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预产期拖后了五天,欧小歌终于在一次洗澡的时候发现已经见红,这个发现让她既惊又喜,喜的是马上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了,预产期前一周开始她就时刻处于紧张、焦虑、警备状态,可是孩子迟迟没有发出要出世的信号。
拖延的这五天中她几乎感觉是在煎熬,可是转念一想,马上就要面临自己想象了几百次的生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是心惊肉跳。
欧小歌一边碎碎念念地安慰自己要放松要放松,一边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
因为之前李心如已经不断地跟她讲述生产前的种种情况,待产包也早就准备好了,所以她还不是特别紧张,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她像宣布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般对林父和林母说:“爸妈,我们一会儿去医院吧。”
林母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说:“今天还去检查吗?”
说完这句话,还没等欧小歌有回应,两个老人突然间有了心灵曙光,几乎是立刻都跳了起来说:“小歌?有反应了?”
欧小歌笑着点了头。
林母激动得竟然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换衣服换鞋子,一边换一边说:“小歌啊,赶快给你妈打电话说一声吧,还有娃他爹,赶紧给娃打电话让他回来。哎呀,我的孙子就要来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观音保佑……”
“妈,您先别着急,我现在只是见了点红,还没什么其他的反应,我妈说从见红到生产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可不能大意呀,我们村以前有一个女的,就是见红没多久羊水就破了,没及时送到县医院去,结果死在路上了。不行,小歌,你收拾收拾咱们赶紧去医院吧。”林母的话让欧小歌也变得害怕起来,她连忙走到屋里,把事前准备好的东西又大概检查了一遍,然后匆忙约了车带着林父林母去医院了。
路上给父母打了电话,李心如正好不在家,欧正接的。
接到女儿电话他也显得非常激动,一连说了好几遍“太好了,太好了”,说现在马上去找李心如去。
电话刚挂,林佳铭的电话就打来了,自从那天跟他吵架后,欧小歌还一直没给林佳铭好脸看,这次也不例外。虽然听得出来林佳铭也是万分激动的腔调,可她并没有因此而忘记他在父母面前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狰狞嘴脸。
这是他们恋爱到结婚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改变对他的看法,这种改变不是赌气,不是闹情绪,不是瞬间即逝,更不是变完就可以一笔勾销的。这种改变产生的感觉令欧小歌感觉非常奇怪,就那么一两个场景,她竟然感觉不认识林佳铭了,又或者说一直认识的是另外一个人,而现在自己嫁的,并不是当初那个人。
是谁偷梁换柱了吧?从那天开始,欧小歌就没办法抛除这种古怪的念头。
虽然林佳铭后来也道了歉,林父林母也表示希望这件事就此过去,谁都不要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可是欧小歌的心里,这件事真就过不去了。
印象一旦打了折,只会每况愈下,没可能再恢复正常值,更不太可能增加了。
当然,这些细微的感觉只存在于她心内,她并没有如她平常一样稀里哗啦地表达出来,面对百分之百信任的人,淋漓尽致地表达是一种沟通方式,可是面对自己心里出现了变异和裂缝的林佳铭,她却已经失去了坦白的欲望。
出租车到医院后,只见蒋天承已经等在门口,欧小歌奇怪地说:“天承,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蒋天承一笑说:“心灵感应吧?”
“不会吧?真有心灵感应一说?”欧小歌信以为真,夸张地喊。
蒋天承说:“当然,我刚才已经帮你定好了一个单间,住院手续都办好了,现在你得去做一个检查,然后等进产房。”
“佳铭还没来呢。”欧小歌说,“我还是等他一会儿吧。”
蒋天承说:“我今天上午正好没什么事,我陪你去吧?”
“好啊!”欧小歌笨拙地挪动着脚步,忽然想起林父林母还在,回头对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跟蒋天承去做检查了。
林父林母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医生带走了欧小歌,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
不一会儿,李心如跟欧正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李心如一眼看到了林父林母,快步走过来说:“小歌呢?”
“刚才有一个大夫带她去检查了。”林父说。
“哦。”李心如点了点头,自从上回闹了那场别扭后,四个人还没见过面,李心如只是从欧小歌的转述中听说他们本来打算走,但是后来还是决定不走了,那件事也都不再提了,跟欧正预料的差不多,也是最好的结局。
当他们再见面,毕竟还是有一道尴尬的围墙堵在当中,让他们彼此都觉得坐立不安。
幸好没多久,欧小歌就回来了,蒋天承跟在身后,帮她拿着东西。
李心如一见蒋天承,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天承!”
