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多诺霍:
有一男一女,他们是朋友,都住在中岛上。有一天,我们岛的一个人正把他的克拉船撑出去准备回家,那个女人跑下来对他说:“我刚刚看见一大群他们——就是希格——像一团云一样朝你们岛去了。”男人赶回家,先钻进了自己家前面的一栋房子,曾有一位老太太在这栋房子里偷偷贩卖普琴酒[32]。他刚一到那里,老太太的小儿子就跑进来叫道:“快把酒藏起来,警察来岛上了!有个人在克拉船上就警告我了,他看见满大路都是警察的人马,身上还带着枪、短剑之类的家伙。”但在场的那个男人首先认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听过了另一座岛上那个女人的话,知道那群家伙才不是什么警察,而且肯定再没有其他人见过他们。就在同一天,我母亲拿出羊毛来晒,就搁在教堂边那座有三个烟囱的房子前的院子里。那天我正隔着院墙跟一个人聊天。那天天气比今天还好,一丝风都没有。住在附近的一个女人也把羊毛拿出来晒。这时我母亲院子里的羊毛飘了起来,好像底下有什么东西托着一样。我叫和我聊天的人帮我把羊毛压住,可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羊毛还是飘到了天上,起码有一百英尺高,高到我们都看不见了。几过了两三个小时,羊毛又开始下落,像雪片一样,有的落在茅屋顶上,有的落在岩石上,有的落在园子里。我想我母亲花了两个礼拜才把羊毛全部收集起来。有一天她正在纺纱,我不知怎么想到一件事,就问她那堆羊毛是不是损失了许多。我妈说的是:“我收回来的就算不比先前的多,也不会比先前的少。”她真是这么说的,我这辈子没说过一句谎话——我想是这样。恐怕隔壁的女人再也不会纺到她的那些纱了。
羊毛纹丝儿未动的那家的女人,她后来嫁给了我,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
曾经有个叫鲍尔的人,后来他死在这座岛上。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里,他的一个朋友出海捕马鲛鱼,这时他看见这一带的沙滩上满满的都是在玩曲棍球的人。从众多声音中,他很清楚地听出了鲍尔的声音。
有一次我的一个表兄刚盖了一栋房子,当他们全家刚刚入住,围坐在火炉旁时,正在为全家人唱歌的女主人看到一大团血从烟囱里落到地板上。他们就觉得这房子很不吉利,选址时选错了地方。但此后他们却一直交好运。
彼得·多兰:
中岛上有个男人有过两任妻子,这人已经死掉了。有一天他乘着克拉船出海的时候,看见第一任妻子出现在他面前。之后有一次,第二任妻子生的儿子生病了,第一任妻子生的女儿在外放牛,她带了一罐水,裹着她父亲的背心御寒。她的母亲变成一头绵羊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了几句话,还告诉她该找哪种药草来治好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她们确实治好了小男孩——母亲叫女儿留下她的背心和水罐,女儿照做了。第二天早上,那件背心被叠好了放在原处,罐子压在背心上面。另一次,母亲以她本来的面目出现在女儿面前。第一次她之所以以绵羊的形象出现是因为担心女儿会害怕。如今女孩和她病愈的异母弟都在美国。[33]
一个戈尔韦女人:
有一次是我亲身经历的。那天我站在一口井旁朝里瞧,那天天气好得很,一丝风都没有,我四周堆满了成熟的谷垛。突然之间,我听到谷垛中发出了声响,它们在我周围互相打斗,像士兵在打仗。
玛丽·莫兰:
