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天,欧小歌本来以为李心如会来接她,可惜左等右等,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只是欧正来了一趟医院,给欧小歌带了一大包物品来,包括包头的围巾、棉袜、软底鞋等等,他说那都是李心如早就给她准备好的出院物品,千叮咛万嘱咐让欧小歌一定要穿戴好再出门,虽然门外是炎炎七月。
欧小歌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掉着眼泪,她抱起孩子,穿得像一个大粽子,笨拙地抱着林乐乐走出医院。
经过四天的住院休养,她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因为是顺产,恢复得非常快,现在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在产房里那痛不欲生的经历。
自从那天李心如被气走后,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甚至没再来看过她,为此欧小歌非常恨林佳铭,她感觉林佳铭对自己母亲的态度非常恶劣。在这样的发现里,连带自己也不打算再跟他妈客气,尤其是住院这几天来林母的表现让她觉得她非常小心眼、阴险以及别扭,相比之下,自己的母亲热情、耿直、爽朗而且事必躬亲的态度实在是林母没办法追赶上的。
怀里的林乐乐小小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似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回家了。老老实实地在妈妈怀抱里睡觉,只等一觉醒来能够看到一所温馨、温暖、愉快气氛的大乐园。
可惜,一回家,大乐园就出了问题。
欧小歌一推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一串物品坠落声音,声音虽然不算大,还是把林乐乐给吓醒了,本来嘴角带着愉快微笑安睡的小人马上烦躁起来,哇哇大哭。欧小歌一边连忙哄着孩子,一边看是什么东西塌了。
不看不要紧,只见进门处的一个角落里,花花绿绿地堆满了废弃的酒瓶、油瓶和饮料瓶子。满满地堆了差不多有半米高,什么颜色都有,有的甚至里面还残留一些没喝完的液体。林佳铭这时候也看到了,很奇怪地问:“爹,这些瓶子是?”
正在屋里编草鞋的林父看到孩子们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活,高兴地去迎接他们:“来了,乖娃,让爷爷抱抱……”
欧小歌看到林父的手上有一些污渍,下意识地一闪,抱着孩子进屋了。
林父扑了个空,笑容还挂在脸上来不及收回去,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说:“你娘给你们炖猪蹄黄豆汤呢,下奶的。”
林佳铭看到欧小歌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如此冷漠,心里非常生气。
他跟随欧小歌进了屋,把屋门关上,欧小歌还在来回晃着孩子,林佳铭说:“你有什么气冲我撒,别老板着脸。”
“我脸就长这样,我喜欢怎么摆着是我的事。”欧小歌冷冰冰地说,“与你无关,看不惯你也可以别看。”
“小歌,你别再赌气了好吗?之前全算我的错好了,你至于好几天连句话都不跟我说吗?”
“我跟你没什么话可说。”
“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了?”
“除非你跟我妈道歉,否则我绝不原谅你。”欧小歌坚定地说。
“我没什么错,我为什么要道歉?”林佳铭坐在一边,气呼呼地说。
孩子还在哭,欧小歌怎么哄都哄不好,她着急得要命,林佳铭却坐在那里生气,欧小歌把孩子往床上一放,说:“孩子不是我自己的,你来哄他!”
林佳铭走了过去,把孩子的抱被解开一看,原来孩子已经拉了,他说:“孩子一哭你就该第一时间看看他有没有拉尿,是不是饿了,没有目的地抱着走来走去是没用的。”
欧小歌说:“你那么有经验你来哄好了。”
林佳铭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裤,可是还没等把新的尿裤展开,林乐乐突然尿了,尿冲得很高,直接上天了,后来全部落在林佳铭的衣服上,林佳铭有点懊恼,把尿裤一放,去换衣服了。
欧小歌因为跟林佳铭正生气,索性就等他回来再换,她坐在旁边玩手机,林乐乐在四面朝天地伸胳膊动腿。
林佳铭洗好手回来一看孩子还四肢乱晃地待在床上,火又来了,说:“你就不会给孩子换好吗?”