蒋天承抬头跟李心如打招呼。
“我就知道什么事交托给你最放心。”李心如忍不住满脸笑容,欣赏地看着她心目中“最佳女婿”的人选。
“李阿姨,不用担心了,刚才医生给小歌做了检查,说孩子的情况非常好,建议她顺产。”
“太好了。”李心如对欧小歌说,“顺产当然是最好了!伤害小,恢复快,就是得受点疼。”
“妈,我现在就感觉到疼了呢,一阵一阵的。”欧小歌说,“是不是快生了?”
“傻孩子,还早呢,现在这种疼是不规则的,一会儿才是真正的阵痛开始。赶快去病房躺着吧,中午我给你做点好吃的,生孩子可需要力气了,喏,刚才路过超市给你买的巧克力。”李心如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块黑巧克力,递给欧小歌,“要保存体力,马上战斗了!”
李心如的几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蒋天承事前预定好的单间。欧小歌换好了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好奇地看来看去,然后说:“真神奇,马上就有一个小人从我肚子里出来了,哎呀,想想就觉得激动啊。”
大家又是一阵笑,林母说:“小歌,一会儿阵痛的时候,你就数数,那样会忘了疼的。”
欧小歌刚要说什么,突然面色一变,捂着肚子说:“哎呀,疼死我了。”
“赶快数数……”林母提醒她。
欧小歌扭曲地数着一二三四五,没数到四十,表情突然又变正常了,她摸了摸肚子说:“呀,好奇怪啊,怎么突然又不疼了?”
李心如说:“对,这就是阵痛,你现在得看着表点,几分钟一次疼。”
差不多隔了八分钟,疼痛再次来临,欧小歌连忙数起数字,连续几次八分钟疼痛,一点都没有偏差。
护士走进来说:“我隔一会儿来一次,阵痛五分钟一次的时候赶快喊我们。”
快到中午了,欧小歌仍旧保持八分钟疼一次的频率,没有什么进展。李心如一边劝她不要着急,一边看了看表,跟欧小歌说她要回去给他们准备午饭。这时候林母说她也想跟着一起去做饭,李心如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正好这时候林佳铭也赶到了,于是他和林父守在医院,其他人都回去准备饭了。
“怎么样小歌?”林佳铭摸着欧小歌的肚子问道。
“你怎么才来?”欧小歌不高兴地问。
林佳铭说:“我刚才正在开会,是跟主任请了假才能出来的,路上又堵了会儿车……对不起小歌。”
欧小歌冷冷地说:“幸亏没指望你,指望你的话没准孩子要生家里了。”
“怎么会呢,我父母不是在家里吗?再说你爸你妈也都在,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你还真是个会卸包袱的人,是不是大家都在,就不需要你了?”
“小歌……”林佳铭尴尬地看看在旁边坐着的父亲,父亲示意他以大局为重。他只好低声下气地对欧小歌说,“都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你马上就要做妈妈了,不兴奋吗?”
“兴奋是兴奋,就是不知道我给他找的这个爸爸,合格不合格。”
林父咳嗽了一声,走了出去。
林佳铭小声说:“还在生我气呢?”
