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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花的事也让东霞伤心、头疼了好一阵子。这女子从小就是个要强的人,不像老大春叶那么顺从顺心,越大越让人操心。东霞想不到,春花这女子就为了上个高中,竟然跑到公社告大队支书的状,都不想想你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能告倒人家大队支书。人家可是当了十几年的老支书,老资本在那里放着,上边能说换就换了。告不赢人家也就算了,老老实实回家当你的记工员,这是多好的事呀,你还不满足,这山望着那山高,非要回过头去巴结人家大队支书。那么聪明的娃,竟然会里外不分,和大队支书串通一气批斗你三大,给你三大身上栽赃,你难道忘了你三大在学校以前是怎么样照顾你的,把你和他的女儿一样看待,你让我这当妈的说你啥好呀?那天晚上你爹打你,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嫌你爹那么狠心,硬是生他的气。要不是你爹晚上咬着牙子给我说了你的事,我还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哎,你这女子净做一些让人想不通的事,人样这么好,脑子又聪明,要写能写,要算能算,要说能说,要唱能唱,都算得上全大队有名有望的女子,提亲的媒人都能踏破门槛,再好的对象你就是看不上。我还以为你心里有了人,没想到竟然偷偷和支书的跛子娃去见面了,真是眼睛瞎了呀!说起二女儿春花,东霞就一肚子气。如今春花在大队部转了一圈又被赶回来了,连记工员的事都丢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顶啥用呀?春花呀,不是娘说你,心不要太高了,咱就是庄稼人,就干庄稼人的活,别整天想着轻松的好事,咱没有那个命呀!不要嫌弃庄稼人,咱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也没有饿死。你有文化,又聪明,比你爹妈都强,在农村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东霞这几天心情很乱,不光是春花的事,春叶也让她操不完的心,嫁过去几年了,原以为她能在有钱人家享福,没想到自从进了赵家门,就像跳进了火坑。那女婿赵进财看起来是个正常男人,谁能想到会有癫痫,病一上来就像疯魔,六亲不认,抄起啥家伙就拿啥家伙打人,打得春叶好几回晚上偷偷跑回娘家来。娃挨了打还不敢给爹妈说,一个人躲在院子里掉眼泪,要不是她那晚上摸黑出去上茅房,碰到娃在后院哭得像泪人,她还不知道娃受了多大的恓惶。回到屋里,她脱了娃的上衣一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让她心疼得就像刀割一样。天祥知道了春叶在婆家受欺负后,连夜带着春花到了赵家,当着亲家母的面,对女婿赵进财怒气冲冲地说:“你们都给我听着,我的女子是嫁到你们家,给你当媳妇的,不是来挨打受气的,以后要是让我再知道你打了我女子,我可饶不了你,这么好的娃,你不知道心疼,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今后你们家不管是谁,再欺负我的春叶,我就把娃领回去,你们看谁家女子好再娶谁家的。”然后,他把春花交给赵进财,“春叶,不要怕,谁再欺负你,回来给爹说,爹再来找他算账!”

有了天祥的吓唬和警告,赵进财发起疯来,再不敢打春叶了,改为乱摔东西。赵进财的娘是个吝啬鬼,守着上辈当家留下的家产,却舍不得给儿子治病,更舍不得给春叶花一分钱,春叶在赵家就这样紧巴巴地过着日子。

一天早上起来,东霞扫院子的时候,就觉得右眼皮老在跳,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她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东霞昨晚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晚上没有睡好,半夜还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天上电闪雷鸣,沙坡上狂风四起,天昏地暗,顿时下起暴雨来,沙坡顶的水顺势流下来,冲到他家里来。自己家好好的房子灌进了雨水,墙根被水泡软了,房顶也开始漏雨了,大梁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眼看着屋顶就要塌下来了,她忙喊叫:“娃他爹,房要倒了,咱赶紧出去!”她紧喊慢喊,刚迈开腿想跑,整个屋顶和雨水就从天而降,她吓得大喊一声,惊醒了,被吓出一身冷汗,半晌心还“咚咚咚”跳个不停。

吃中午饭的时候,东霞听见彩霞在门口急促地叫着她。她等一家人吃完饭,正准备洗碗洗锅,两手还端着两摞碗,见彩霞站在大门口喊得很急,人就是不过来,只好放下碗碟,走过去问:“有啥紧火的事,不能等我洗完了碗再说?”