“你不是有经验吗?你来换好了。”
林佳铭没办法,只好忍着怒火帮孩子换尿裤,刚把安全扣扣好,后来他又想起什么来,把尿裤重新解开,去端了一盆水,拿起一块布,准备给孩子洗洗屁股。
欧小歌说:“不是用湿巾擦一下就可以了吗?”
林佳铭没听欧小歌的话,继续拿着布在孩子的屁股上擦,没想到刚一擦,林乐乐就放声大哭起来,而且每擦一下,孩子大哭声就更强烈一些。
孩子的哭声把林父和厨房里的林母都引了过来,林母手里还拿着铲勺,满头大汗不断地顺着头发向下流,她用袖子擦了擦,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就去抱孩子。
欧小歌看到林母的手上还有很多油,衣服上也有浓重的烟熏油味,再一看炒菜的铲勺就那么放在铺着洁白餐桌布的桌子上,往下滴着油,欧小歌感觉自己简直快崩溃了。
林母来回抱着孩子晃了几圈,问道:“是不是饿了?是不是饿了呀?”
“有可能,小歌你给孩子喂喂奶吧。”林佳铭对欧小歌说。
欧小歌抱过孩子,撩起衣服就喂奶,林父非常难堪地转了转身子,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无奈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吃奶,欧小歌急得心烦意乱,林母说:“是不是奶水不足啊?为什么娃连看都不看?”
“不看就说明不饿。”欧小歌把衣服放下来。
林母说:“那有没有拉,有没有尿啊?”
“娘,他刚才刚拉完、尿完。我给他换的。”林佳铭说,“本来想给他洗洗屁股,没想到他突然大哭起来。”
林母一边念念着娃娃听话一边来回走,可是孩子的哭泣声完全没有停止。
她把宝贝放在床上,看他的屁股,一看不要紧,发现孩子的肛门附近变成红红的了,林母说:“娃娃的屁股淹了!”
欧小歌听到这话,马上跑过来看,果然,林乐乐的屁股整个变成红红的了。
欧小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摸起电话来,打电话给李心如,问孩子的屁股怎么那么红。李心如说回家后就用尿布吧,不要用纸尿裤了,那个透气性肯定没有尿布好,而且既然大家都在家里,要多给孩子看着点,不要让屎尿总是在屁股上沾着等等,还说要欧小歌去药店买一瓶护臀霜。
林佳铭听到这话后马上飞出去买护臀霜,买回来之后欧小歌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洗干净屁股涂了一层,然后喂孩子吃奶,果然,折腾了大半天的林乐乐老老实实地吃奶睡着了。
累了大半天,欧小歌只觉得浑身酸痛难忍,就想躺下大睡一觉。这几天住院,林乐乐几乎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折腾,而且每次睡觉的时间都很短,所以欧小歌几乎没怎么能够好好休息过,而且经过生产和几天的住院,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和身体都非常脏,很想冲进浴室好好地洗个澡,然后吹着空调大睡一觉。可是这些都是月子里的禁忌,又是李心如苦口婆心再三嘱咐的,所以尽管欧小歌很痛苦,却还是忍耐着。
现在她只想趁孩子安静了一会儿自己蒙头大睡,林佳铭却喊她去吃饭,说母亲已经忙活了一个上午,就等着欧小歌好好地、吃一顿。欧小歌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一听说什么猪蹄黄豆,什么排骨粥,怀孕时候的那种恶心的反应又上来了,她表示自己不饿,然后闭上眼睛睡了。
林佳铭看欧小歌也实在是累了,于是跟父母说叫他们先吃饭,等一会儿欧小歌醒过来再说,林父林母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意思是这些都是专门为催奶给欧小歌做的,他们随便吃点面条就够了,大鱼大肉过于油腻,他们享受不了,结果推来推去,一桌菜晾在那里,谁都不想先吃。林佳铭劝父母不听,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
