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我坐在桌前回想昨晚的事。吉弥用写着“大和”的空袋子罩住灯泡，侧耳听楼梯方向传来的声音，那样子看起来活脱脱一个随便玩弄感情的艺妓，我极不喜欢，但大凡自己能随意摆布的东西——养猫养狗大抵也出于同理吧——若是个人，就算对方不够可爱，也会觉得她变可爱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在国府津期间就好好疼爱她吧，但带回东京还有不有趣就不知道了，我一个人在那里瞎想来瞎想去。
这时，楼下的房间传来了娇媚的声音，且慢慢上到了二楼。是吉弥来了。我虽正要看书，但却并不嫌她打扰我。
“早啊，田村先生。”
“怎么是你？”
“我来不行吗？”她紧贴着我坐下，然后一言不发，直盯着我看。我正想搂过她的脖子亲上一口，她却故意转过脸去，说道：“讨厌啦！”
“讨厌就别来了。”
“讨厌也要来——谁叫我喜欢您这样的人呢。您是生意人吧？”
“对啊，生意人。”
“做什么生意？”
“写书的生意。”
“有这样的生意吗？”
“应该没有吧。”
“您耍我。”她抬手捶我的肩。
把我看做生意人又让我不舒服了，但转念一想，他日我成为闻名全国的大文豪，风风光光之时，她也未必知道，遂打算糊弄她。于是我故意皱起眉头，喊道：
“哎哟，疼，疼。”
“不会吧，这样也疼啊？”她急忙帮我吹了吹，又拿起镇纸用的小龟玩弄起来。
“干嘛赖在这里不走？”
“人家想回东京了嘛。”
“想回去就快回去呀。”
“我跟我妈说了，我说，不来接我的话，我就死掉啦。”
“你可真敢说啊，不过，想必你妈妈一点都不吃惊吧？”
“我妈可是很疼我的哟。”
“你就一个人自恋吧，谁会疼你这样的人啊？什么都不会。”
“我什么都会。”
“一，三味线弹得那么差；二，歌也唱得不好，听起来就像是在瞎叫唤。”
“其实，我不喜欢三味线，我喜欢跳舞。”
“那你跳一个，我看看。”我嘴里这样说着，但不经意间与她四目相对，竟产生了想要抱住她的冲动。为了不让她察觉到我的想法，嫌我缠人，我假装仰面倒下，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吉弥在桌上瞎胡闹。吉弥的脸尽管黑，但从侧面看过去，鼻梁高高的，眼睛大，嘴也大。而且她个子高，当演员的话，应该台风不错。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我来这里是为某个剧本整理材料的——这剧本将决定我的未来。于是我想到，剧本如果开演的话，至少得有个女演员吧。
“你既然那么喜欢跳舞，就当演员吧？”
“我同意。我在甲府时，曾和朋友们一起演过五郎、十郎。”
“想必你以前屁股就这么大吧？”我说着，顺势打了一下她的屁股。
“住手啦，打坏了就没法做生意了呀！”她甩开我的手。
“你倘若真想当演员，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去哪里？本乡座？东京座？新富座？”
“哪里都行，这个我心里有数。”
“我要是当了演员，我妹妹也一定想当，还有，我的孩子——”
“诶，你还有孩子？”
“和之前的相好生的女儿。”
“多大了？”
“十二。”
“肯定是你太窝囊，所以把孩子丢给你了吧？”
“不是的，对方是青森人，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每年他都会来给孩子送一次抚养费——那孩子可有意思啦，五、六岁时，舞就已经跳得很好了，经常去料理店、酒馆帮忙。说完‘晚上好’就跑到客人的房间跳舞，跳完了就说‘姐姐，给我小费’。简直是个自作主张的小妮子。她喜欢演戏，我总教她。”
吉弥随即来了劲儿，她一骨碌躺下，列出一长串要求来。说既然决定要当演员了，就要在熟人的酒馆、置屋[1]公布这个决定，又说要买到时候穿的这个那个衣服。我对她说，到时再设法筹钱，先容我考虑两三天。
注释：
[1]置屋：艺妓住的地方（译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