彩霞把东霞拉到门外,悄悄说:“赶紧到娘家走,听说爹出事了,快点走!”

东霞问:“爹到底出啥事了?是不是病又重了?”

彩霞说:“不是,病早就好了。去了,就知道了。”

东霞只好撇下家里一摊子事,给春花叮咛了一下,就跟着彩霞急急火火朝娘家赶去。春夏之交,天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地里的麦子开始泛黄,随风波动,掀起一个又一个的麦浪。走在沙地与田野之间,心事重重的彩霞顾不上欣赏丰收在望的麦子,也顾不上偷摘麦地里熟透了的杏子,只顾迈着急促的大步子赶路,走路的样子像是在飞。东霞使劲赶,也跟不上,走一段就喊她慢些。路上,东霞想起昨晚自己做的那个噩梦,想起老人们说的“房倒屋塌,不是亲戚就是邻家”,心里想,难道爹会出人命?这样一想,她就一下子紧张起来,气喘吁吁地跟上彩霞,朝娘家赶去。

两人来到娘家门口,东霞本以为娘家门口院子里会有很多亲戚和巷子里人,没想到大门紧闭,推开大门,喊了半天妈和爹,没人答应,好一会儿工夫,才看见大弟喜财的媳妇从灶房出来,穿着一件短袖汗衫,满头大汗,脸上落满了灰烬。喜财媳妇告诉东霞和彩霞,家里人都去大队医疗站了。

东霞和彩霞匆匆赶到医疗站时,老远就看到医疗站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门口还停着一辆画着红十字的白色救护车。彩霞拉着东霞的手,从人缝中钻进医疗站,医疗站的两个病房被几个民兵把守着,除了医生和大队干部,谁也不能进。东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想爹肯定在病房里,有医生抢救就不要紧了。当病房里三个脸上蒙着白布的人被抬到救护车上之后,救护车就拉着警报开走了。这时,围观的人群才散了一些,把守病房的民兵也撤了,彩霞和东霞赶紧进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病床上的爹,爹脸上、腿上扎着绷带,东霞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爹没事就好。

爹半躺着,脸色阴沉,眼眶里含着老泪,愁眉苦脸。喜财在旁边招呼着给爹打吊针。病房不大,里面有三张病床,其余两个人伤得不是很重。

“妈呢?”彩霞找了一圈,没看到妈,也没看到二弟发财。

喜财没有回答,只顾看吊瓶里的药水,脸上流露着哀愁。

这时,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了几声女人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劝解声。彩霞和东霞走进那个房间,这是医疗站的门诊加医务室,平时是给病人看病、打针、换药的地方。这时医务室里并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坐了七八个男男女女,里面就有妈和西霞。西霞和妈的眼睛红肿,眼泪还没擦干。

“妈,西霞,到底出啥事了?”东霞走到妈跟前问,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西霞哭着说:“发财……死了……生产队淘井,井塌了,发财在井下,给砸死了……刚才救护车把死人拉走了,一共三个……”

是发财出事了,怪不得爹和喜财脸色那么难看。想起才不到三十的二弟发财突然间就没了,东霞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彩霞没有哭,也没有掉眼泪,而是悲愤地说:“谁叫发财下的井,我就找谁去!”

妈喊了一句:“你少给我添乱,赶紧回去!”

在病房里,爹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腿上也包扎着伤口,精神头好点了。喜财要去和大队干部商量有关开追悼会和下葬的事情,就把爹托付给三个姐姐,便离开了。

