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若秋突然对他说:“我今天,见到你太太了。还有——你的孩子。”他并不意外,转头看着她:“她到公司对我说了,你没事吧,说是司机开车碰到你了。”
“有淤青而已,没什么问题。你的孩子——很可爱,多大了?”她笑了笑,不以为然。
“四岁,都是袁雪在带,我比较忙。”他并不多说,只淡淡带过。他关心的,是另外的话题:“她说,今天见到一个人,看着有些眼熟,他应该是你的朋友?”
她意外地停下脚步,他是指——唐永平?
这么些年过去了,如果不是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唐永平不时冒出来,那些过去的岁月早就离她很遥远了。他这么一问,她才反应过来:没错,唐永平,其实是他们的故人。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你是说唐主任吧?他不算我的朋友,最多就是个认识了好几年的人。”
他平淡无波的表情下终于有了一些波澜,语气也开始不再平静:“原来袁雪没有认错。她说她不能确定,太多年了,她以为自己不一定认得出来。”
若秋无奈地笑了:“是你们的故人罢,其实我才是无关的路人。”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表情有些苦涩:“你为什么会认识他?你知道他的过去?”
这个问题她也很纠结,他的接近真的是很怪异。通常男人接近女人,第一个目的就是有好感,然后就是想要交往之类的。可是,他是个已婚男人,而且和妻子并没有感情上的问题。这个年龄总不能还期待什么异性间的纯真友谊吧?
所以她也很无奈:“外婆住院里认识的,他太太是值班护士,他经常去给太太送餐。”
“那么早就认识了?我记得我那会儿也常常去医院,可是没遇到过。”他沉思地回忆着那段日子:“外婆还好吗?”
她低下头,眼眶有点红:“走了四年了。”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他急忙向她道歉。
“没事,人老了,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经历。你看起来和当年不太一样,成熟了,看起来更有魅力了。”她低低叹息,转而笑着打量他。
“有魅力?”他笑得落寞,让她没有由来感到一阵心酸。静了一会儿,他又对她说:“听起来唐永平对妻子不错,他没骚扰到你吧?”
她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其实她一直接就很抗拒这个人,就算没有何顺华的因素,直觉上她也没将这么个人当成朋友。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其实很奇怪,或者,他并不投她的缘。
她只能摇头:“还好吧,他不过将我当成对往事的一种追忆,但是于我而言,他只是一个认识的路人而已。”
他不易觉察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这几年,没有一点你的消息,偶尔见到李言,但是也不敢问他。”
走了一会儿,湖边的灯开始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华灯初上,夜色开始变得迷人。
对于他所说的,她报以浅笑:“我倒是偶尔会从新闻里看到你的消息,你从美国回来后,接管了绿源大半个集团的业务,事业上发展得很好,我也为你高兴。”
他丝毫没有自豪的模样,只默默地看着她。
她很不喜欢这样尴尬的气氛,于是努力对他笑得释然:“我该回去了,今天还带了工作回去做,那,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欲走。
他却拉住了她,眼里有沉沉的压抑:“若秋,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她说不清楚。从他的订婚到韩明宇的不告而别,再到外婆的过世,她吃了整整一年多的抗抑郁药。但这是自己的事,谁也不必为谁负责。至少,她这几年也平平安安地走了过来,这一世,经受了什么样的果,都只能相信,那是冥冥中曾经种下的因。
她笑了,没有过多的感伤:“你看,我四肢尚在,五官也没有模糊,一切都很正常。”
他也让她逗笑了,虽然笑得很苦涩:“幸好,还能看到这么调皮的你。”
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心中一直想问的那一句:“你——电话号码变了吗?”
