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很快就来了,好像很早就计划好了。玛格丽特把所有细节都写在记事簿上,一共写了十本。第一本描摹着婚纱,第二本记下教堂音乐,第三本列出了婚车的路线,第四本关于婚宴,第五本写的是婚礼上的游戏和活动,诸如此类,第十本则关于礼物及其分配。大部分将用来装饰他们的新家,剩下的部分会留着回礼。
在约定的那天,费南德兹神父来到家中。这是他的排练,检查一切是否尽然有序。按照理查德的果阿文化传统,婚礼要办的隆重壮观。他一进门就对玛格丽特的母亲说:“蛋糕和酒准备好了吗?你有让合唱队演练吗?你有复印给司仪和伺童看的礼拜单吗?你有放到合唱队席位和教堂风琴旁边吗?还有请不要忘记把留给管风琴师的朗姆酒留给神父享用——在弥撒之后!”玛格丽特的母亲顺从地点点头。没人(强调一下,没有人)质疑牧师和他嗜酒的习惯。谁若问费南德兹神父如此愚蠢的问题,必遭天罚。
玛格丽特的母亲说:“好的,费南德兹神父,关于弥撒酒我全听你的指示。至于教堂前厅,我保证客人在天亮前回家。我们计划下午六点弥撒之后立即开始,婚宴持续到凌晨一点半,在两点钟以乐队演奏‘上帝祝福夫妻幸福’结束,三点前我会把教堂大厅交还给你。”
费南德兹神父很满意。每一个细节都在按照他的指示来。他很在乎谁该站在哪,谁应该报时和事情该怎么做等等。这是一年旱季后的婚礼。那段时间没有婚礼——因此,也没有朗姆酒。理查德,一个来自印度贫穷农民的儿子,一块糙木,现在要娶一块磨光的木材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上帝通过这种单调乏味的方式让不同的木料碰撞结合形成地基,在每一个细节上遵循这些小符号和仪式意义重大。很有必要确保英裔印度人和新一代欧洲新贵不会太保守或借机发挥!他将受衔阁下称号,必须维护他在教区的升官晋爵之路。
新旧过渡不可阻挡,而且在下周必须让人欢心接受。费南德兹神父不允许任何英裔印度人,无论老幼,跳出来大吵大闹,对婚礼颐指气使。婚礼计划一旦制定,就有必要把细节传达给社区中心,以便发挥其最佳优势。同时,神父要确保教堂的金库填的越满越好,这周日弥撒的捐助滚滚而来。只要婚礼得以隆重举行,新婚夫妇踏上蜜月之旅,教堂的收益也能稍微持续上涨三到四周。教堂起作用的同时也需要保持礼节。费南德兹神父要对上帝和自己负责,负责教堂的仪式和信徒的灵魂,没有什么,哪怕化身为酒瓶的魔鬼也不能使他疏忽职守。
下午三点半传来悠扬的婚礼钟声。四点半才举行弥撒,钟声只是为了提醒那些拿着邀请函的人在四点到教堂入座,听神父举行隆重的弥撒。三点半,钟声响起,这时候,客人陆续到来就座。玛格丽特远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姐姐也在场,帮忙引导客人就座。场面壮观隆重。她姐姐在用新学的澳大利亚口音引导客人入座时,她丈夫正在更衣室踱来踱去,紧张而沮丧,一切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需要一桶威士忌坚定他的选择。他偷偷溜到旁边的柜台,威士忌装在从麦当劳带回的塑料杯里,他一饮而尽,仿佛这是对灵魂的救赎。他花几分钟让威士忌起作用,但他回到更衣室便忙得不可开交。这正是他猜测的婚礼情形。伴娘和伴郎穿着他们最好的绸缎和西服。他们借了三套,定做了三套。紫红色的礼服鲜艳迷人。
下午四点二十整,教堂钟声再次响起。一辆轿车开到了教堂前。理查德站在教堂后更衣室的阳台上看着轿车转弯。下个钟头,他就是一个已婚男人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站住脚跟,平稳呼吸,记牢讲词后感觉好多了。今天他要娶最爱的女人。他想起几年前在高中的舞会上第一次看见她的情形。她当时非常厉害。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带有目的。当然,米尔斯和布恩的小说教他懂得什么是浪漫。男孩遇见女孩,女孩邂逅男孩,求婚,嫁娶,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常想他在当地流通图书馆读过多遍的米尔斯和布恩的小说为什么从没谈到婚后的生活。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因为他要结婚了,从此责任在肩。单身生活见鬼去吧,他低语,至少我从此有个老婆了。