晚上,彩霞被爹和妈撵回去了,剩下东霞和西霞陪着爹。在静静的夜晚,爹才说起今天白天发生的那可怕的一幕:这些天正是小麦成熟期,生产队的一口老井却泛起黄沙,水泵抽上来的水就像黄泥一样。眼看着沙地里五十多亩小麦就要被旱死了,队长就叫了几个有经验的泥水匠和青年汉子,准备下到井里面淘井,需要把井底的黄沙挖出来。这口老井是用砖头砌起来的,也就七八米深,下面大,井口小。他们几个泥水匠被上面的人用绳子掉下去后,在里面一点点挖沙,一边挖一边在四周加固砖块。后来,随着井底的沙被挖得越来越少,水越来越深,就需要再增添几个劳力来帮忙加固砖块,生产队长就让发财和两个中年人下来轮换帮忙,三个泥水匠就一个一个被吊上来休息。就在爹最后一个被吊到半空中时候,也可能是上面井口人多,也可能是井底下水深了,只见井口开始慢慢向下沉,爹感觉到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脸色煞白,心惊肉跳,喊了声:“不好,要出事了!”就听见井下的水面上噼里啪啦有砖块掉下去的响声。他头顶上也有砖块从天而降,朝他头上、脸上砸了下来。就在他半个身子升上井口时,上面吊着他的辘轳架子和井口就轰然倒塌了,他的双腿被砖块和泥沙埋住了,整个人就像陷人地震的裂缝之中一样向地下沉去,他也被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爹已经被人抬到了医疗站进行抢救,好在人没有被捂在砖块和泥沙中,只是下半身被埋,在人们的紧张抢救下终于转危为安了。只是可怜的发财和两个中年汉子却被埋在了井底下,好在井不是很深,出事后大队民兵连长马上召集了几十个青年民兵进行抢救。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连挖带刨,三个男人总算被从井底挖了出来,可是长时间被捂在泥沙和水里,都已经没有气了。

三天后,大队在大队部的戏楼上为三个因公牺牲的英雄举办了追悼会。因公牺牲的三个英雄中发财年龄最小,二十九岁,其余两个都是四十多岁。参加追悼会的有学生、社员、公社干部上千人,把戏楼下面的露天会场挤得满满的。戏楼上方挂着一条黑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3 .23因公牺牲英雄追悼大会”,戏台两边摆着一排花圈。东霞和西霞、彩霞、妈、喜财被安排在戏楼一侧的广播室里,透过广播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台子下面拥挤的人群。公社干部、大队干部讲完话之后,广播里播放着哀乐,人们排着队一一上台向英雄的遗体告别,东霞和亲人们站在一侧哭成一片。在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东霞想起了十几年前家里盖房时,才十三四岁的发财穿着一条宽大的短裤,一双露出大母脚趾的布鞋,顶着炎炎烈日,从一百多米远的井台上给工地上挑水,从太阳升起直到太阳落山,整整一天时间,挑着两个水桶在工地与井台之间来回奔走,汗水珠子滚落在他那黑黝黝的光脊背上,洒在了滚烫的沙地上。艰难的日子,使得他单薄的肩膀过早地就压上了生活的重担。她还想起了十年前的冬天,跟着爹学泥水匠的发财在寒雾中来到她家里,给她家盘火炕、盘灶火。爹弓着腰,拿着冰冷的瓦刀和泥板,在一砖一砖砌。他穿着一件破棉袄,腰间扎了一根草绳,在一旁又是和泥、又是刮砖,寒冷侵袭着他的手、脚、脸部,逼得他不停地打着寒战,给双手哈着热气。她还听爹说起过,发财从小到大都没有花过十块以上的大钱,即使成家后,他的日子还是那么苦、那么难,可他给几个姐姐家帮忙却从不推辞,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弟弟,说没就没了呀……

追悼会举办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结束,最后大队在林场边的沙地里挖了一个三筒坟墓,将三个英雄统一埋葬在里面,并在坟墓前立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石碑,用朱红大字刻上了三位因公牺牲英雄的名字。从此,不满三十岁的发财就永远长眠在沙苑深处的这块公墓里,成了沙苑父老乡亲心中永久的纪念。

追悼会和葬礼结束后,喜财留在大队,代表英雄家属和大队说一些善后的事情,东霞、西霞和彩霞陪着妈回到了家。爹只是伤了腿关节,头上有一处砖头砸下的伤痕。在他的执意请求下,大队派了几个民兵用架子车把他送回家里静养。