欧小歌瞪了他一眼,没等说话,肚子又狂烈地疼起来。
她顾不上再跟林佳铭斗嘴,一把抓过林佳铭的手,紧紧地握住,眼睛紧闭,脑门上都渗出了汗珠。
林佳铭看到欧小歌这个情形,非常害怕,赶快喊医生,门口蹲着的林父也走了进来,护士匆忙跑来问长问短。欧小歌阵痛过去又恢复了生龙活虎,护士问现在持续几分钟疼一回,欧小歌回答说好像比原来缩短了一点,但是疼痛的时间延长了。护士给欧小歌测了胎心,又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完毕后告诉林佳铭,一定要密切注意阵痛间隔的时间,林佳铭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这顿饭做得很热闹,一开始是李心如亲自操刀,林母在旁边帮忙,后来因为林母不熟悉李心如厨房的状况,不小心切菜切到了手,虽然不是什么大伤口,不过也是忙乱了一阵,贴上了创可贴的她坚持还要做。看得出来,林母是想趁此机会修复跟李心如的关系。
李心如看到林母那么热情,至少在心理上觉得舒服很多,她干脆退下来,让林母来掌大勺,这么一来,本来有些尴尬的局面被热烈的忙活驱散,林母兴高采烈地做好了几个菜几个汤之后,李心如也眉开眼笑了。
林母找了个机会,对李心如说:“亲家,以后有什么事做得不好你多担待啊。”
李心如心直口快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慌忙也检讨自己说话太直接,很不注意方式,其实没什么坏心等等,大家一旦把话说开了,积蓄了好久的别扭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即将到来的孩子最重要。
大家高高兴兴地提上饭就要去医院,欧正建议大家先吃点填填肚子,因为接下来战役还很长,于是三个人匆忙填了点饭,赶快向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病房里的欧小歌阵痛已经达到每五分钟疼一次,护士要求欧小歌进产房,欧小歌问能不能带家属,护士说当然不行,产房里不能有外人。
欧小歌就在这样五分钟一疼的节奏中被推进了产房,看着一大家人为她担心和盼望的眼神,欧小歌把眼睛一闭,鼓起勇气上了战场。
一个下午的时间,欧小歌都在待产室里度过。她亲眼看到了一些产妇被临时推去做手术,也听到了一些撕心裂肺的狂叫声,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数着数字,疼痛越来越强烈,间隔越来越短,经过检查,已经开了三指。
晚上,大夫过来检查了一下欧小歌的身体,跟她说一切状况良好,鼓励她勇敢地顺产,欧小歌也点了点头,不想做手术。
紧张的时刻终于到来,在痛不欲生的疼痛中,子宫口终于开了六指,医生要欧小歌上了产床,欧小歌本来想努力地忍住不喊,可是疼痛来袭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她不由自主地狂喊起来。医生说:“别喊了,再喊你的力气就全没了。”
欧小歌就在这一分一秒的煎熬中终于等到了分娩的时刻,笔墨已经没有办法形容欧小歌的感受。整个过程中,她时而觉得自己丧失了意识,时而觉得自己无比清醒,时而认为自己不该坚持,时而觉得必须不能服输,各种奇怪的意识,包括幻境都交叠着在欧小歌的身体疼痛中穿梭大脑,最后她只剩下一个意识,那就是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她甚至想起她读过的一句话:上帝,请让我精神痛苦吧,求你别让我身体痛苦,身体的疼痛比精神痛苦不知道要难熬多少倍。当时她还无法体会这句话的精髓,如今,在生产的过程中她彻底明白了此中含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如幻听一般听到“哇”的一声哭泣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欧小歌的儿子终于在千般期盼和万般等待中来到了人间,重3500克,身长52厘米,一个标准的、可爱的大胖小子就这样降生了。
林父林母、李心如和欧正,轮流地抱着孩子一边看一边笑,像捧着一块金子做的豆腐,金晃晃,明灿灿,却不敢稍微懈怠,简直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心如怎么看孩子怎么觉得像欧小歌小时候,林父林母则暗暗感慨简直跟林佳铭出生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家各怀心思,却同样激动愉快,就差没一起结伴跪谢苍天了。
笨拙的林佳铭看到这一团柔软芳香的小宝贝,也激动得不知所措,想抱却觉得无从下手。看着自己亲自制造的宝贝被父母们围绕着,一种奇异的荣耀感顿时弥漫全身,一种神圣的仪式感的身份提升也令他一瞬长大,他不知道该干吗,也跟着两家的父母一起傻笑起来。
欧小歌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人儿的降生会带来那么多麻烦,比如说,没完没了地拉尿,莫名其妙地哭泣,就像一个随时发布指令的大Boss,最可怕的是,他还不会“说人话”。
欧小歌因为刚生产完,身体非常虚弱,所以宝宝一直是四个老人在照顾。俩人一组轮流值班,不值班的就在家里准备饭菜。其实医院里有食堂,可是四个老人一致认为月子里的饭菜一定要亲自料理,万万不能随便凑合地在食堂里解决。
林佳铭则跑前跑后,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欣喜若狂的微笑,见谁都咧着嘴,恨不能跟全世界宣布自己当爸爸了,连路人也要跟他分享这个喜悦。
欧小歌的一帮同事带了鲜花和水果来看孩子,林佳铭的同事也随后赶来。产房变成了动物园,欧小歌和孩子变成展览品,几乎每个人都会惊呼地扑向宝宝这样看那样看,像观看外星人,欧小歌在医院里蓬头垢面,面目浮肿也不怎么乐意周旋,更不太愿意见人。
欧小歌注意看了看林佳铭同事中那个曾见过面的同事陶叶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感觉这个女孩并不简单,而且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她跟林佳铭的眼神确实不像普通同事那么单纯,不过她目前除了静养的力气,什么都没有了。
一团和气了没几天,矛盾就来了。
这天,林父林母值班,在医院里照顾欧小歌。
欧小歌生完孩子之后,因为奶水还没下来,所以暂时只能凑合让宝宝喝一点婴儿奶粉,等待母乳来临。
李心如带了饭菜来看望,一进病房,就看到林父正抱着孩子,林母在往奶瓶里倒水,倒完水之后,林母习惯性地喝了一口尝尝冷热,李心如几乎是尖叫了一声,林母没防备,一下子失手把奶瓶掉到了地上,孩子也因为这阵尖叫吓得大哭起来。
欧小歌抱过孩子一边轻拍安慰一边抱怨道:“妈!您把孩子都吓哭了!”
