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
我至少听了三遍艾米的留言,才给她回短信说我可以去帮忙。她的声音听起来在笑,但也有点失望。可我到底为什么要分析她的留言啊?真是太搞笑了。
我有一个多月都没去过艾米和罗伯家了,但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地方。毕竟在进入表演艺术学校之前,我几乎天天晚上都和他们在一起,感受着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我昂着头出了门,和相熟的门卫点头示意,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十分不屑一般。但其实,我正在心里排练,万一看到迪诺——他们的爸爸——我该说些什么。“我替我爸给您道歉”,或者“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解雇您”之类的。
我想得入了神,结果差点撞上一个漂亮的女孩,她正推着一个小男孩。
“对不起。”我小声地说。
她微微一笑。“没事。”她说话带点口音。也许是德国腔吧?她肯定是保姆——她身边还有两个女孩,我走开时,她们继续聊起了天,抱怨着各自受雇的家庭。
抚育我长大的保姆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她有可能对全世界的保姆都说了一遍我有多烦人。那位被我们视为家人的心理医生说,我不过是在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也许我该对那些保姆说,那段时期早晚都会过去的。孩子们一旦被别的所吸引,就不会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了。而吸引我的东西相当无害:既不是吸毒,也不是酗酒……只不过是在我跳舞时,所有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还有漂亮姑娘。
姑娘,姑娘,姑娘。
其实,刚刚那位保姆一号是个辣妹,口音更是为她增色不少。她留着一头浅棕色的短发,胸大得几乎要胀破衬衫。
她一定意识到我在盯着她看,因为她很快就转过身去了。但我还没来得及对她放电,便看见艾米正一个人搬着个箱子,放进一辆搬家货车。那箱子几乎比她人还大,她卯足了劲儿,脸都变形了。她肯定会绊倒受伤的。她要是受伤了,就不能跳舞了。她要是不能跳舞,一定会很难过。她要是不能跳舞,我就没法经常看见她了,那我会更难过。
“你是在向什么人证明什么吗?”我一边从她手里搬过箱子,一边问。
她喘着粗气。“因为珍不在纽约,你就打算对凯特琳出手吗?”
“凯特琳?”我把那个箱子摞在另一个箱子上,回转身来面向她。
她指了指几秒前我正在心里赞美的那个女孩。“就是那个你差点要开始大献殷勤的保姆。”
“凯特琳。她是美国人还是……?”我挑挑眉毛。
“德国人。”她慢慢解释道,每说一条就伸出一根手指,“她是来过夏的。她爱去中央公园,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给一个全职妈妈一天带15个小时的孩子。哦,还有,她喜欢女孩。所以,真有你的。”
“那她是喜欢上你了?哦,拜托了,快告诉我就是这样。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幅超棒的‘女同图’。你,还有那个女孩,凯特琳。一间芭蕾舞房。墙上全是镜子。一个吻、两个吻,接连不断……”
她照着我的肩膀捶了一拳。“你真是个傻缺。她才不喜欢我呢,我只是有天在星巴克碰到她,就跟她聊起来了。”
“所以你现在终于跟别人聊天了,而不只是打他们咯?”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魅力值都快归零了吧。先是珍,在你们火热的约会开始前就逃到法国去了;再是你差点就要看上的凯特琳,而她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一定是在逗我。我,魅力值归零?我可不觉得。我盯着艾米,盯着她修长的双腿和饱满的双唇,不禁温柔地把一绺凌乱的棕发别在她耳后,手指慢慢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深吸一口气,而我弯下腰,嘴唇轻触她的耳朵。“你想验证一下吗?”
“验证什么?”她一动不动,我甚至不确定她还有没有在呼吸。我的身体对她来了电,而一时间我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我被她俘获了。
“嘿,哥们儿!”罗伯托在楼上喊,“你能来真好!”
听到她哥哥的声音,艾米退开了,一边嘀咕了几句,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她耷拉着肩膀,显然有些失望。我不自觉地去拉她的手,想要安抚她,也许甚至有点想看看她会不会冒着被哥哥看见的风险,也想试试自己会不会冒这个险。那只不过是一次轻微的触碰,我们的手指略略相触,掀起一阵转瞬即逝的风暴。我们四目相对。她的瞳色比平时更深,里面装满疑问和欲望。
只这一次,我仿佛被定住了。只这一次,我很想知道,罗伯托会不会改变主意,能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或者有没有意识到,他的小妹妹已经长大,可以自己拿主意了。
“你能来真好!”罗伯托几乎走到了我们身边,艾米才放开了我的手,又站远了几步。
“艾米!”我喊了一声,她回头看我。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为亲吻做好了准备;然而她却对我竖了竖中指,大笑起来,就好像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罗伯托拍拍我的背,也许稍微下手重了些。他仔细打量着我。“没事吧?”虽然他们两人流着不同的血,但他们在担心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时,却会一模一样地皱起眉头,真是太有意思了。
“老样子。”我回答。我又不是刚刚才开始垂涎艾米的,所以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撒谎。
“行吧。”他慢条斯理地说,挑起一边的眉毛,来回看着我和艾米。“我们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老妈说我们得把箱子都从客厅搬走,才能吃晚饭。”
“干活吧。”我回答道,跟着他走进屋子,一眼也没看艾米。
罗伯托是我最好的朋友。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四个人把我围在中间又踢又打,还冲我吐口水,骂我“死基佬”、“吹箫王”、“娘娘腔”。那次是他跳出来救了我,帮我打跑了他们,让他们闭嘴。我跳芭蕾,所以他们就觉得我是同性恋。他们消失在街角的时候,罗伯——学校里超受欢迎的摔跤手,喜欢数学和踢足球,前后被五个女生邀请做学校舞会的舞伴——转过来看着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觉得我是同性恋。”
我回答:“我真的喜欢女孩子。”我们都大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我不愿意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搞僵,但又忍不住一直想着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