晚上,东霞姊妹三个熬在了娘家,陪着妈说说安慰的话,六十多岁的老人突然间失去了最小的儿子,而且是她心目中最懂事、最吃苦能干的儿子,白发人泪中送黑发人,心理的悲伤和痛苦可想而知。一家人为了发财的事情忙了一整天,大家几乎都没有吃什么,心里正伤悲着,谁也没有胃口吃。回到娘家,东霞像往常一样,一头钻进了灶房,给灶火生火,给锅里添水,在面盆里和着水揉面。她想给一家人做一锅清汤面,让大家先填饱饥饿的肚子。

吃过热乎乎的清汤面,三个女儿围着妈坐在炕上,连续几天的伤悲和劳累,大家都累了。爹躺在门口靠墙的木床上,打起了呼噜。妈也靠着炕上的墙面闭目养神,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东霞虽然浑身也发困,但她睡不着,心里全是弟弟发财的身影。她轻轻地对西霞说:“发财走了,丢下媳妇和两个碎娃娃,该咋过日子,想起两个碎娃,就让人可怜。”

西霞缓缓睁开双眼,半晌才说:“是呀,发财媳妇还不到三十,这么年轻,就要守寡了。日子久了,以后她肯定会改嫁的,剩下两个可怜的娃娃,可咋办呀?”

“她要嫁咱也不挡,两个娃不能带走,找个后爹要是对娃娃不好,两个娃娃就受恓惶了。我看,咱姊妹三个替发财把娃娃养大吧!”东霞说。

“我看,还是让媳妇再找一个男人上门,顶着发财家的门楼,两个娃娃有爹和妈照看,不会受苦的。”西霞说。

彩霞听着两个姐姐的对话,本来不想掺和,她对娘家的大事从来很少操心,可是说起发财和发财的两个娃娃,她不由得动心了。两个姐姐都不说话时,她插了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挡不住。媳妇想嫁人就嫁吧,两个娃就留在家里,平时让爹和妈照看,我们三个有时间多过来照顾照顾,这不就好了嘛!”

然而,发财的媳妇并没有像三个姐姐说的那样匆忙改嫁,而是继续守在家里,守着丈夫发财的灵魂,一个人顶起生活的重担,照顾着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女。

喜财从大队出纳处领了发财的一百多块抚恤金,准备晚上交给爹。媳妇爱琴无意中发现了喜财藏在炕席下面的钱,就赶紧关上小屋的门,问喜财这钱从哪里来的。喜财说是大队给弟弟发财的抚恤金,他要一分不剩地交给爹。媳妇伸出双臂挡住他,说:“你傻呀,这么多钱全部给你爹了?也不想想给咱留着点,真是榆木疙瘩。”

喜财从来不敢有媳妇这样的想法,他知道这是弟弟用生命换来的钱,是沾着弟弟鲜血的钱,谁敢随便动?就是给了爹,爹也不敢用,发财虽然不在了,可他媳妇和两个娃娃还在,这钱应该是给他们娘仁的。他把钱揣在怀里,显出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让开!这是啥钱,你都敢动?”

媳妇没有丝毫让步,双臂伸展在他面前,满脸怒色,高声说:“我就不让开,咋了?两个儿子眼看着就要说媳妇了,你有本事给我把娶媳妇的钱挣回来!你是老大,你还不能说了算?什么事都要跟父母说,你有没有出息呀?老二不在了,你都不想想,你爹要是把钱给了老二媳妇,她卷着钱改嫁了,给你们家留着两个娃娃咋办?你不为咱想,谁为咱想?”媳妇放了一阵大炮之后,见男人有点儿蔫了,就缓了缓口气说:“要不,留下一半交给你爹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大队给了多少钱,还不是由着你说嘛!”

喜财不想让爹妈又为他和媳妇吵闹生闷气,也拗不过这个强悍的媳妇,他只好做了让步。其实,媳妇说的也有点道理,发财不在了,这钱最终还是要给发财的媳妇的,人家往后会不会卷着钱一走了之?还不如给自己留着点,好赖是亲兄弟一场了,他平时也对弟弟照顾不少,现在家里除了爹妈,再没有别的人了,作为长兄支配其中一部分钱也说得过去。这样想着,他就抽出一半,把剩余的钱交给了爹。给爹交钱时,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好在爹没有细细追问什么,也就这样交了差。