欧小歌刚刚打算进入梦乡,蒙蒙眬眬中,听到手机响,这一响不要紧,把正睡得很香的林乐乐给吵醒,林乐乐咧开大嘴大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
欧小歌一边哄孩子一边接电话,这时候坐在外面发呆的三个人分别走了进来,林母看孩子是不是拉了,林父则随手把旁边堆着的几块脏尿布拿进了厕所里准备洗一下,林佳铭则帮母亲弄孩子。欧小歌嫌吵,一只手堵住耳朵,一只手拿着电话去了阳台上,电话是好久没联系的宋洁打来的。
宋洁在电话里哭着说自己现在正在住院,说是跟婆婆前段时间一直在吵架,气得得了乳腺炎,疼得要命,而且因为在打针,也暂时不能给孩子喂奶。听了宋洁的话,欧小歌心里也很难过,她连忙问她到底什么原因,宋洁只简单地说跟婆婆闹矛盾,欧小歌这边还没等详细问问,林佳铭又在那边喊起她来,欧小歌心烦意乱地说一会儿再给宋洁打过去。
林佳铭对欧小歌说:“你怎么回事?现在忙成一团,你还有时间打电话聊天?”
“你们不是都在吗?我难道接一通电话都不行?”
“行,你接电话去吧,孩子你也别管了,欧小歌,我从来没有想到你这么不负责任……”林佳铭低声地嘀咕着,林母偷偷地碰了他的手一下,他把后面的话忍了下来。
可是这些话已经被欧小歌给听到,她高声地问:“林佳铭,你把话说清楚好了,我不负责任?我走到鬼门关把孩子生下来,我不负责任?那么你呢?是不是怀孕、生孩子、照顾孩子全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换块尿布把你委屈成这样?”
林母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林佳铭却不干了,说:“既然知道是大家的事情,就应该大家一起干,你生了孩子受了罪,这是没错,可是每个女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你不必特别感到自己有多大的牺牲和委屈。”
“林佳铭!”欧小歌气得嘴唇发紫,林佳铭也毫不示弱,直直地看着欧小歌,欧小歌气愤难当,眼泪夺眶而出。林母看到欧小歌哭了,赶快对林佳铭说:“不要再吵了,看看娃的屁股怎么越来越红了?”
一句话让两个僵持不下的人忘记了争执和赌气,俩人同时冲向了林乐乐,看到林乐乐的屁股比先前更红了,而且红肿的位置有点发硬,林佳铭说:“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欧小歌看到儿子的屁股红成那样,心里也着急,李心如建议的护臀霜看来没什么作用。
林母说:“我们老家,孩子要是淹了屁股,都是炒点茶叶碾成末,抹上就好了。”
“是吗?那我去炒茶叶。”林佳铭急忙照自己母亲的话去做。
林父这时候把孩子的尿布都洗好了也晾到了阳台上,他对欧小歌说:“小歌,饭菜快要凉了,你先吃饭吧,我跟你娘先看着娃娃点。”
“我现在哪有心情吃饭呀?”欧小歌说。
就这样,因为林乐乐的红屁股,四个大人都没有心情和胃口吃饭,林母也还是心疼儿子的,不断催促林佳铭去吃饭,后来林佳铭也觉得自己肚子有点咕咕叫,所以没顾及其他人,自己先吃饭去了。
碎茶叶末涂抹了林乐乐的整个屁股,可是茶叶并没有帮助他缓解疼痛,林乐乐的大哭终于被揭开是因为屁股疼造成的了。
事情发展到傍晚,当疲惫的欧小歌再次检查儿子的屁股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先前红肿的地方出现了破皮,而且好像还有脓水流出,很明显,先前的做法起到了更差的作用。
面对这个状况欧小歌只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掉了,她喊来林佳铭的母亲,几乎是用指责的语气问道:“你看看你说的茶叶末,让宝宝的屁股烂掉了!不是说你们老家的孩子都用这种方法吗?”