两点时,玛格丽特的母亲叫停吉姆·里夫斯最后的独奏“他不得不离开。”吉姆伤感动情的声音让舞者双目无神,在牧师开始从舞台到出口有条不紊地摞椅子之前,女孩们凑拢希望得到最后的拥抱。在你臀部下的椅子被移走前你必须有人拥抱,你真的只需站着自有女孩投怀送抱。
三点时必须把钥匙还给费南德兹神父,他现在已经静静地喝了半瓶三十年的大力神牌朗姆酒,他双眼湿润低垂,言语含糊。另外半瓶今晚恐怕喝不完。
主教不知道果阿生产辛辣椰子酒和腰果芬尼酒,不喝这两种烈酒,没有哪个敢拍着胸膛称自己是个果阿人。
费南德兹神父喜欢果阿式炖猪杂和大杯芬尼祭酒,好让心中的烈酒咕咕冒泡,就像一组充满活力的果阿唱诗班唱着圣歌的演唱会一般。每个婚礼,圣徒节和圣灵节,同样活跃的果阿人都会带酒给他。没有芬尼酒的婚礼不能叫作婚礼,礼拜日弥撒前喝得醉醺醺焉知非福。他的讲道飞扬着永恒诅咒的不详音符,他的声音带有明显的葡萄牙音色,教区的教徒都坚信他酒后的布道比其他任何老主教讲的都好。很多人邀请费南德兹神父吃午饭,而他很早就决定一年之内不在同一个地方吃饭超过两次。至少这样,他能体验到教区内所有的咖喱和香料。这种精神营销策略源源不绝地向他供应着椰子和腰果芬尼酒。参加礼拜弥撒的人迅速翻倍,费南德兹神父知道最终那些主教终究会意识到他这个勤劳的牧师已带领他的羊群到达圣坛,每当他以上帝(和芬尼酒)之名将其影响发挥到远处的村落时,本地教区的资金就会翻倍。
玛格丽特把储存的所有礼物分给受邀而来的幸福夫妻。她的清单塞在丰满的胸部间,她会考虑哪些礼物给新婚夫妇,哪些需要典当作为送礼的开销。理查德大部分时间醉在其中,没人会在这天责怪他。希望每周都有印度婚礼。这样印度文化才会在这个清静的乡村复活,平时路上人烟稀少,各家各户的灯晚上八点才会亮起。印度不是这样,他们说。晚上六点整就亮了,晚上祈祷是日常惯例。午夜吃饭是常态,果阿主食是鱼咖喱饭。
当然,很多年前理查德来到新西兰时,许多文化艺术活动开始缩水,因为他也不确定他适合什么地方。装作一个白人有好处吗?还是做真实的自己更好?他没有选择。在外面他扮演一个新西兰人,一到家他就脱下他虚假的皮肤,穿上头巾和背心等闪亮的故乡服饰。玛格丽特对此有些不满,她尽力抽去他体内的原始印度野性,代之以某种英式形象。有时她拜访朋友时她的方式奏效,但大多数时候,理查德的教养根深蒂固远非玛格丽特所能掌控。承认丈夫是印度偏远地区的移民让玛格丽特非常尴尬,但有时候她对这种宿命也很知足,这远比嫁给某个粗野的本地白人小伙要好,婚后两年便去外面寻找那些(化过妆的)俄罗斯美女或苗条的菲律宾女孩。嫁给一个土著风险就大大降低了。这些家伙娶到一个白人老婆就引以为傲,炫耀其获得扎根白人主流文化的资格。
人人都在猜想安琪莉可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她身上显露不出任何印度人的特质。她皮肤白皙,有点黝黑,鹰钩鼻,面部柔和,好像是她父母从白人孤儿院领养的一样。
理查德和玛格丽特浓情蜜意,玛格丽特怀上的安琪莉可更加固了他们之间的纽带,而此时玛格丽特八十多岁的英国母亲在睡梦中安然长逝。不久她父亲便因孤独和酗酒去世。“太思念老伴了,”他们在酒馆和更衣室嘀咕着。但酒带走了他的躯体,很久后带走了他的灵魂。以为老伴悲伤为借口,他沉迷于威士忌,在她死后一年内也随之而去。玛格丽特悲伤了一阵,但现实很快让她清醒,一个明亮的早晨,她自言自语:“够了,我还有一个女儿要嫁掉,老天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每年夏天,理查德和玛格丽特去新西兰不同地方野营。野营需要九个月的筹备,但有玛格丽特做计划、询问和调研,理查德知道她在取得环保局的预订名额和做一个彻底的新西兰人方面很在行,她的口音比他的更易懂。所以一切交给她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