李心如对林母说:“亲家,你怎么能用嘴接触孩子的奶嘴啊?”
“我……怕烫着孩子,尝尝冷热。”林母小心翼翼地说。
李心如拿过奶瓶,把瓶盖拿下来,往手背上倒了点水,说:“你这样就可以试出来,大人的嘴里多脏,是坚决不能直接接触婴儿的物品的。”
“哦,”林母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讪讪地说,“我去洗洗奶瓶。”
“算了,洗也洗不干净,还是买个新的算了,待会儿我去买。”
林母拿着奶瓶,走也不是,待着也不是,她犹豫了一会儿,拿着奶瓶去洗漱间了。
林母走后,李心如不放心地对林父说:“一会儿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来一起照顾他们,还是不放心,小歌现在在月子里,孩子又还那么小,我在家里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干脆我长值班吧,反正再过两天小歌就可以出院了。”
林父点了点头,说:“行,那你多辛苦了。”
林父起身去找林母,却看到林母拿着奶瓶在洗漱间偷着抹泪,林父走过去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说了李心如的建议,他先回去,让林母不要往心里去,跟李心如一起照顾照顾孩子,别太在意李心如说了什么。
林母点了点头,把眼泪擦了擦,然后走进了病房。
这时候李心如正在给孩子换尿布,一边换一边说:“医院里不是发了专用的纸尿裤吗?怎么还是用尿布?也没勤换着点,孩子的尿都凉了。”
林母说:“这是你刚才来之前换好的。”
“哎呀,刚出生的孩子拉尿太频繁了,不能按正常的频率来判断,我看还是用尿裤吧。”
正说着,孩子突然又拉了,一块纸尿裤就这么浪费了。
端了一大盆尿布的林佳铭大汗淋漓地走进来,一看到李心如在给孩子换尿裤,无比赞成地说:“一上午我都洗了十多块尿布了,我看全医院就我在洗尿布,咱们也用纸尿裤吧。”
林母说:“那个兜在裤裆里一点都不透气的,把孩子憋坏了怎么办?”
“不会吧,我看外包装介绍说透气很好的。”
“说是那么说,这么大热天把屁股包起来,孩子肯定好受不了。”林母说。
欧小歌也赞同婆婆的说法,说:“是啊,洗几块尿布你就受不了了?”
李心如一边拿了块湿巾擦着孩子的屁股一边问欧小歌说:“奶还没下来吗?”
欧小歌说:“是啊,我也着急呢,医生说孩子生下来半小时后让孩子吸奶,可是我一抱孩子,孩子就睡觉,这都两天了,奶还没下来呢。”
“实在不行可以请催奶师来帮忙,现在很多医院里都有专业的催奶师。”
“那可不行,多别扭啊!”欧小歌下意识地护住了胸部,完全还没适应做妈妈的那种豁达和开阔。
林母出去了一下,一会儿端进来一小盆水,也没说什么话,抱过孩子就洗起了屁股,李心如正跟欧小歌说下奶的事情,猛然看到林母拿着布子在洗孩子屁股,忙说:“小孩子拉尿这么勤,屁股不要老洗,用湿巾擦擦就可以了。”
林母已经拿布蘸了水擦在孩子的屁股上了,听李心如这么一说,停顿了一下,把布又扔到了水里,顺势在盆里洗了洗手。
欧小歌这时候也看到了,说:“妈,您怎么在孩子的盆里洗手啊?洗手池离这儿不就几步远吗?”