林母过来看了看,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表情为难而愧疚,一把抱起孩子,抹起眼泪来。
林佳铭也看到了孩子屁股的惨状,当机立断地说:“去医院吧。”
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带着屁股上有伤的林乐乐直奔儿童医院,到了医院,医生看了看林乐乐的屁股,轻描淡写地说:“尿布疹,很正常,抹点药膏吧。”
说完,给林乐乐开了两盒鞣酸软膏,又嘱咐林佳铭平时要多给孩子晾着屁股,尽量不要用纸尿裤或者不透气的东西,林佳铭连连点头,而欧小歌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家的路上,林母不断地劝欧小歌,说娃娃出生之后很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用太担心,在他们老家,对孩子可没这么仔细,一般都把孩子扔在床上,大人就出去干农活或者忙家务了,孩子也不一个一个地长大了。本来是好心的劝慰话,可是此刻在欧小歌听来是如此刺耳和风凉,欧小歌忍不住说:“全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大家还是多上点心吧。”
一句话把林母堵在了当下,林佳铭本来还想替母亲说句话,但是想到如果这样很可能还会引起新一轮的战争,此刻,面对变得情绪非常急躁的欧小歌,他已经非常疲倦了。
宋洁在病房里寂寞地打着针,陪伴她的不是丈夫张大飞,而是自己的母亲。
前些日子宋母一直要回老家,可是张大飞的母亲明确地说她不带孩子,说自己身体不好,而张大飞的那个妹妹也根本靠不住,为了女儿能够把月子顺利坐好,她还是选择了委曲求全,明知道女婿并不欢迎自己,却不能因为赌气而让女儿受罪。可是千没想到,万没想到,无论自己怎么小心,怎么保护,女儿还是跟婆婆吵了起来。
吵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孩子自从出生后,张母几乎从来没有抱过孩子,虽然她也已经接受了“又是女孩”这个事实,可是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女孩,经常话里话外地带出嘲讽,这些宋洁和母亲都默默忍受,就是不愿意在月子期间发生冲突。一方面是害怕宋洁生气落下病,再一方面是怕再闹起来,宋母彻底没有留在这里的余地,也就不能继续照顾女儿坐月子了。
没想到张大飞的母亲却越来越过分,有时侯还会控制伙食费。在她的概念里,钱是她儿子赚的,多花一分在宋洁身上她都会心疼,月子里本来应该多补充营养,可是因为是张母控制着财政,所以天天都是清汤寡水,宋洁的奶水非常少,奶水少桃喜就老是因为吃不饱而哭,吃不饱就要买奶粉,买奶粉花钱张母又老大不高兴,觉得本来就是个女孩很扫兴,却因为妈妈的奶水不够又要额外花钱,于是大矛盾小矛盾不断在这个由婆婆控制的家庭中上演。
张大飞本来打算照顾妻子月子,可是家里天天吵架,孩子又老是哭闹,母亲又天天跟自己抱怨,实在也没办法忍受下去,于是又去上班了,图的就是耳根清净。可是他的撤退给了宋洁更大的精神打击,她处于一种可怕的自怜情绪中无法自拔,又陷入无法满足孩子的需要中内疚不已,如今闹成了乳腺炎还要忍受非一般的疼痛,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宋洁的母亲分分明明地看到女儿的处境,却没有办法帮助她,只好偷偷地抹眼泪,她的眼泪让宋洁更加无法承受,母女俩本来是在高高兴兴迎接着新生命小桃喜的喜悦兴奋中,却如坠地狱般难过、煎熬。
“妈,我真的有点后悔嫁给张大飞。你说我到底图他什么?他又不帅,又没钱,还有那样一个妈那样一个妹妹,如果我选一个有钱人,哪怕他对我不好,最起码我有物质上的保障,孩子也不至于跟着我挨饿受苦的。”
“小洁,这都是缘分啊,其实说实在话,大飞对你也还算不错,虽然他没什么出息,可他挺诚恳的,就是他那个妈太难缠了,我自己也做母亲,没听说过儿女结婚后,财政大权交给老妈子来管理的。”
