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云玉一激灵也已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快,开始紧攥着他的胳膊。她朦朦胧胧地感觉这种紧攥,仿佛怕他进一步深入自己地在抵挡,又好像怕他甩脱自己地紧拽不放,而保持一定距离和程度。但到后来,她纯粹感到是一种充满着温暖的甜美和幸福,也禁不住地轻轻吟呵起来了。这一吟呵,朱登贵更疯狂了,干脆把她整个人都架起来,架在半空中猛颤着……
简陋的木板床开始有节奏地晃动出响声,就像他们头一次见面时她敲的竹筒鼓一样响。
朱家下房的木板床晃动出竹筒鼓的声音之际,远在深山的观音阁里的一副木鱼也以差不多的节奏速度敲动着。而以同样节奏速度在进行运动的,则是南埕人在佛座前捣葱似地磕头拜佛。
当这些相同节奏速度的运动,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停止时,头一次尝到真正性爱的船家女云玉,才想从朱登贵身上下来。
可是正当壮年的朱登贵,却情犹未尽地重新把她压在身下。并且还像对多年的老恋人那样调侃:“云玉啊,你阿公那只鳗鱼真见效啊!”
云玉却开始像做贼似地重新慌张地挣扎起来,披件上衣背过身到墙角,捡起先前被朱登贵扔掉的百衲衣的破内裤重新穿上。
朱登贵欲开口说什么时,但一时又显得无奈地叹口气。
穿好衣服的云玉突然转过身哀求:“东家爷,您对我好我心里头知道;可我求求您别再这样了,要是让太太知道了,那我就没命了啊!”
朱登贵一时也有些后怕地愣着。
就在这时,厅堂外面突然响起元差大蟹的高叫声:“姐夫,你在家吗?”
朱登贵大吃一惊,赶紧穿好衣裳,理了理头脸,紧两步跨出下房后,走到后厅天井的鱼池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咳嗽两声:“什么事情?我在后厅喂鱼呢!”
元差大蟹走进后厅,看见朱登贵正背对自己在喂鱼,判断不准刚才他这姐夫到底在干什么。想了想,就说:“牙行的伙计们说,又快到月底了,账该算一算了。”
朱登贵还是没转身:“你到鱼行里跟三哥说一下,平时怎么算,今天也怎么算就好了。”
元差大蟹一下子找不出其他话来,只得偷偷瞄了下房一眼。看见那房门紧闭着,朱登贵又在家,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这一趟回去的路上,元差大蟹总算清醒地认识到,不好在姐夫家里对云玉动手,只能当她天黑前回去的路上伺机行事。最好找个偏僻些的去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哪怕得手一回,被她咒骂一百次也值得。
当天夜晚,暗淡的风灯下,弹涂鱼和小孽种都入梦时,“为奴隶母亲”的船家女云玉却睁着一对大眼睛,难以如梦。
她的眼前时不时地浮现白天在下房里的一幕,慌惶,惬意、满足和后怕全都交融在听天由命的神情里。
从此,只要一有机会,朱登贵都想方设法待在家里,往往都是蜻蜓点水般地闪到下房,火烧火燎地爱抚了一番就走。由于他的行踪特别小心,而且还有个贴心的朱三在关照,迷迷懵懵地感受着这带点人生乐趣的爱欲的云玉,起初还提心吊胆,后来渐渐也有些麻木地随顺着男女之间的本能。
元差大蟹终于发现姐夫最近的异常,但是他不动声色,更没有告诉姐姐,以免他自己的欲念打草惊蛇。因为他已经寻好了一个好去处,从朱堂厝到埠头的路边,有一个偏僻的小巷,巷子里头有一个柴火间,傍晚到天黑那一阵,那里一般没有什么人经过,但这里是云玉每天来往的必经之路。
元差大蟹虽然看好地点,每当傍晚前,就生怕错过机会地以闲逛的模样,早早守候在那必经之路上。但是每一次都因为那路上的人太多,不好引人注目地下手,弄得他猴急巴痒得不得了。还好在端午节快来临的前几天,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半路上把云玉拦截了。
她急匆匆地赶路地走到那小巷的路口时,他突然像鬼一样钻了出来,拦在她面前。但是却像大好人大善人那样和颜悦色地说:“奶母,你慢走,走进巷子一步,我有话对你说。”
云玉又一次发呆了,可就在她发呆之际,他把她拖进巷口几步,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块花格子洋布掏出来,塞到她手上:“奶母,你人长得好看,衣服却穿得这么寒碜,让人看了怪伤心的。俗话说,‘马要鞍,人要装’这块洋布是新款式的,我特地给你剪了一块,你寻个空找裁缝匠做一件衣服,穿在你身上,那一定好看的不得了啊!”