林母错愕地说:“这是娃娃洗屁股的盆啊。”
“洗屁股的盆您也不能拿来洗手啊,大人手上有多少细菌?一旦细菌沾到孩子的皮肤上,那可了不得。”李心如也在旁边说,母女俩明显对于林母的行为表现出不满。
林母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活生生把一堆话咽了下去。
李心如跟欧小歌倒也没多在意,继续说起催奶的事。
从外面进来的林佳铭正好看到母亲一脸委屈地往外走,手里端着一个盆子,他赶快走了过来,帮母亲端着盆水就出去了,林母随后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林佳铭一个人回来了,说:“我娘有点不舒服,我叫她先回去了。”
欧小歌听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本来是要在医院里照顾孩子的,说句不舒服就走了,李心如倒是很想得开,对林佳铭说:“让她回去休息吧,看孩子挺累的,我在这儿就成了。”
林佳铭点了点头,虽然人在病房里,心里却还牵挂着母亲,没过几分钟,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林母呆呆地正在医院门口站着,眼神很茫然无助的样子,林佳铭跑过来说:“娘?您怎么站在这里?”
林母看到林佳铭,也很惊讶,说:“你怎么出来了?”
林佳铭说:“我放心不下您。”
林母眼睛红红的,她说:“你爹先回去了,我不认识路啊……”
林佳铭自责地说:“都怪我大意了,我送您回去。”
“别,别,你还是回去照顾小歌去吧,你告诉我怎么坐车,我去坐公交车回去吧,她刚生完孩子身体太虚弱,她妈一个人在那里应付不过来的。”
“离开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的。”林佳铭说完,不顾母亲的阻拦,拦住一辆出租车,把母亲送了回去。
欧小歌跟李心如等了林佳铭一会儿,没见他回来,这时候有一个护士进来说:“欧小歌的家属,请去办理孩子的出生证明。”
欧小歌应了一声,这时候孩子又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欧小歌一下慌了神。
“宝宝一定是饿了,哭得这么难受。”欧小歌自责又难过,恨自己还没能力亲自喂孩子。
“所以说要赶紧想办法催奶,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光靠这点奶粉可顶不住。”
李心如赶快去给孩子冲奶粉,一边冲一边对欧小歌说:“我得回去给你煮点下奶的汤,这样下去孩子营养跟不上,会影响发育。”
冲完奶粉,拿到孩子嘴边,没想到孩子尝了一点点,“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他只知道闭着眼睛大哭,看起来对奶粉的味道没有丝毫兴趣。
“妈,是不是给他加点糖?我看林佳铭他妈喂他的时候,加了好多糖,孩子挺喜欢喝的。”
“怎么能给刚出生的孩子喝糖呢?”李心如提高了声音。
“不能加糖吗?”
“糖会产生气体,孩子容易胀气,刚出生的孩子肝赃都不完善,还不能处理过量的糖代谢产物,所以过量的糖摄入会加重肝脏的负担,引起腹胀、腹泻,使未完成消化的蛋白质和脂肪物质也随大便排出,导致营养素丢失。怪不得孩子老莫名其妙哭呢,这些都是常识,过来人都该知道的。”
欧小歌说:“啊?这林佳铭他妈怎么回事啊?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农村人不讲究,孩子随便往地上一放自己就干农活去了,还有的,听说一边看孩子一边在大锅里做饭,结果一不小心孩子掉锅里的。”
“天哪,太夸张了……”欧小歌说,“我可不敢把宝宝交给她照顾了。”
“那是说得夸张点的,她还不至于这么荒唐。”
“妈,说真的,我觉得跟他妈单独在一起特别别扭,她这个人性格很奇怪,有什么话都不直接说出来,经常偷偷掉眼泪,跟儿子诉苦。我真不喜欢这样的个性,我觉得有什么必须要说出来,说出来解决掉了就OK了啊。”
“人跟人不一样,咱们都是坦荡荡,有什么说什么,他们家可不是这个风格。”
“我觉得他们其实很难相处,表面上看着老实而已。”
“对啊,就像上回,我没说什么呢,提醒几句,可能嗓门大了点儿,他们俩就不高兴了,当场甩脸子给我看,那孝子还帮着摔盆子砸碗,真是精彩。回去你爸还把我说了一顿,说我什么不懂跟人沟通的方式,我怎么觉得那么累呢?”
