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一番好意,只怕宝玉他未必肯领会。他若是肯接受,也就不会离开。王爷,你由着他去吧,何必再让他觉得委屈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遭此巨变,他哪里还有这些心思。再说他这个人,向来也不追求这些,不然当初也就不会离家出走。”
水溶微微颔首,脱口而出:“知宝玉者,惟汝而已。”
黛玉却道:“还请王爷不要多心,跟了王爷一场,我知道感恩戴德。”
“傻子,我要你感恩戴德做什么。算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快别多想,当心劳神。”又劝慰了她几句,便就出去处理自己的事,一面又让人打听宝玉去了哪里,在何处落脚,等等。
黛玉思来想去,心里觉得乱糟糟的。又觉得困意袭来,想要好好的睡一会儿,才有了这个打算,哪知惜月来传话:“王妃,贾家的宝二奶奶求见。”
黛玉一惊,心想宝姐姐怎么来了。哦,她差点忘了差了方嬷嬷去请她的事,如今宝玉已经离去,她如何让他们夫妻相见,急急的趿了鞋,忙让人将她领过来。
她走至了正厅堂,宝钗果然来了。穿着半旧的细布袄儿,系着二蓝的棉裙,松松的挽了个随常的发髻,头上只一根木簪。脂粉未施,依旧还是那番清新寡淡的模样,端庄的模样一点也未走。
宝钗见了黛玉便要下拜,黛玉赶紧上前将她搂住,唤道:“宝姐姐,这是做什么。”
宝钗滚下热泪来:“多亏了王妃才救了他一命。”
黛玉道:“合该也是他的福气,宝姐姐别难过。横竖以后你们还有日子要过。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宝钗点点头,黛玉又咬了咬嘴唇歉然道:“只是宝玉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无法请来和宝姐姐一见。”
“他走呢?他可见过王妃?”
黛玉点点头。
“他说什么呢?”
黛玉的声音微微的有些颤抖,又摇头道:“不,什么也没说。”
宝钗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又和黛玉道:“打扰王妃了,我还得去找他。”
黛玉忙问:“宝姐姐知道他要去哪吗?”
宝钗道:“或许去了珠大嫂那里,珠大嫂如今和珍大嫂子住在一起。还在桐花胡同那边。”说完转身便要走。
黛玉原本也不想拦她,彼时也不知心里是如何想的。突然开口说道:“宝姐姐,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说。宝姐姐听完再走也不迟。”
宝钗扭头道:“还请王妃直言。”
黛玉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宝姐姐和他结缡几栽,以前大家都在大观园里住着,想来宝姐姐最是清楚他的脾性。以后大家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宝姐姐就不要太为难他,由着他去吧。”
宝钗一怔,突然想起这些年来两人的相处,所谓的夫妻之道,心中那些苦涩全部像是浪潮似的一头接着一头的涌了上来,这一刻,她没有再继续隐忍下去,突然一笑:“王妃说得很是呢。只是我们普通人家,到底比不得这王府,我等命薄也比不得王妃福气。是,结缡几载,他是个什么脾性的人,若说了解他,只怕王妃比我更知他的心。这些年,我们之间怎么过的,大概王妃还不知道吧。”又见屋里有好些丫鬟婆子,宝钗也不好当面和黛玉道,只凑近了些,耳语了几句,黛玉立刻面红耳赤,又羞又臊,急忙分辨道:“宝姐姐,我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宝姐姐误解了。”
宝钗嘲笑道:“我误解什么呢。有人终究是忘不了你,这可是王妃的本事,我等只有膜拜。我能说什么呢,这些年看不见的委屈,我何曾向人道过半句。王妃还是林妹妹的时候,我们也常在一处,两人什么话也不说,我也真心拿林妹妹当亲妹妹的。如今家破人亡,我又和谁道苦去,王妃若还念着旧日里姐妹情分,不如我将这些年怎么过的,都和妹妹说说。”
黛玉大惊失色,急忙道:“宝姐姐,你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宝姐姐受委屈了,只是我又能奈何?横竖也不是我一人的错,快去吧,只怕迟了。”
宝钗苦涩了笑了笑,向黛玉道了个万福,转身便走了。
黛玉眼见着宝钗的身影渐渐远去,身子一软,差点往后栽去,幸好惜月扶了她一下:“王妃当心。”
黛玉哽咽道:“我到底是几世造的冤孽,遇见了这两个冤家。只怕我若是早死了,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却说宝玉离了北王府,拒绝了水溶的安排,道别了黛玉,他也不知自己将要去哪。身无一物,家,俨然再也回不去。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已经过了鼓楼大街,出了杨柳胡同,东走西走,或是早已经熟悉的关系,不经意间,又来到了宁荣街。这里也大不如从前,家家挨门闭户,宽阔的街面上,也没什么来往的行人,和往常的热闹相比,倒成了两种天地。
宝玉行走在熟悉的街道,却是满心的失落。先到了宁国府,只有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还静静的坐在那里,守护着这座府邸,却大门紧闭,侧门角门也都紧闭着,上面贴着封条,无人敢上前,“敕造宁国府”的匾额也早就被拿了下来。
宝玉望了两眼,扭头往前面继续走去,不仅回想起以前出门的时候,小厮仆人前后簇拥着,他还以为总还能过几年的安心的日子,没想到竟然散得这样快。
心灰意冷的走了一段路,到了家门前,却再也无法进去。再过一段时日,也许这府邸还会再兴盛起来,只是不知是谁家院落。宝玉此刻不仅想起戏文里的那几句唱词来“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如今也是满目苍凉,朱漆大门,已经残损了不少的颜色,屋宇的巍峨还在,如今却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房梁、屋脊、冰冷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