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和我在每年3月下旬报税期前后见面,我们要为夫妻两个人共同的收入整理材料去报税,然后获得政府的退税。我知道绿卡面试时需要出示这些退税记录——距离我们的结婚仪式整整两年零七个月。莫妮卡那时住在橘子郡,我们时不时会互相打个电话,甚至用开玩笑的语气互称丈夫和妻子。我们有时候还一块出去玩,拍很多照片记录我们的聚会。我和加布里埃拉在一起的时候我和莫妮卡也出去过,我能看出莫妮卡眼中的悲伤,但她从跟我讨论过要复合,连一丝暗示也没有。加布里埃拉知道我们的婚姻,也知道我们在一起时曾一度是真正的夫妻。我从没付钱给莫妮卡让她帮我,她完全是出于好心帮我的。我知道她一直对我有很深的感情,但在我请求她和我真正在一起她拒绝我后,我再没有回应过她。
在我提交了能够调整自己移民身份的申请大概三年之后,接到了一封来自美国移民局的信,信中说我的绿卡面试定于2000年4月。我又紧张又兴奋。移民局会决定给予我绿卡,赋予我永久居住权,还是会将我驱逐出境呢?我联系上莫妮卡,跟她讲了这件事,她非常高兴,没有一丝的担心。她向我保证一切顺利。我们简单地见了个面,为决定我未来的面试做准备,我们都很有信心,觉得一定能成功。面试当天早晨,莫妮卡过来找我,她穿着一件美丽的商务正装,带着精致的眼镜。我们开车来到洛杉矶市中心当地移民局办公室。走上楼,我们等着被叫到面试窗口。叫到我们后,我们走到服务窗口前,里面有一位白人男士要求我们举手起誓我们不会撒谎。我们照做后他开始问关于我们彼此间如何相识,我的工作是什么等等类似的问题,并要求我们提供相应的证明文件。我给面试官自己在美国宇航局喷气推进实验室关于人事雇佣的信件,以及我们的联合所得税申报记录,还给他看了我们舞会和婚礼的照片。他还问我们婚后有没有同房,我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从法律角度来看,如果没有利益交换,而且已经圆房,那么我们的婚姻对于移民局来说就是真实有效的。
面试官拿走了我的埃及护照,让我们稍等。我们站在那里满怀期待地等着,面试官回来后拿着我的护照,说我已经取得了美国的永久居留权。我以前的旅游签证被加盖“已取消”,护照上新盖了一个章,作为永久居住权的临时证明,直到绿卡寄到我手中为止。
那一刻我激动地哭了出来,莫妮卡抱住我,向我表示祝贺。我们走到电梯前,我感谢她,她回答说我从一开始就值得成为美国居民。我告诉她我在美国待了七年,终于能回埃及看我母亲了。我感觉我终于自由了,而且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我成功了!我七年前揣着500美元来到美国,现在我已经拿到绿卡,马上就从加州州立理工大学毕业,也即将拿到机械工程的学士学位,并成为毕业生代表,而且可以回家去看我的家人朋友了。我知道再过五年就能申请成为美国公民了。总之,千言万语都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成就感。
我回家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很激动,觉得我快要——终于——有能力给她所有的资金支持了。我能回埃及和她相聚团圆也让她很高兴。我定了2000年6月去埃及往返的机票,总共一周,正好赶在在春季和夏季学期之间放假时。这是我在学校规定内唯一能挤出来旅行的时间了。我知道一周肯定不够,但我等不及回到埃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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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着西装,坐在飞往开罗国际机场的飞机上,因为我知道家人朋友会在机场接机。我要向对他们证明在过去的七年里自己取得的成功。飞机绕着金字塔飞过时,我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回到家乡了。通过安检,拿回行李,我走到接机区,发现在等我的人有20多位。母亲和我的姐姐,叔叔婶婶都,还有七年前送我来机场的朋友。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变老了,有些人只是年龄大了点,有些人看着都秃头了。比起我来,岁月对他们更加无情。
我家附近的街区曾经是那么的美丽和宁静,如今却变得拥挤不堪,这已经不再是郊区,而变得像是开罗的中心,喧闹又肮脏。我记忆中的空地都建起了高楼。走回我们的公寓,什么都没变。家具,装修,甚至墙上的钟表都一样,让我觉得自己七年前的离开如在昨日。我迫不及待地梳洗一番,然后出去在美丽的老街坊里走走。和以前不同的是,汽车到处都是,根本没地方泊车。如今这片街区看起来那么的拥挤,甚至让我感到窒息。
这短短的一周里我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家族里的亲戚都和母亲说要来看看我。我妹妹和一个牙医订了婚,他名叫穆罕默德,人很不错,约我有空去喝杯咖啡。我们出去的时候他给我讲了我妹妹还没搬回来和母亲住之前曾和父亲住在一起时的事情。他说我父亲那时开始酗酒,生活状态很差。穆罕默德在那些艰难的时刻一直支持着我妹妹,这让我很喜欢他,我很高兴他以后会成为我的妹夫。后来我发现母亲和妹妹的作为有很大变化。我母亲更关心我什么时候能毕业,什么时候能多给她寄些钱。妹妹则对我很是不满,但没表现出是什么原因。我感觉她恨我可以离开这里去美国而不是和她一样留在埃及过苦日子。母亲和妹妹都有这种错觉,他们觉得我在美国过的生活既奢华又舒适。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在那里举目无亲,身边的钱仅能维持生活,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熬了过来。
他们对我投来的痛苦而嫉妒的目光,让我觉得为期一周的旅程实在是太长了。我觉得自己不再和他们是一家人了。在开罗最后那晚我和最好的朋友艾哈迈德出去走了走。他是唯一真正为我的成功而感到高兴的人。我们在街区里散步,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我再次离开这里倒是很舍不得他,他是唯一一个人让我感到自己回到了记忆中那个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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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按时回学校参加夏季学年,我从开罗飞回美国。还给母亲订了8月份来美国看望我的机票。她到美国后开始问我什么时候会结婚安定下来。我告诉她有个埃及裔的美国女孩叫莉拉,她是一个我认识的埃及人几年前造访时介绍给我的。我喜欢她,但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感情。
