落太子。
司魂突然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连龙城都变得心思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