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为缓解大脑的疲劳,我去了井筒屋。我特意从后门过去好避人耳目。
“啊,先生!”贞大娘头一个看见我,站起来向我走来。“怎么能让您从小门进来。”
“诶,我不介意。”
“是,是,您快请进!”
“打扰了。”说着,我穿过铺着木地板的厨房,在巨大的地炉旁坐下。
老板卷着和服下摆,正在打扫庭院,老板娘像下人一样在厨房忙活着,阿君则在我身后大屋子里的落地镜前搔首弄姿。天气那么热,约有一榻榻米大小的地炉里却摆着四、五根木柴,用长挂钩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铁壶被烧得“咕嘟咕嘟”直响。
“承蒙您关照两个孩子。”与我隔炉相坐的贞大娘再次向我行礼。
“我也没怎么好好教,没什么好谢的。”
“这么热,先生还这么精力充沛,从早学到晚吗?”
“不这样苦读吃不上饭啊。”
“您真会开玩笑——先生和常人不同,能边玩边工作,厉害着呢!”
“瞎忙呗。”
“您客气了——阿君,过来,不给先生上杯茶吗?”
这时候,阿正也不知从哪儿回来了,在我身边坐下,说起今天的传闻来。阿君端着茶走出来。听说,贞大娘把两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子一样宠爱,到处夸耀,这也是她讨人嫌的一个原因。不过,我却正打算迎合她。
“俩孩子愚钝,让先生费心了。”她话才一出口,我马上称赞道:“哪里,两人都聪明伶俐,而且记性好,前途无量啊!”
“妈妈,我心情有点儿郁闷,想喝上一杯,能否给我安排个好点儿的房间?”
“那太感谢您了。”贞大娘给阿君使了个眼色,说道:“通风要好,那个二楼第三间如何?就带您去那儿吧。”
“哪里都行。”我站起身来,跟着阿君出去了。
烟具端进来了,茶也重新上了。
“您要些什么?”听了阿君的套话,我忽然想假装洋人,让她用我教过的话应对,可随即又想到她是个讨人厌、没规矩的小姑娘,就作罢了。我让她看着办随便来点儿,就拿起卷烟放进嘴里,横躺下来。
最先上来的是海苔,阿君斟了杯酒就退下了。我慢慢喝着的当儿,又上来了两三道小菜。这时,贞大娘登场了。
“您独自喝酒想必有点儿寂寞吧,让我这个老太婆来陪您喝上一杯吧。”
“多谢了,那就喝一杯。”我递过酒杯。
贞大娘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什么这个家直到两三年前还门庭若市啦,可最近客人都不怎么来啦,这地方上的人可真是薄情啦……她完全不知外人对她家的指责和不满,还自顾自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哭诉。没过多久,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我正想着这会是谁,吉弥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她的脸和装束和我今早我看到的不同,完全是一个寻常艺妓的样子。
“今晨失礼了。”她向我行礼道歉,看上去非常文雅,但总让人觉得冷冰冰。
“也许该说谢谢的是我。”
“也许?这可不算道谢。”
“你误会了,那就——真是太感谢了!”我故作欠身状。
“那——就算了吧。”吉弥看了看贞大娘,扇起扇子来,一脸胜利状。
“这到底,”贞大娘一头雾水地问道,“唱的是哪出啊?我这可是被蒙在鼓里啊!”
“是这样的,妈妈,今天早上,她把我失落的钱包归还给我了。”我刚说完,吉弥就笑着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看啊,还不如不说,自己藏起来,就发财啦!”
“是啊,我要是这样做就好了。”
“倘若不巧只有两三块铜板,吉弥小姐该惊讶失望了吧?”
“这孩子可是相当贪婪的哟!”
“啊呀,姑姑,可没这回事儿。”
“不说这个了,和我喝一杯吧,”我把酒杯递给吉弥,“现在没其他客人吧?”
“姑姑,您看呢?”
“目前还没其他客人。”
“那么,我就点你吧,就当是我还今早的礼吧。”
“那太不好意思了。”贞大娘说着,默许似的为我斟满酒,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