“其实他妈就是一个财迷,因为我生完妞妞后,工作一直不稳定,收入也不多,所以她觉得她儿子亏了,觉得我老花她儿子的钱,所以隔三岔五地来北京,找各种借口住在我们家,其实目的就是让他儿子的钱不至于全花在我身上。”
宋母叹了口气说:“小洁,虽然我知道生活很艰难,女人外出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女人要想有尊严、有地位,真的不能放弃工作的机会,我看你等桃喜大一点,就赶快回公司上班吧,别受这种气。”
宋洁茫然地说:“妈,结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宋母无语而对。
宋洁说:“我以前总觉得家庭是一个人最大的依靠,亲人是最大的依赖,结婚代表的是稳定,可是我的婚姻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的事业正好遇到一个突破口,那么好的升迁机会,我错过了,下一次升迁不知道猴年马月。我已经三十岁了,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力,除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家庭,我一无所有。”
宋母掉眼泪,为女儿的遭遇。
宋洁说:“如果没有结婚,我也许现在还是一个潇洒的单身族,没有孩子、房租的羁绊,没有恶婆婆的气受,没有任何不公平的对待,不需要忍耐任何人。为什么要结婚?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如果没有结婚,我完全可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想约会就去约会,想晚睡就可以晚睡;如果没有结婚,我也许会步步高升,甚至出国深造。然而现在,我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了,我是谁?我只是一个穷屌丝的老婆,两个被奶奶嫌弃的女孩的母亲。妈,这就是婚姻带给我的一切。”
打完针回家的时候,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桃喜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宋洁和母亲听到孩子如此惨烈的哭泣声,不知道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快步跑了回去。
一推门,吓了宋洁一大跳,狭小的客厅里坐了四个人,正在表情肃穆地打麻将,张母更是一本正经地抽着烟,面前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
哭得惊天动地的孩子,在麻将桌旁边像是伴奏音乐,谁都没在意这个小家伙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得那么壮烈。
看到宋洁母女回来,张母连忙说:“你们回来得正好,小家伙正在哭呢,快去看看是不是尿了还是拉了。小孩子真是麻烦,不是哭就是闹,不是拉就是尿,真是赔钱货呀!”
说完,扔出一张牌,仿佛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跟她没有半丝关系。
牌友在旁边随声附和说:“是呀,咱们一把年纪了,也不能安心享受点生活,还得伺候这些小祖宗,孽债呀!”
宋洁忍注心里的怒火,冲向桃喜,只见桃喜哭得脸色都发了紫,满脸都是眼泪,连嗓子都嘶哑了,看起来至少哭了有十分钟以上。
宋洁心疼地抱起女儿来,宋洁的母亲赶快去冲奶粉,可是小桃喜明显已经太饿了,看到母亲来了,小嘴一个劲地做出找奶吃的样子,宋洁的心都要碎了。
好容易冲好了奶粉,可是水太热,孩子又着急,于是宋母找了一个大杯子,来回倒奶粉,希望它快点冷却下来。折腾了差不多有一刻钟,桃喜终于喝上了奶粉,可是没喝几口,就突然脸色一变,头一别,哇哇大哭起来,宋洁抱着孩子来回晃,宋母尝试再次喂孩子喝一口,可是桃喜无论如何也不喝了。
解开纸尿裤一看,原来孩子已经拉了一屁股,宋母气得低声说:“太不像话了,咱们出去总共也没俩小时,竟然让孩子拉成这样,还好意思在外面打麻将!”
