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王大笔失算】
车过平原县,张春海突然把方向盘一磨,向县城方向疾驰而去。到了县城,张春海却没进县委大院。他把车子停在大街上,独自跑到县委宣传部,去找王大笔了。
张春海虽然也搞过多年新闻报道,但自当了乡党委书记,跟报社也就来往少了。但他知道,这么几千字的文章要在报上全文发表是很难的,摘取其中的一段,给你发巴掌大一块儿,这就算是对你的最大照顾了。这样发表出来不会有什么影响,要发就全文发,占它半个多版,这才显得有气势有分量。要达到这个目的,张春海只得去向王大笔求取妙方了。
王大笔也属于这座小城的名流,现在新闻科工作。郑喜成虽然没有见过王大笔的面,但却读过他发在省报和市报上的几篇报道。说实话,如果按文学功力和文字水平而言,他那些报道只能说是一般的表扬稿,连中学生也能写得出。然而,王大笔却靠他这支笔活跃在这座小城,成为人人都用得着的人物,就连张春海此时也要去求他了。
张春海拽着王大笔的胳膊,像拖死狗似的硬从办公楼里把他拉出来。一直拉到汽车上,王大笔嘟嘟囔囔地说,啥鸡巴吊事,硬把我拉出来?你没看我正开各乡镇通讯员会吗?
张春海却不吭声,直到把王大笔塞进汽车里才说,好久没跟你坐坐了,今天是个机会,咱俩喝几杯。那乡镇通讯员来一趟不混顿饭吃就肯白白地走了?
等到王大笔的屁股在一家小餐馆里落了座,他还嘟嘟囔囔地说,你这家伙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屙啥屎!是在乡里呆腻了,想叫我给你制造点儿光辉业迹,挪挪窝儿,再高升一级,是不?
张春海却拧着王大笔的耳朵说,就你这张臭嘴和臭笔,我想高升的话,得跟你躲得远远的。如今不像前些年了,那时候报纸登谁一篇,顿时身价倍增。这会儿是花钱买版面,谁有钱谁就能当英雄。报纸越吹谁谁的威信越低,我才不干这傻事儿哩!
王大笔一听这事恼了火,他站起身来就要走。你这个货真是没良心!你离开新闻界才几天,就糟蹋起自己的老本行了?不是报社扶持你,你能有今天这一切吗?
张春海自觉把话说重了,忙赔情道歉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先罚老兄三杯酒!说着就倒了三大杯白酒,一饮而尽,并把酒杯朝下,证明滴酒不剩。
王大笔这才消了气,但他仍不动筷,也不接酒杯。他说,我向来不白吃白喝,要吃要喝就要吃在明处。你小子讲清,今天到底有啥事找我?
张春海只得如实奉告,我想在市报发篇……小文章!
王大笔冷笑一声,发文章不也是吹自己吗?你小子还装什么正经?
张春海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向王大笔解释说,不是宣传我乡的成绩,也不是为我歌功颂德,这是一篇理论文章,属于探索性的……东西!
王大笔听了冷笑一声说,啥鸡巴理论文章?你能理论出个吊啥来?是想从另一方面塑造自己,来显示一下自己的水平吧?
张春海只得让步说,你想咋说就咋说吧!我问问你,现在报纸发稿难不难?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王大笔这才一边吃菜一边喝酒,慢慢向张春海讲起目前报社的内部情况来。他说,发稿说难也不难,这就要看你写的什么稿,看你跟编辑的关系是深是浅了。若是发个一般的稿子,稿子内容也说得过去,你只要请编辑吃一顿也就行了,但是发表时间和文章长短却难以保证。若你要全文发表,还要发在显要的位置上,那你就得破费几个。至于破费多少,那就要看编辑的胃口了。
张春海对王大笔这番话半信半疑,过去他向报社投稿,给编辑扔盒烟也就行了,顶多请他们吃顿饭。如今新闻界真的变成这个样子了吗?张春海也说不准,干喝了几杯酒,再没有了刚才的兴致和劲头。
王大笔却对新闻界的不正之风发起感慨来。他说,报社也不是清水衙门,谁掌握版面谁为自己捞好处。特别是工商部,都被企业老板惯坏了。他们给编辑记者塞红包,把广告稿改成新闻稿发表,企业节约了开支,记者捞到了好处,发出的新闻稿又比广告的效果好。工商版变成了变相广告版,这种隐性广告连报社老总也管不了。现在就数农村部好一些,他们的报道范围主要在农村,到了乡里就是请他吃顿饭,临走时给一点儿土特产,他就高兴得不得了了!不过他们把关严,部主任郝秃子是报社里的业务尖子,他管的那几个版——哎,你到底写的是啥东西?你让我看看我再给你出出主意!
张春海说,我这稿子是谈农村经济改革的,属于理论文章,能发在理论版最好。
王大笔说,理论版?你压根儿就别打这个谱儿。一个月两个理论版,县里市里的头儿把讲话稿一改,都想拿到理论版上露个脸儿,显示显示自己的水平。咱市没有一个理论家,可理论版的稿子却排着长队儿发不完。
这话说得张春海脸上直发烧,好在有几两酒蒙住脸儿,别人没有发现。最后,他掏出那篇稿子,让王大笔看了看。王大笔不愧是行家,他出主意说,你标明是“工作研究”,在农村版发表就名正言顺了。
王大笔把稿子往他衣袋里一装,说,这事包给我了!近人不说远话,我请农村部的几个人吃一顿,每人再撂两盒烟,你拿两千块钱也就可以了!
张春海想,五千字,半个版,两千块钱不算多。可又一想不中!王大笔的嘴像个排气扇,半天时间他就会把这消息传遍半拉县城。要是叫别人知道我是花钱买的版面,岂不……张春海耍了个滑头,他说,这文章只是个草稿,我还没有来得及修改。晚一天我改好了,一定请老弟帮忙!说着,就把那稿子从王大笔衣袋里掏了出来。
王大笔发现自己上了当,顿时气得红了脸,站起身就要,我得开会哩,快送我回去!
张春海从饭馆里拿了两条红塔山,塞进王大笔提包里,他这才有了笑容,说,稿子改好,一定交给我!
送走了王大笔,张春海直驶大河市。郑喜成对王大笔所谈报社情况总觉得太不可信。他过去也在报上发过几篇小稿,编辑连自己也不认识,不是照样发表了吗?
郑喜成把自己的想法向张春海谈了谈,张春海说,这个王大笔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凭他在新闻界多年的关系,利用他那支破笔,到处为自己拉关系,捞好处。五千字给我要二千元已是对我的照顾了,要是给企业写广告性的新闻稿,翻两倍番也不算完。
郑喜成问,他仅仅是个县里的新闻干事,发稿能有这么大把握吗?
张春海说,编辑想捞钱得先通过通讯员,刚才王大笔讲的只是编辑怎么怎么样,实际上他同编辑是狼狈为奸!张春海说到这里忽觉不妥,忙纠正说,当然,这只是个别现象,真正好的稿子他们抢还抢不到手呢?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说话间不觉已驶进市区,张春海把小车停在一家餐馆,对郑喜成说,我在报社熟人多,进去不方便。请这个不请那个,容易有意见。你直接去找农村部的郝秃子,就说古河乡有个张春海找他就行了。叫他带两三个编辑来,我在外边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