欧小歌叹了口气,说:“我第一次觉得人和人原来真的不一样。”
李心如试了好几次,孩子还是不喝奶粉,依然饿得哇哇大哭,李心如把孩子抱在怀里,走来走去地哄着,护士又来催:“你们还办不办出生证明了?”
欧小歌一边答应着,一边在暗暗嘀咕林佳铭到底干吗去了,怎么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找不到他人,她摸起电话来打给他,却发现他的手机正在桌上,说明他应该根本没走远。
欧小歌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干等着,干脆自己爬起来打算去办理孩子的出生证明。
李心如抱怨起来:“林佳铭怎么说没影就没影了?这儿一堆事要忙呢,怎么能让你一个产妇跑来跑去?来来,你抱着孩子,我去给你办。”
“算了,还是我去吧,医生不是说让适当下床多运动吗?”欧小歌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
办手续的时候,那边问孩子叫什么名字,欧小歌当时愣了一下,孩子还没起名字呢,于是想了一会儿,随口一说:“叫林乐乐。”
办手续的人说:“林乐乐?确定吗?”
“确定。”欧小歌回答。
扔来一个表格,欧小歌填写了一些资料,不一会儿,林乐乐的出生证明就办好了,欧小歌小心地拿着那张纸,慢慢回病房。
还没等走到门口,突然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很神秘地说:“听说你的奶水还没下来呢?”
欧小歌愣了一下,觉得很奇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情?
“我是隔壁病房的月嫂,我跟你说啊,你得积极点,不能干等着奶下来。”
欧小歌说:“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摸摸你的乳房上是不是有肿块?有的话要赶快揉,使劲地揉,把肿块揉开了,奶就下来了。”
欧小歌“哦”了一下,却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揉胸”。
“孩子出生后没母乳吃可不行,现在的奶粉谁知道里面含有什么成分?看你这么年轻就当妈妈了,完全没有经验,走,我教你!反正我这边现在正好没什么事。”热情的月嫂边说边拉着欧小歌进了病房。
欧小歌还没反应过来,月嫂就开始给欧小歌示范怎么下奶,还说要亲自帮她催奶,欧小歌觉得非常难为情,可是看到月嫂这么热情,又不好意思推托,就这样僵持着。
李心如抱着孩子走过来,月嫂看了一眼林乐乐,高兴地说:“这胖小子模样真不错,随妈,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准是个帅哥。”
月嫂这么一句简单的奉承话,说得欧小歌和李心如简直心花怒放,李心如连连点头说:“是不是?我也看着这小家伙跟我女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里透着聪明劲!”
“这么好看的宝宝可一定要给他喂母乳。”
欧小歌肯定地说:“一定的,我绝对支持母乳喂养。”
“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图省事,为了保持身材,不给孩子吃奶,那样子太委屈孩子了。唉,现在这些女人跟我们当年可不一样了,我们当年哪有人给孩子喂奶粉的呀,现在可倒好,十个妈里有九个喂奶粉,当年三聚氰胺的事闹得多厉害,那么多孩子都被有毒奶粉给害了,真是遭天谴的一帮商人,没良心,赚小孩子钱。所以我就说母乳是最理想的了,又安全,又无害,还营养丰富,人奶不比那牛羊的奶好多了?好好的一个孩子,干吗喝畜生奶呀!我看到喂奶粉的都生气,恨不能亲自替她们喂孩子。”
月嫂有点口无遮拦,让李心如一边点头一边哈哈大笑,欧小歌却在月嫂的话里听出了点别扭,她说:“我可没为了身材不给孩子喂奶,我着急着呢,奶就是不下来。”
“你听我的,使劲挤挤就下来了,再不成让你老公去药店买个吸奶器,这东西不能坐在这儿等啊,得积极点,奶水才能下来呢。要是错过了最佳下奶时间,容易得乳腺炎,那个疼死人的。”月嫂半吓唬半劝道。
欧小歌本来就因为奶水没下来很着急,被月嫂这么一说,更加着急了,旁边孩子又在可怜地哭,她心烦意乱极了,心里又在怨恨着林佳铭为什么还没回来。如果他在的话,立刻让他去药店买一个吸奶器,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急得团团转,越来越怨恨。
月嫂看欧小歌着急,说,“你让孩子吸吸试试,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欧小歌接过孩子,解开了衣服,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背了背身子,月嫂做了一个喂奶的姿态教她说:“来来,就这样,双手捏住乳晕,放到孩子的嘴边……”
欧小歌用月嫂说的方法喂孩子,结果孩子一扭头大哭起来,惊天动地,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时候欧小歌也感觉到自己的乳房里确实有月嫂说的肿块,她着急了,月嫂说那个肿块要是不及时揉开的话,很容易在里面发炎,还可能会引起发烧等症状,欧小歌急了,按照月嫂教的方法挤了起来,折腾了半天,好像终于看到有几滴奶水流了出来,欧小歌惊喜地大叫起来,李心如也高兴地说:“对对,就是这样的,再使劲挤挤!奶水马上就有了,亲爱的大宝贝蛋儿,你妈马上就有奶给你吃了!”