张大飞晚上回家的时候,宋母正在厨房里做饭,张母则还在打麻将。一看张大飞回来了,几个牌友也发现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于是纷纷告辞,张母还恋恋不舍地说:“哎呀,再玩一会儿嘛!好不容易那么高兴!”
几个牌友坚持要走,大家就约好了下回打牌的时间,张母这才推了一把乱七八糟的牌,伸了个懒腰,对儿子说:“今天手气真不错,赢了三十多块钱呢!”
张大飞走进屋里,看到宋洁抱着熟睡的孩子一动不动地面向墙坐着,张大飞走过去说:“今天怎么样?去打针了吗?”
宋洁一句话没说,张大飞一看,原来宋洁抱着孩子,一直在掉眼泪。
张大飞问道:“怎么了?”
宋洁没说话,张大飞又问了一遍,这时候正好张母推门进来,看到儿子围着宋洁低声细语说话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说:“坐着个月子哭什么哭?哭坏了身子没奶给孩子吃,又要喝什么奶粉,一个月光奶粉钱下来,都够四个大人的伙食费了!”
宋洁擦了擦眼泪说:“不至于吧?我平时吃饭估计连三十块钱的标准都够不上呢。”
张母说:“天天吃肉天天有鸡蛋,怎可能连三十块都没有?你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你应该改善生活?”
“你不是嫌我没奶吗?你多给我弄点下奶的饭菜,我能没奶吗?”宋洁说。
“笑话,你没奶还怪我了?人家农村的女人,生完孩子就下地干活,人家吃的是地瓜玉米,怎么照样有奶?照样把孩子喂得饱饱的?怎么就你娇贵了?还非要顿顿吃排骨不成?”
“妈,算了别再吵了!”张大飞一看到母亲和媳妇又要开始一场战争,连忙举手求饶,“我累了一天了,你们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张母唠唠叨叨地走了出去,宋洁说:“今天下午我去打针,回来的时候孩子在哭,你妈却在那里打麻将。”
张大飞说:“我妈身体不好,打打麻将也没什么吧?”
“你有没有搞错?我现在身体这么差,又是在月子里,难道她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孩子?”宋洁吃惊地说。
张大飞说:“我妈早就说过了,她身体不好,没办法给我们看孩子。再说了,你妈不是在吗?你去打针一个人就可以了,还要你妈陪你?”
“你妈身体不好,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坐在那里打一下午麻将却神采奕奕的?张大飞,你要搞清楚,我妈来照顾我,不是给我们当保姆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大飞说,“你没觉得你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吗?”
“变的是你!”宋洁叫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装糊涂?明明是你妈不对,你却拼命维护她。”
俩人正在僵持,宋洁的母亲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红糖鸡蛋,她看到张大飞后,没说什么话,只对宋洁说:“小洁,趁热把这个吃了。”
宋洁点了点头,宋母接过孩子,让宋洁先吃饭。张大飞走了出去,一出门就看到母亲在那里数钱,满脸乐开了花,张大飞忍不住说:“妈,您别老玩牌了,现在小洁身体不好,您有空也帮她带带孩子。”
张母一听这话,脸色立刻一变,说:“你媳妇跟你告我的状了?我怎么没帮她看孩子?她娘儿俩一出去就是两三个小时,这时候谁在看孩子呀?只不过正好今天她们回来的时候,我马上要和,不能走开,怎么能说我不看孩子?”
“我知道,可是……”张大飞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张母说:“对了,你妹妹说了,她最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孩,要给她找个工作呢,好像是在什么超市工作,听说收入还不错呢。”
“哦。”张大飞显然对妹妹的事情并不关心。
张母继续说:“我叫她好好谢谢人家,给她拿了三百块钱,叫她请人家吃饭去了。”
张大飞说:“有谱没谱啊,就花钱请他吃饭?别再是个骗子。”
“看你说的,怎么会是骗子,咱们婷婷多精,她怎么会被人骗了?放心吧,婷婷说了,过几天上班了,就自己租一间房子,免得整天看你媳妇脸色。”
“妈……”张大飞阻止了母亲下面的话,因为宋洁这时候已经出来了,她的脸色非常不好,身体本来就瘦弱,现在加上生病和生气,更显得形单影只,非常憔悴的样子。
张母在背后说:“你看她整天板着一张脸的丧气相,怎么可能生男孩?”