自从发财在塌井事故中死了之后,爹就一直沉浸在失去小儿子的悲痛之中。眼看就要七十岁的人了,受了一次惊吓,失去了最心疼的小儿子,心里肯定难过,会伤悲。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双腿膝关节打不过弯来,走路吃不上力,两脚一着地,腿就疼得厉害,上茅房都要人搀着。胃口也大不如以前了,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最多吃上一个馍,喝点稀饭。他再也干不动泥水匠的活了,也不能给生产队干活,挣点工分了,每天从早到晚就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后屋里的炕上,双眼微闭,静静养神,坐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可是年纪大了,人瞌睡少,睡一会儿,就醒来了,睡不着也难受。喜财只是在吃饭时才来到后屋叫声爹,把饭碗端到爹跟前,好多回他端的饭碟都原封不动在那里放着,他一问,爹就说:“没胃口,不想吃。”

熬过了酷热的夏天,爹的身体状况就急剧下降。中秋节前,东霞又来到娘家,她守在爹跟前,看到爹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往日那一寸来长的一头白发脱落得只剩下后脑勺半圈,一双目光浑浊的眼睛深深凹陷进去,就像两个杏核大的浅坑,脸上皱纹纵横交错,颧骨凸起,两腮陷进,稀疏的几根山羊胡须零乱地挂在下巴上,一件灰色的衬衫领子上油光发亮,炕上的被褥发出一股发霉的恶臭味道。看着突然苍老了许多的爹,东霞不由得一阵心酸,眼泪也涌了出来。

“爹,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东霞知道爹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但她还是这样问了一句,她觉得这样问着心里舒坦一点。

爹轻轻摇了摇头,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垫起的被子上,头向后一仰,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说道:“哎,那天咋能让发财下井哩,爹这是造孽呀!老天咋就不叫我这个半截子都埋进土里的老汉去死,咋就叫我的发财去了呀!”东霞看到爹的眼眶里湿了,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高高突起的颧骨往下流。

东霞的眼泪更旺了,她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安慰爹,说:“爹,你糊涂了,再莫要那样怨自己了,那天谁也不知道会出事。发财已经不在了,你再想他也想不回来,还是管好自个吧,好好活着,我们才心里安稳。”

“东霞,爹一点儿也不糊涂,爹心里清楚得很。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要说爹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两件……”爹说到这里停住了,也许是由于说的话太多了,身体有点支撑不了,重新闭上双眼,面朝屋顶,胸部微微在起伏。

东霞止住眼泪,但还是哽咽着轻轻叫了声:“爹!你累了吧?”

爹半天才睁开双眼,侧过脸,接着说:“东霞,你是老大,爹就把心里想的事托付给你吧!以后,你要多照顾照顾发财那两个娃,看着把他俩养大,要是发财媳妇要走,你们不要挡,让她走吧,她还年轻。”爹说完第一件事,缓气了一下,用一只手指了指炕席,说:“凉席下面有五十块钱,这是大队给发财的补命钱,你取了交给发财媳妇,让她知道是发财留给她的。哎,喜财两口子靠不住,心也太狠,他媳妇和他闹,抽了发财的一半钱,我都知道了。如今发财走了,你要给弟妹们带好头,做好人。你要相信,老天是不会亏待老实人的……”

爹在交代完心里的事情后,当天晚上就走了。爹断气之后,东霞含着眼泪给爹洗了个澡,用湿热的毛巾把爹消瘦如柴的身子细细擦洗了一遍,然后给爹换上她亲手缝制的黑色丝绸寿衣,在爹的灵前守了三天三夜。埋葬爹的那天,她一直哭到墓地。爹的墓地在黄沙窝窝里,爹下葬那天,天下着浙沥的秋雨。她扑到爹的灵枢上拍打着棺木,想把爹叫醒,她多想让爹睁开双眼,再看一看他曾经走过的黄沙窝窝,再看一眼他的儿女们。就在爹的棺木被抬进墓洞里时,她透过雾蒙蒙的泪水,朦朦胧胧中看到天空中飞来一只雪白的天鹤。那天鹤闪动着柔软的双翅,在爹的墓地上空盘旋,一声声凄惨地啼叫着,仿佛在叫爹随它飞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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