这里有一个女孩曾经到过美国。有一天她乘一条克拉船从利斯坎诺[34]过来,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克拉船后面跟着无头怪“杜拉汉”。他跟了小船好长一段距离,但女孩一句话都没有说。不料她头上的一枚金钗松脱了落入海中,然后就不见了。这钗子是她从美国带回来的。她姐姐后来一直追问她钗子到哪里去了,而她一直不敢讲。但最后她还是说出了实情。她姐姐说:“发钗掉了是好事,你要是不扔一枚戒指或是金子做的东西下去,跟着你的那东西就永远也不会放过你。”这事是她姐姐亲口告诉我的。
那边过去那座村子里的人特别在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在五朔节前夕[35],村民们不肯施舍哪怕一滴的牛奶。上周六就是五朔节前夕,村里有一个贫穷的女人死了。她自己没有牛奶,按照节日习俗,她走出门去,求哪位邻居给她一点牛奶。但就因为那是五朔节前夕,没有一个人肯分给她。第二天那个可怜的女人就死了,我承认,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哭了。
我姐姐是在五月的第一天去往美国的。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举办了一个告别派对。那天夜里,一个参加派对的小女孩看见从那个村子来的一个女人走了出去,女孩观察着她的动向,发现她绕着一户邻居的房子走了一圈,又从屋顶上抽走几根稻草。
女孩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碰巧那户人家刚死了一个孩子,孩子的父亲就说,一定是那个女人捣了鬼。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对那个女人都没有好感。据我所知,她自己的丈夫如今也卧病在床。
柯克有时候会把它们唤作“地下的人”或者“诡秘的人”,他对这些生物的描述与现在戈尔韦、梅奥等地区的人们对他们的描述是一致的。柯克很清楚这些生物不是妖魔,他和来自帕多瓦的天主教神学家西尼斯特拉里(Sinistrari)牧师(译按:卢多维科·马里亚·西尼斯特拉里(Ludovico Maria Sinistrari,1622—1701):意大利天主教方济会修士,被认为是驱魔和恶魔学的专家。)一样引用《圣经》来证明这一观点。这些“诡秘的人”尽管是介于人与天使之间的生物,而且并不是无罪的,但是他们也绝不“像我们一样浸泡在如此卑劣、肮脏的身体里,(而是)尤其会犯下更多精神上的傲慢的原罪”。“无论他们自己的律法是如何规定的,但是至少根据我们的法律法规和自然法则”,他们的错误在于“偷走我们乳母,去哺育他们的孩子,并且把我们的孩子掳走(可能是为了去继承那无形的领域中的财产),一去不返。对于他们之中与人类交媾的女妖而言这是可恨的,然而根据观察,相比于嫉妒、怨恨、虚伪、谎言和伪装而言,他们不那么爱诅咒或者放纵欲望。”有些人觉得精神对我们最好的灵媒的控制也不过如此,“他们不受疾病困扰,只是到了一定阶段一定年纪自然会衰弱”,“活过了几十年健康的日子,进入和他们体型相适的球状容器中,直到临终时才被人们发现。”爱尔兰人为了防止它们恶意报复,把它们称作“斯利赫迈赫——好人”,而且他们作为“介于人和天使之间模棱两可的中间体”,拥有“智慧、好学精神,还有轻巧可变的(被人们说像星星一样)身躯,有点像凝聚的云彩,在傍晚看得最清楚。他们的身躯十分柔软,智慧身体的轻盈灵魂可以任意使之出现或消失。他们之中有些身体非常绵软、削瘦、干燥,所以他们只能通过饮用口感如同纯净空气和油的高度酒来获取营养;另一些的饮食更粗糙,吸取玉米和烈酒的精华本质,或者干脆食用长在土地里的玉米,半透明的小仙子把它们偷走,有时也像乌鸦和老鼠一样食用谷物。”格雷戈里夫人讲述过一个小仙子在十一月生小孩的故事,还有证据表明人类与小仙子的季节是反转的,我们的冬天是他们的夏天,柯克也同样知晓这些迷信,他说:“当我们丰收时,他们正食不果腹,反之亦然(因为他们有随心所欲随时随地地捕猎的能力)”。