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孔”于1901年在米德兰开启,她比父亲小九岁。她的父亲是米德兰国家银行的创始人及最大股东,名叫理查德·维策尔。母亲名叫艾玛,和父亲一样,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母亲家庭富足,身边从小就围着一群用人。她出生的豪宅就位于父亲童年居住的别墅旁边。但是四年前,也就是1978年,母亲在穷困潦倒中去世了。那时我们蜗居在米德兰城郊一个叫埃文代尔的社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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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晰地记得九岁时父亲童年的住所被烧毁的情景(那时父亲已经出发去维也纳了),但那种震撼程度完全不及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彼时父亲刚从维也纳回来,想把车房改造成画室,便去车房实地考察。
两栋房子之间隔着水蜡树篱。母亲便是透过这片藩篱第一次看到了父亲。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十三岁姑娘,腿细得像鸟腿似的,还长着龅牙。父亲以其富裕优渥的家庭背景,成功地成为外祖父母的话题,他们还开玩笑地对母亲说,若有朝一日能嫁给他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母亲就透过藩篱偷看父亲。父亲穿着猩红色与银色相间的制服,十分耀眼;他一侧的肩头披着豹皮,头上戴了一顶黑貂高皮帽,帽子上面还立着一根紫色羽毛……“天啊!”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父亲那天穿的衣服就是他从维也纳带回来的纪念品——他朝思暮想想要加入的匈牙利保卫队陆军少校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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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名真正的奥匈帝国匈牙利保卫队军官之后可能很快就会换上一身灰色军装。
父亲的朋友希特勒虽是奥地利人,但他加入了德国军队,他崇拜德国的一切!他穿的就是灰色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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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国后与祖父母一起住在距牧羊人镇不远的庄园里,但他把所有从维也纳带回来的纪念品都存放在车房里。父亲穿着军装被母亲看到的那天,他正和旧时的家教奥古斯特·巩特尔盘点货车和打包箱里的东西;穿上那身军装是为了逗巩特尔笑。
他们拖着一个桌子来到室外,带着当地产的啤酒、面包、香肠、奶酪和烤鸡,打算在一棵古老的胡桃树下吃午餐。那天带的是利德克兰兹干酪。大多数人以为那是一种欧式奶酪,然而事实上,利德克兰兹干酪于1865年在俄亥俄州的米德兰市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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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父亲和老巩特尔坐下来,兴致盎然地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午餐间,父亲发现了趴在藩篱后面偷看他们的小女孩,然后他拿小女孩开了个玩笑。他对巩特尔说,离家太久了,已经不记得美国的鸟儿们都叫什么名字了。父亲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女孩听见,他说藩篱那边就有一只鸟(意指我母亲),还问巩特尔那只鸟叫什么名字。
接着父亲拿着一片面包走近那只“小鸟”,问她是否要来一片尝尝。母亲飞一般地跑回了屋里。
接下来的故事母亲给我讲过一次。父亲也讲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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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又跑出来了,找到了一个更利于偷窥的好地方——她能看见别人,别人看不见她。她发现又来了两个新客人,长得很是奇怪,是两个个头矮小,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们是兄弟俩,来自意大利,都光着脚,显然他们刚踩完水,因为他们裤腿挽到膝盖以上都湿透了。米德兰之前从未有过意大利人到访,因此母亲对他们的长相感到奇怪也在情理之中了。
这两位不速之客是十八岁的吉诺·马力提莫和二十岁的马可·马力提莫。他们惹了一身麻烦。事实上,他们不应该出现在美国。三天之前,他们还是一艘意大利货船上的烧火工人,这艘货船停靠在弗吉尼亚州的纽波特纽斯港口装货。他们看到美国的大街上铺满了金子,又不想回家被强制入伍,最后决定跳船逃走,当时他们一句英语都不会说。
港口上的意大利人把他们洗劫一空,还把他们的行李箱丢到一节空火车车厢里。他们刚跳上火车找箱子,火车就开走了,兄弟俩甚至都不知道火车要开往哪里。太阳落山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剩下黑暗,和火车行驶的声音。
吉诺和马克老了之后回忆那晚,都这么对我说:“我也不知道那晚怎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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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是无尽的黑暗。大概到了弗吉尼亚西部,四个美国无业游民上了车,他们用刀指着吉诺和马可,抢走了行李箱、大衣、帽子和鞋。
兄弟俩很幸运,这四个人没有为了逗乐捅断他俩的喉咙。可是即使真发生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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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想象他们有多希望自己的“小孔”能闭上!黑夜并不放过他们,悲惨的事接连不断。后来,连白天他们也过得非常糟糕。火车中间停了几次,但车外太过荒凉,吉诺和马克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下车,便开始在车上谋生,最后两位铁道警探用长棍把他们赶下了火车。那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俄亥俄州米德兰市的外围,过了糖河,对岸就是市中心。
兄弟俩饥渴难耐。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等死,要么努力一搏。最后他们决定搏一次。他们努力朝着河对岸的圆锥形的板岩房顶走,为了保证跨出的每一步都是在前进,他们把抵达这栋建筑当作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走着。
他们蹚过糖河。由于目光只盯着那个屋顶,他们都没有看见其实那里有座桥。估计即使那条河再深一些,他们也还是会游过去而不是走那座桥。
他们终于走到那座建筑面前。在看到那个穿着一身猩红和银色相间的衣服、戴着一顶黑貂高皮帽的年轻男人时,他们和我母亲一样的震惊。
当父亲坐在橡树[1]下斜眼看着这兄弟俩时,弟弟吉诺(兄弟队伍里面带头的)用意大利语说他们很饿,愿意做任何工作来换取食物。
父亲用意大利语回应了他。我父亲对语言很有天赋,除了意大利语,他还精通法语、德语和西班牙语。他告诉两兄弟,如果他们真像他们看起来那样饿,就应该马上坐下来吃点东西。他说任何人都不应该挨饿。
对两兄弟来说,父亲就像神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要成为他们的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吃饱喝足后,父亲带他们到二楼上面的阁楼,也就是未来的枪械室。阁楼上有两张老旧的行军床,阳光和空气从屋顶顶端的圆顶窗户泄进来,通风又温暖。阁楼的中间有一架梯子,顺着梯子可以够到圆顶。父亲告诉这两兄弟,他们可以把这间阁楼当作他们的家,直到他们找到更好的为止。
父亲还告诉他们,自己有一些旧鞋子、毛衣,如果他们有需要,可以到下面的货车里拿。
第二天父亲就让两兄弟开始干活,拆掉了马厩和马具房。
后来不论马力提莫兄弟变得多么有钱有权,不论我父亲变得多么贫困落魄臭名昭著,对于他们来说,父亲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注释:
[1]前文说是胡桃树(walnut tree),这里可能是作者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