月嫂说:“就这么挤啊,别停,一会儿奶管通了,奶水就下来了,你就可以给宝贝吃奶了,我得赶快去看看,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啊。我姓周。”
李心如连连感谢,说真是善良人遇到善良事,这种热情的月嫂能从天而降来帮忙,真是孩子的福气。
“谢谢啊!”慌乱的欧小歌来不及说感谢的话,一个劲地挤,林乐乐好像也有感应般,突然停止了哭泣,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着,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似乎在等待着奶水下来的那一刻。
经过不懈努力,欧小歌终于挤出了一些奶水来,她跟李心如说:“妈,赶快,拿宝贝的奶瓶来,别浪费了,挤点先喂喂看他喝不喝。”
李心如抱着孩子,腾出了一只手把奶瓶递给欧小歌,欧小歌满头大汗地挤奶,挤了半天也才滴了小半勺那么多,不过这样也很兴奋,至少能够看到奶水了,之前欧小歌一直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奶呢。
李心如拿给林乐乐一喝,林乐乐皱了皱眉,把头给偏开了,对于自己的黄金奶矿,他显然还没熟悉。
这时候,林佳铭回来了,一脸黑沉沉的。
看到欧小歌的样子,林佳铭吓了一跳。
欧小歌只顾挤奶的兴奋,根本没注意林佳铭的脸色,看到林佳铭回来了,说:“你干吗去了?愣着干吗?快来帮我挤奶!”
林佳铭吃惊地看着欧小歌,说真的,他很难接受这种怪异的场景。
可是想到孩子吃奶是天经地义,自己的这种尴尬会显得比较不合时宜,于是他也过来帮忙,按照欧小歌说的帮她一起挤,毕竟当着丈母娘的面,他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去做这件怪事。
不一会儿,挤出了差不多20毫升,他拿给孩子,孩子还是不喝,欧小歌奇怪地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林乐乐不喜欢喝我的奶?”
林佳铭问道:“谁是林乐乐?”
欧小歌说:“当然是我儿子了!还能有谁?”
“林乐乐?你给他起的名字吗?”
“对啊,怎么样?”
“……”林佳铭想了想说,“太普通了吧?”
“名字就是顺口,好叫就行,起得那么高深干吗?”
“孩子的名字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吧。”林佳铭说。
“商量什么呀?出生证明上都写好了,没的改了。”
“什么?”林佳铭一下子急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了?”
“孩子的名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连跟我商量都不商量,自己就定下来了啊?”
欧小歌一听林佳铭的话,马上火了:“我倒是想跟你商量来着,你人呢?这么忙这么需要人的时候你一出去一个多钟头,干吗去了?明天就要出院了,人家医院里等着给孩子办出生证明呢,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干吗去了?”
“我……”林佳铭沉默了一下,“我回家了一趟。”
“你回家干吗?”
“我娘不认识路,我送她回去。”
欧小歌说:“她那么大个人,还会丢了吗?都来回医院多少回了,怎么这次就怕迷路?”
林佳铭说:“之前她都是跟我爹一起的,我娘从来没有出过门,分不清楚东西南北,根本不认识路。”
“你还真是二十四孝儿子,你自己的儿子在这里嗷嗷待哺你撇下不管,倒是有一把时间带你路盲老妈回家。”
“小歌,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刻薄?”林佳铭一着急,腾地站了起来。
李心如双目圆睁:“林佳铭,你干什么呀?”
林佳铭忍了忍,又坐下了。
欧小歌继续说:“说我刻薄?你们家做得像话吗?”
“我们家怎么了?”一提到父母,林佳铭立刻一级警备,随时要爆发来保护他们。
“你妈也真是柔弱,说好了两家轮流值班,我妈值完自己的班又来帮忙,可她倒好,还没干什么呢,先就累了,要休息了!你也真够疼你妈的,大家都是妈,你干吗不心疼我妈累了一天又来帮我们看孩子呢?”