吃完晚饭,宋洁一直没有再跟张大飞说话。
张大飞对宋洁说:“小洁,我知道,又生了个女孩你心里也不痛快,可这个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反正也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就试着接受她吧。”
宋洁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张大飞,说:“你在说什么?”
“说你呀,自从生了桃喜之后一直心情不好,其实我知道你也希望这一胎生个男孩的,咱们还年轻,以后没准政策好了还有机会再要一个,你说呢?”
“张大飞,你终于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宋洁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可能你跟你妈不一样,毕竟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没想到你们俩的观念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不喜欢女孩!”
“你怎么了?我这不是在劝你吗?我是说我们好好待她就行了,这有什么错?”
“你的潜台词就是你也不喜欢女孩,可是你又改变不了事实,所以只能勉强自己去接受,不是吗?”
张大飞说:“你这么说话我们简直都没办法对话了!”
正说着呢,突然听到屋外面嚷了起来,张大飞赶快走了出去,只看到自己的母亲依在门框上,对着正在洗碗筷的宋母说:“我只是建议建议,你何必那么大的怒火呀?”
张大飞问道:“妈,怎么了?”
宋母看到张大飞,把碗筷一放,说:“你问问你妈刚才说的是什么!”
张大飞看着母亲,张母则把嘴一撇,说:“不至于吧?我就是好心提议,你何必生气?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说完,张母就摇头晃脑地走了,宋母觉得气不过,追出来说:“我都不敢相信你自己也是个做母亲的人!你天天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孩子用不着你看,活也用不着你干,全是我来,可是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妈,到底怎么了你们?”张大飞听不明白两个老人之间的对话,着急地问。
宋母回过头来说:“你妈说要小洁把孩子再送给我,假装没生,你们俩再生一个!”
张大飞被这句话给惊到,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母看到张大飞的表情并不好,赶快扯着嗓子说:“怎么了吗?我就是一个好心的建议,你觉得不可行就算了,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
“你说的那叫人话吗?小洁刚生完孩子,刀口还没愈合好,现在又要去打针,你不但不关心她,反而总在旁边说风凉话!”
“男人修阳关道,女人修产床,她难产是她自己品行不好、心眼不好,怎么跟我有关系了?她乳房发炎更是不关我的事,是她不多给孩子吃奶,奶水才堵住的,我还没抱怨她饿到孩子,怎么你这个做妈的护女儿反倒把所有的罪过推到我身上来了?大飞啊,你评评理,这是怎么回事呀!”
正在闹成一团的时候,宋洁突然抱着孩子出现在客厅中,目光严峻地看着张大飞的母亲,张母因为自己平时的品行,此刻面对宋洁凛冽的眼光,心里也有些发毛,说:“你……要干什么?”