云玉这才像炭火烫了一下那样惊跳起来:“不!不!不!我不要、不要……”这种羞惶的神色,更使大螃蟹欲火难耐。他在两人的推让间,索性原形毕露地把她抱了起来,往那虚掩着门的柴火间里去。这一下子,云玉终于彻底清楚他的意图。眼看就要被塞进柴屋门时,她便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死死拽住门框,使他根本无法得手。
元差大蟹竟然哭丧着脸央求:“小美人,求求你让我弄一次吧!哪怕就一次,我以后都会对你好啊!”但云玉虽然不敢喊也不敢哭,只是一个劲地死死拽住那门框。
元差大蟹看软的不行,终于凶相毕露:“臭臭的曲蹄母,你敬酒不喝喝罚酒!今天,你肯,也要你肯;不肯,也要你肯!”说着他下狠心想撕拽她的衣服。
谁想云玉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松开拽门框的手,猛地一下就把他掀翻在门槛上,趁机跑出去了。等到元差大蟹爬起来追到巷口时,云玉已经不见人影了。他终于咬着牙恨恨地说:“小婊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这些臭曲蹄!”
端午节后的一天上午,南埕人和朱三、嫩妹姑妈都在前厅闲聊时,朱登贵一副清闲的模样踏回家门。
南埕人有些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朱登贵勉强搪塞:“今天鱼行里没什么事,公议署今天也放闲,我就早点回来看看儿女啦!”
南埕人根本不信:“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啦!从来没见你像今天这样想儿子的!”
朱登贵还装得很坦然:“怎么啦?平时没工夫看儿子,你要说;今天正好有点工夫,想早一点回来看儿子,你又要说;到底叫我怎么办好啊?”
南埕人嘟囔:“好!好!算你会想儿子!若是睡了,别把他们吵醒就谢天谢地啦!”
其实想云玉几乎想得发狂的朱登贵,得到南埕人的应吮,心下自然大喜。他快步赶到下房时,云玉刚安顿好孩子;乍一见朱登贵进来,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朱登贵却已经走火入魔地发狂了,一把搂住她就没头没脸地亲啃着:“云玉,我太喜欢你了!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云玉一时又被啃懵了。直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时,才惊慌失措地用力把人推开。
少顷,嫩妹姑妈出现在门口:“东家爷,太太说,您既然这么早回家,就早点吃午饭呢!”
朱登贵慌忙整冠肃带地装作若无其事:“哦,知道了。”
但是明眼的嫩妹姑妈却把他们的微妙变化看在眼里,不禁担心地皱起眉头。
菜肴丰盛的大月桌上,一家男女都吃喝自如地吃着饭。唯独云玉却童养媳似地畏头畏脑地不敢多吃菜。
朱登贵看在眼里,便止不住情义地关心:“喂,你多吃点鱼和肉,才有奶啊!”
云玉明显心虚,经朱登贵一说,不但不敢多吃菜,反而还明显不敢抬头看南埕人一眼。
本来就开始心存端倪的南埕人很快就看出异常,当场差点要控制不住地想发作;但她明显不是省油的灯,还是暗暗咬牙切齿,不动声色地寻思心计。
她无意中瞥见云玉畏畏缩缩地舀汤时,突然变得很体贴人地:“奶母,这些日子你的奶水越来越少了,我看你怕是鱼汤喝太少了。林妈,你到灶房里把那一大钵鱼汤端来给奶母喝,让她全都喝下去,看看能不能给我多出些奶水来跟孩子们吃。若是还不出奶水,那就找个郎中看看,是不是奶筋在哪里不小心弄伤了?”
朱登贵这才知道事情糟了,可一时又回不过神来应对。
嫩妹姑妈很快把一大钵鱼汤端来,放在云玉面前。
朱登贵这回坐不住了:“留着下一顿再喝吧!光光喝汤恐怕也喝不出奶水来呢!”
南埕人马上刻毒地顶他:“当家的,你一个大男人家什么时候也懂起女人喂奶的事啊?”
朱登贵连忙掩饰:“我懂得什么女人喂奶的事?随便说说呗!”
已经吃饱的云玉,怕事不已地早已在一边喝起汤来了,但很快就无法再喝地连连打起饱嗝。
朱登贵再也无法平静地放下脸:“南埕人,你这不是在折腾人吗?要是把人给折腾坏了,你到哪里找正好的人当奶妈?”
南埕人似乎也不强人所难:“实在喝不下去,留着明天再慢慢喝吧!”
云玉这才脱身下桌。
南埕人好像临时想起来:“明天四月初八,是洗佛的日子,我还要去烧点香,你可要把孩子给我看管好啊!”
云玉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地默默点头。
这天夜里回到船上时,云玉一边给儿子喂奶,一边明显有心事地发呆。
弹涂鱼看了她两眼,不放心地问:“出什么事啦?”
云玉回过神来,慌得连连摇头。
弹涂鱼不知再说什么好,只能叮咛:“要是实在难,就早点回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南埕人又带着一些女下人出门烧香去了。
她们去远时,朱登贵就踱到门口。他一边看那南埕人远去的背影,一边推心置腹地交代朱三:“三哥,你在这门口给我留点神!那南埕人一回来你就赶来告诉我。”
朱三感叹不已地点点头。
朱登贵情心似箭地闯进下房,把云玉拥到怀里时,云玉眼前顿时浮现起昨天饭桌的一幕,就害怕地央求:“东家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太太已经怀疑咱俩的事了;要是让她发觉,我肯定没脸见人,只能去寻死了!”