她还是保持微笑,虽然笑容背后有着隐隐的心酸:“换三年了,那个号码给舅妈用了。”
他等着她告诉他新的手机号码,她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失望。自从回国后,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一个人站立在风中,遥望湖对岸那些点点闪烁的灯光,回想着那个象刺猬一样的女人。
多少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去拨通那个曾经熟悉的号码。但是每一次他都忍了下来,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太多的感伤难以言表,他发现自己居然变得毫无表达能力,所谓的物是人非事事休,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她依然保持着微笑看他,带着些许不解的神情。而他,却悻悻地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事。”
“嗯,那先告辞了。”她点点头,在他的眼光中转身,而后大步地离去。
回到家中,坐在书桌前将带回的工作拿出来,心里却还想着他怅然若失的那副神情。她知道他等着自己告诉他新的手机号,但是已经平静了四年的内心告诉她,偶遇可以是一种机缘,只能留给将来回忆,却不能强求眼前。
所以,她不说,而他,也终于没问。
这几年来,她养成一个奇怪的习惯,做事情的时候,反而不喜欢一点声音也没有。因此她打开收音机,多年来还是习惯在夜里听广播里的音乐,音乐的背后,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与音乐有关或无关的话题。
《音乐桥》这个节目已经不存在了,电台两年前一次节目重组,音乐桥这个时段换成了一个商家赞助的文学节目。而乔光,也已经成了音乐频道的监制。
所以她现在大多是听音乐频道的一些热门推荐,没有太多的故事,除了音乐,就是制作背景以及歌手的资料。不需要太用心去听,只是让自己的空间有一点别的声音。
有了音乐相伴,她的工作顺利了许多。终于在十一点之前将工作结束,然后开始上网浏览一些新闻。恰在这个时候,节目里推送了一首英文民谣《Your Bones》,曲风独特的旋律一下子吸引了她,她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地感受歌曲的内涵。
其实她英文一般,没有听懂所有的歌词,但最后这么一句让她莫名的喜欢:“So hold on, hold on to what we are, hold on to your heart。”
在这个人人找不到自我的世界,坚持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的本真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她叹息,这么样多的因素能将人击垮,让人放弃自己最初的坚持,向着现实妥协。
舅妈昨天出去旅游之前,又给了她一个相亲对象的电话,说如果对方没有来约她,那她就自己去联系他。这个时代,已经不用管什么谁主动谁被动了。只要是条件好的,谁主动谁就机会多一点。
她也是无语,条件好不好她不清楚,只是舅妈说是老姐妹介绍的,三十七八了还没结过婚,而且有房有车,这样的男人不主动点一下子就让人抢了去。听说城市里,独身熟女比单身男性比例要多,所以现在连中年男人眼光都很高,都还想挑青春年华的嫩妹子。
所以这个月都看了三个人选了,最后一个还是昨晚才相过的,可是手上还有一个还没来约的。听舅妈那意思,人家还不一定主动来约?呵呵,这什么世道,大龄剩女就和滞销的商品一样,打折了还要主动上门营销。
上网往往没有目标地乱看,有时候也是为了上MSN和小亚联系。这回一打开MSN,才发现有一条小亚的留言:“若若,周末我带宝宝回去了,要帮你带什么吗?”
她笑了起来,小亚总是问她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她其实什么也不缺,所以她总会开玩笑回她一句:“帮我带个男人回来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了,所以小亚也没多理她。这一次,她依然回了这一句:“带个金龟回来哈哈。”
回完这一句玩笑话,她便关了电脑。正常的休息时间到了,对于自己的作息时间,她还是安排得比较有规律的。
晚上在湖边不期而遇到何振东,多少还是影响到她的心情,自从那年他当年在湖边落水后,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同在一个城市里,有时候缘分已尽的两个人,偏偏总是咫尺天涯。
何振东的变化极大,从一个温润清俊的多情少年变成一个沉静稳重的商界精英,从一个阳光男孩变成了成熟男人。如今的他,眼神不再温润,却多了一抹精练与冷静。事业与家庭,是男人蜕变的两大因素,而对于两者都已经拥有的他而言,责任与担当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魅力。
就白天见到袁雪的情况来看,他们一家过得极为幸福,如今他妻贤子孝的,人生该有的也都有了。当年何母的坚持其实并没有错,为人父母,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来为儿女策划人生,其目的,也是希望孩子少走弯路。
这些年,她从不埋怨何母当年对她的抗拒,也理解一个母亲爱孩子的心。所以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就如同当年丁海所说的那样: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安排。
入睡之前还是吃了一颗褪黑素,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担心影响自己的睡眠。自从三年前断了抗抑郁的药,她倒是没有再复发过。只是偶尔因工作上的压力或是气节的因素,她的睡眠会受影响,然后她就会服一颗药店买来的褪黑素。
国产的褪黑素不知是不是含量较低,效果比进口的会差一些,不过她这些年没心没肺的,也不算太难入睡。
说是这么说,终究还是翻转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或许,应该让小亚帮自己带几瓶那种牌子的回来?她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