宋洁沉默了大概五分钟后,对张大飞说:“明天去买张票,送你妈回家。”
张大飞还没反应过来,宋洁说:“我们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容纳太多的闲人,明天马上买火车票,我们出钱,把你妈送走。如果她不走的话,那么要走的,就是我。”
当然,宋洁的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张母哭天喊地的闹腾不必过多描绘,总之,这一夜,张大飞和宋洁都失眠了,桃喜则一晚上哭醒过来七八回,每次醒来,宋洁都是呆呆地看着她,张大飞则去给她冲奶粉,一晚上折腾得够呛。张大飞也实在已经没办法化解自己母亲和老婆之间的怨恨,于是,他也暗暗下了决心,天一亮,他到附近的火车站售票处分别买了两张火车票,一张给自己的母亲,一张给宋洁的母亲,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火车上,分别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各自驶向不同的地方,一个一直在火车上掉泪,另外一个则一路上都在诅咒,无论怎么说,张大飞只是感觉自己的身心快要被折腾得承受不住了。
不过,送走两个老人后接下来的问题,也足够令张大飞头疼的。
比如说,宋洁现在生病,要去医院打针,可是孩子不能离开人;比如说孩子晚上老是闹腾,俩人一晚上都睡不好觉,第二天他还要坚持去上班,而宋洁也不能休息,还要连续照顾孩子。
吃饭也是大问题,原来宋洁的母亲在,她早晨去采购,回来三餐都是她做,如今她也走了,剩下俩人一个要上班,一个要看孩子,谁来做饭?后来他想来想去,决定请一个月嫂,本来是觉得找个月嫂帮忙带孩子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可是一到家政中心询问月嫂的情况,着实把张大飞给吓到了。他本以为请个月嫂也就一两千块搞定,没想到家政中心的人告诉他,如今月嫂的工资基本跟白领差不多,都是训练有素,持证上岗的,最低档的也要五六千块,还要管吃住,而素质高些的都要上万了。张大飞傻眼了,找一个月嫂比自己的工资还高?
他走出家政中心的时候,简直可以用“万念俱灰”来形容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冲动地把老人们都送走,以前有俩老人在,虽然自己的母亲不怎么出力,但是至少有个人在,方便照应,而自己的岳母更是勤劳朴实,把一家人照顾得妥妥当当,实在是解决了他所有的后顾之忧。现在他一赌气把她也送走,剩下的难题只能自己去扛了。
张大飞后来想到自己的妹妹,她没什么工作,身体又健壮,帮帮忙带带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便跟张婷婷商量让她帮忙照顾孩子的事。还没等开口,张婷婷却噼里啪啦地教训起他来,指责他为什么把生病的母亲送走,为什么擅作主张,为什么不跟她商量,为什么为了宋洁对自己的母亲那么残忍等等,已然是道德审判官的模样。张大飞焦头烂额地跟她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说自己暂时把母亲送回老家一段,也是害怕她受累,等孩子稍微大些再把她接来等等,张婷婷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然后说到看孩子的事情,张婷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大飞说:“哥,你没搞错吧?你拿我当保姆了?”
“什么保姆?现在特殊时期,只有你能帮我了,如果我把工作辞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吗?”
“干吗不请保姆啊?你也太抠了吧?请个保姆,让宋洁也去上班,干吗整天把她当个大少奶奶一样捧着?你看人家谁生完孩子不去上班呀?就她娇贵!”
“请得起保姆我就不找你了!”情急之下张大飞忍不住也说了实话,“你知道请个月嫂要多少钱吗?我要是有那份钱,我也什么工作都不干了,在家里天天养着。”
“你别指望我,我可不帮你们看孩子,咱妈看她脸色还不够?现在还要我看她脸色?你要是觉得请保姆贵的话,你可以让她自己看嘛,我马上就要上班了,我可帮不了你。”张婷婷绝情地说,看到张大飞实在为难,她又说,“要不这样吧,你给我每月两千块钱,我帮你找一个便宜的保姆,怎么样?”
“你歇着吧!”张大飞气呼呼地走了。
“喂!你干吗这样对我啊?宋洁怎么就不能看孩子了?咱妈一个人不是把咱们俩都养大了吗?她找谁帮过忙呀?”
张大飞停住脚步说:“宋洁她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吃饭怎么办?晚上孩子闹得那么凶,她根本都没法休息,白天又要带孩子,这么下去身体垮了怎么办?”
“说来说去你还是心疼她!谁让你把一个现成的保姆送走的?她妈在这儿不是照顾得很好吗?”
“你帮不了就算了,别说风凉话了!”张大飞这次头也没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