李心如说:“小歌,算了,你们俩别吵了,别吓着孩子!”
欧小歌白了林佳铭一眼,坐在那里生闷气。
李心如对林佳铭说:“佳铭,你赶快跟小歌道个歉不就没事了,她现在在坐月子,不能生气。”
林佳铭说:“我做错什么了?我娘累了需要休息是我提出来的,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这有什么错?我娘不认识路,我做儿子的带她回家,有什么错?至于被她冷嘲热讽?要我道歉?她不能生气,那我呢?我就能被人随便冤枉吗?”
李心如说:“林佳铭,你还越说越来劲了?跟你说月子里的女人不能生气你没听到是怎么的?你还非得较这个真儿,将来小歌被气出点病来你负责吗?”
林佳铭坐在一边生气。
欧小歌说:“你妈也真是太过分了,还跟人家隔壁的月嫂说我年轻,为了保持身材不给孩子喂奶,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诬陷吗?”
林佳铭说:“我娘什么时候跟隔壁的什么人说这些了?她平时都很少跟人打交道,她根本就不可能说那些话,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这就奇怪了,不是她说的,难道是你爸或者你说的?没人说这些事怎么她就会跑来教育我?”
“行,我现在就去把她找来,问个究竟!”
“林佳铭!”欧小歌怒喝一声,林佳铭没听欧小歌的话,摔门就走了。
不一会儿,刚才那个月嫂跟着林佳铭一起来了,她手里还抱了一个同样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婴儿。
欧小歌感到非常尴尬。
林佳铭说:“阿姨,是谁跟您说我老婆没有奶的?是我妈吗?”
月嫂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说:“你妈?哪个是你妈?”
林佳铭说:“您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没有啊,我那天去洗漱间洗衣服,听到一个老太太说她儿媳妇奶还没下来,很着急,我一听也跟着着急啊,就想过来教教她怎么早点下奶……”
看到欧小歌已经下奶,她非常高兴。
“咦,你已经挤出那么多了?”月嫂惊喜地说,“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啊!”
月嫂走后,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小婴儿间或发出的声音。李心如感觉这个场面也很难堪,借口说去跟月嫂说说话,抱着林乐乐出去了。
林佳铭说:“小歌,为什么你对我娘有那么多偏见?我娘是个很善良、很朴实的农村人,她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她对你也是非常喜欢,喜欢得像对自己女儿一样,为什么就换不来你的一点感动?”
“我对她有偏见?我根本没有什么偏见,我看有偏见的是他们,是你们!”
“我们……会有偏见?”
“你们没有吗?都对我妈有奇怪的抗拒,我妈处处为我着想,处处为我们俩着想,可是你们总觉得她这样那样不好,她是我妈,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不好,她也是我妈,你们也不能那样对她!”
“小歌,你讲不讲道理?我们怎么对她了?我们都是尽可能地避着她,以免引发矛盾!”
“这是积极的处理方式吗?避开?而不是坦诚相待?”
“你从小习惯了你妈的说话方式,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她那种半教训半教育的口气,你妈是妈,我妈也是妈,她们是平等的,对我们来说,她们的地位也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你妈总以居高临下的口吻对待我妈?是,我妈是农村人,没念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我很尊重她,很爱她!在我心目中,谁都不能代替她的位置!”
欧小歌看着林佳铭激动的样子,问道:“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你说谎!”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刚才说,你妈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没人能代替,对吧?”
林佳铭没说话,欧小歌说:“那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位置?”
“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你在我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你心里最清楚。”
“你错了,我一点都不清楚,林佳铭,我突然觉得你好可怕,我们俩之间一下子变得很陌生,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是我吗?我觉得我一点都没变,变的是你,不,也许是我以前并不了解你。这是你们家的传统吧?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表达,一旦出了问题却又对别人百般指责,从来没有检讨过自己的问题?”
“欧小歌,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家人什么样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你拿臆想出来的一些东西去定义别人,我对你很失望。”林佳铭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眼睛始终没有看欧小歌。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李心如面色冷紫地抱着孩子站在门外,看起来里面的对话她已经差不多全听到了,欧小歌和林佳铭同时感觉到了一种席卷全身的尴尬,也有点害怕李心如有过激的反应。
李心如呆呆地看了两个人几分钟后,径直走向欧小歌,把已经睡熟的孩子放到她的怀里,一句话都没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