“他们的身体由气体凝结而成,有时会升到空中去,有时则以其他形态钻入地球上任何空气能进入的缝隙。地球上布满了看起来太狭小而无法容纳生物生存的缝隙和空间,但是应该有更高等或更低等的生物栖身其中,宇宙中不会有完全没有生物生存的‘荒野’。”我们必须时刻“为那些诡秘的人劳动,也为我们自己劳动”,除非柯克出错了——看起来倒是有可能——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每年只有五月和十一月搬家的爱尔兰小仙子,古爱尔兰人在这两个月里可能从冬季居所转场去到夏季牧场,又搬回冬季的定居地,这是因为他们养成了“每年每个季节伊始都搬到其他的居所,这样辗转反复直到末日,无法呆在同一个地方,只能在不同的栖所之间循回往复以安身”的习惯,而在这些时候,它们“变色龙般的身体带着包裹和行囊,漂浮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常常被人看到。他显然不知道他们在世界的秩序中归属何方,并且承认不确定“经过最后的变化,他们最终锁定在惰性的、不变的形体中时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甚至相信他们为此感到困扰和焦虑,以至于他们的“任何快活的嬉戏打闹都像是尸体脸上僵硬的狞笑。”
他身边许多道听途说此事的人应该不知道这种说法,但是似乎仍然相信凯尔特古老的灵魂复生理论,这是一种古老的摩尼教和诺斯底主义学说,因为他们“孜孜不倦地进行观测”,相信“闺蜜的人”本身所说的话,“有人断定这些地下的族裔是离开身体的灵魂,处于这种低等状态的时候,披着通过此生善行而获得的身体;这些身体是流动的、活跃的、飘忽不定的载体,将它们承载,好让他们不会在事物或虚无中消散、漂泊或迷失;但是他们说,如果有人不虔诚到了从未行善的地步,这些人的灵魂离开身体时就会在不确定的状态中沉睡,直到他们重新获得尘世的身体。”这些身体是通过行善而得到的,如波尔米(Boehme)所说,暗示着只有基督的身体使得形体能够逃脱巨大的漩涡——即狂暴的愤怒——和梦幻一般的变形,不变成野兽的形态。这也让人想起十七世纪柏拉图主义者所说的天体。行善的力量让人想起一些传说,即以某些鬼魂的名义向穷人施舍一些衣物,好让鬼与他们一起有衣服遮体。格雷戈里夫人在阿伦群岛找到了转世的概念,但是其含义更接近某种秘教,而不是凯尔特信仰;转世的概念在盖尔语小说中也反复出现。库胡林(Cuchulain)是鲁格(Lug)的转世;被不列颠的亚瑟王杀死的蒙根(Mongan)则是芬马克(Finn Mac Cool)的转世。在与柯克同时代的十七世纪的柏拉图主义者的作品中,时不时可以找到与格雷戈里夫人书中的故事类似的片段。格兰维尔(Glanvill)在1674年出版的《女巫与幽灵》(Saducismus Triumphatus)的第二部分中有一个爱尔兰故事,其中死者和小仙子之间的联系和如今在戈尔韦的说法一致。“一位与奥瑞利伯爵交好的爱尔兰绅士有天下午派他的管家去买纸牌;他经过一片田野的时候,惊奇地看到田野中有一群人欢声笑语地围坐在桌边,并且全部起身向他问好,想让他和他们一起坐下来。”但是他们其中有一位在他耳边说:“不论这群人邀请你做什么,都不要答应。”“因此他拒绝在桌边落座,而桌子和桌子上的一切都消失了;那群人这会儿正在跳舞,演奏乐器,而那位管家也被邀请参与其中;但是他还是拒绝了,他们就开始干活,而他对于和他们一起干活也没有表现出比与他们宴饮或跳舞更多的兴趣,他们就全部消失了,管家就孤身一人了。”有好几天,都有人试图把管家带走。某一天他当着奥瑞利伯爵和某些宾客的面被托举在了空中。后来那位警告他不要听从任何邀请的人来到他的床边。“‘我已经死了七年了,’那位幽灵或者鬼魂说,‘你也知道我一生放荡不羁。自从我死了以后,就和你看到的那帮人一起匆匆来去,不得安歇,直到审判之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