我觉得是时候让莉拉知道我对她的感觉了,再看接下来怎么走。令我惊讶的是,她也很喜欢我,但是她担心我会不想把这段感情进行下去,因为她有一个秘密。之后她告诉我自己几年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她把童贞给了他,作为一个穆斯林女孩,这让她很羞愧。她觉得这对于任何中东男人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她害怕和任何与她有同样文化背景的人交往。莉拉和母亲还有侄子住在一起,她姐姐之前有一段失败的感情,生了一个孩子,然后她去加入了美国海军,入伍后莉拉和她母亲帮姐姐照看小男孩。在美国住了七年后,我的想法已经和在埃及生活的时期有了很大的不同。我觉得自己没资格评论她,毕竟我也不是处男。我告诉她我不在乎她的过去,我只关心现在。她的眼中充满了喜悦的泪水,那一刻我明白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随后母亲和我去拜访了莉拉的母亲,正式请求她允许我和她女儿结婚。我们在库卡蒙格牧场郊区她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型订婚派对。我带了母亲和学校的一些朋友,邀请了她的家人朋友。我们开心地在舞会上翩翩起舞,但命运却对我们的将来做了另外一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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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计划12月在开罗结婚,正好在我就读的加州州立理工大学夏季学期和秋季学期间的假期中,商定后我母亲就回开罗了。我告诉莉拉关于我贷款的事情。她也知道有关莫妮卡和我为了拿到居留权结婚的事情。她明白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达到我的目标不得不做的。我们联系莫妮卡准备办理离婚手续,好让我娶莉拉。所有事情都走上了正轨:我大概2001年3月毕业,已经得到了好几家公司的工作机会,12月月底我们就在开罗结婚了。
一天晚上我和莉拉看完电影回我家,有件事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停好车,我们正往我公寓里走,发现加布里埃拉正站在外面等我,她歇斯底里地跑向莉拉,试图打她。我跳进她俩中间,加布里埃拉还在对她大吼。她大喊着说我是个白痴,竟然为了那个女人离开她。我让加布里埃拉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她最后还是走了,莉拉催我赶紧申请对加布里埃拉的限制令。她还要我搬出贫民区,在婚礼前搬去和她还有她母亲一起住。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加布里埃拉不会再知道我住在哪了。我写了我的30天通知,收拾行李,在2000年11月搬进莉拉位于库卡蒙格牧场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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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25日早晨6:00,我正在库卡蒙格牧场莉拉家里呼呼大睡,联邦特工冲进我的卧室。我没有戴隐形眼镜,根本看不清卧室里是谁。我以为我在做梦。他们抓着我检查身上有没有武器,要我坐在床边。我脑子里一片乱麻,试图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几乎看不见莉拉和她母亲穿着睡袍站在走廊上。
我必须承认,我能看出他们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事出突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出其不意的战术用得非常好,从他们对我的问题能看出他们在玩“好警察,坏警察”的把戏。回首过去,事后看来最搞笑的其实是他们的数量之多——我能数出十个执法人员、联邦特工和警察局的官员——都集合起来协助逮捕一个毫无犯罪前科只是被起诉学生贷款欺诈的人。我知道冲进我卧室里的是教育部门的特工时真的惊呆了!哇!教育部门也有联邦特工!这些人表现的好像他们抓住一个歪曲了自己移民身份申请联邦贷款付学费的移民就像中了大奖一样。一个在卧室里审问我的特工非常严厉,他问我是否打算实施恐怖主义,另一个人则扮演好警察,做出一副他站在我这边的样子,告诉我他明白我这样做的原因。我从未犯过罪,所以我就把我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甚至写了一份忏悔还签上字。他们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永远得不到保释,如果我写了,很快就会被释放了。当然这些都是一堆谎言。
我被铐上手铐,押送出家门,我的未婚妻和她母亲含着泪站在那里看着我。一些邻居被吵醒了,站在他们的草坪上观看这一奇观。他们把我按在联邦车辆的后座上带走了。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很快就结束了,他们无论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很快就会放我走的。他们开车把我送到在洛杉矶市中心周围装着铁丝网的大都会拘留中心,这似乎意味着什么。我有时开车从这里经过,当时完全没注意过这里。特工们出示证件后车开了进去,我们进入了一个地下车库。他们把我押去登记。
我按下指纹,照了相,严峻的现实终于慢慢展开。我现在是个囚犯。我被告知蹲下,转身,举起我的生殖器,下蹲,咳嗽。他们要确保我没有在我身体里藏毒品或者武器。然后我经过了一个叫作分类的流程,确认我没有任何敌对帮派或是想要伤害我的敌人。他们给了我两套绿色的裤子和上衣,坐电梯到七楼我的房间里。现在是周六早晨9:00。我真真正正地被关在拘留所里。
注释:
[1]译者注:相当于中国的大专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