朱登贵心乱嘴却硬地说:“她要敢怎样?我干脆就收你当二房!”
云玉却忧郁地摇摇头:“东家爷,你别说了。咱人虽然长得笨,可心眼明了,太太人狠,你才怕她呢!”
朱登贵被说中心病,不由感到悲哀地叹着气,显得有些孤凄地搂着云玉。
云玉则认命地关上门,温驯地解开衣服:“东家爷,你疼我,我心领了。你若还想疼我,就最后好好地疼一次,日后再也不要来了。要是让太太发现,我反正是个破人,生死倒不要紧;我只担心你好端端的一个家被我毁了,我有罪德啊!”
朱登贵见她还这样说,既悲伤,又动情,便情不自禁地准备又“疼”她一次。
他们宽衣解带地准备上床再“疼”一回。
突然,朱三在门外敲着门雷打天裂般地急喊:“阿贵!你快让奶妈从后门逃走!你媳妇带着她那元差大蟹的一帮人赶回来!看样子是要奶母的命呢!”
洗佛其实就是一年一度给所有的佛像洗涤凡间的尘垢,也就是给它们洗平时那些香灰烟釉的,洗完后焕然一新还要给它们烧香敬供的,至少要花大半天工夫的。
“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朱登贵顿时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就催促云玉:“你快走!往后我会想办法来找你的!”
云玉慌张了一下,却有些如释重负地苦笑着:“东家爷,你不要费这心思了!你当真喜欢我,就多做一些好事吧!”
云玉衣冠不振地拎个包袱仓惶逃出朱家后门时,南埕人已经带着一伙男女风风火火地闯进朱家前门,她手里头还挥舞着一根狼牙棒:“这婊子!想在老娘家里快活;这回就好好让她的鸡巴快活一回看看!”
朱登贵已经衣冠楚楚地踱出下房,还闲庭信步地哼着东南民间小曲:“建宁府,县崇安;男才女貌在世间……”
元差大蟹一马当先地带着一伙人马从前厅进来时,看见朱等贵这从容不迫的样子,一时都愣住了。
朱登贵先发制人地装惊讶:“哎!哎!风风火火的,带着这么多人干嘛啊你?”
南埕人赶上来凶悍地说:“那婊子呢?”
朱登贵装糊涂:“婊子?哪来的婊子?”
南埕人气恼之急:“你装什么蒜?就是那个跟你眉来眼去的小曲蹄母!”
朱登贵装作恍然大悟:“哦,你还这样骂人,人家昨天受不了你那鱼汤的折腾,今早你前头走,人家后头就卷起包袱走了,连工钱都不想要了呢!”
南埕人一下子又傻眼了。
这时朱三正好回到后厅。
朱登贵说:“你要不信,就问三哥看看。”
朱三先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一副不置可否和不愿多管闲事的样子。
南埕人仍然怀恨:“这婊子,看她能逃到那里去!”
【第八集 茫茫苦海乱寻航路】
论辈分算云玉堂哥的龙波,从岸上干过拔犁和挑私盐的活儿回来后,其实就得了过力症,干不了重活,一直都是半坐半歇地挑些轻活儿干。这就让他更有些空闲思考那强烈的上岸愿望了。他现在已经清楚,单靠自己个人的力量,就好比一把桨在大洋中荡不了船;要在大洋中行驶这艘船靠岸,必须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划桨船才快。
但是他把目光像网孔那样,在自己虾荡帮的船帮中网罗一遍,一时竟然扫不出几个志同道合者;明白些说,在已成家立业的大人中,很难找得到像自己这样的人,更别说像乌贼头那样的英雄好汉了。
说难听一些,这些呆头呆脑的叔伯宗亲,没有成家立业前,看上去还一些像龙;一旦成家立业后,天还没有黑就抱着老婆或孩子睡后,就一个个都成虫了。
不过从小本来姓刘,只是因为亲舅舅生的都是女孩子,只好留一个表妹和他当表哥的做夫妻——这一种在船人中不算常见的,既是表兄妹为夫妻,又外甥顶嗣的现象,使龙波在莲花港的船乡亲中,更里里外外都是亲,也更使他深解他们这些莲花港船人的粗细大小来。他把眼光放远些,仔细在自己本姓刘姓的走海帮和郑姓的溪犁帮睃巡一遍后,感觉走海帮那个女儿被抢去抵债的刘奶银,当然还有那被迫去做海驴的乌贼头——他的堂叔刘雄坤,溪犁帮的崇富崇发兄弟,以及自己虾荡帮“声震溪门”的二叔婆,一定都会有跟自己同样的念头的。特别是二叔婆,尽管她是个女流之辈,但有了她做戏里头演的杨令婆那样做后盾,事情肯定会好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