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月阁。
北风狂啸，雪片满天飞舞，天地之间，乃是一片纤尘不染的洁净，除了那一抹在白雪皑皑中渐渐模糊的玄色……
胡媚安怀抱着手炉，柔若无骨地靠在铺着厚厚兽毯的湘妃榻上，一双美眸遥望黑影逐渐消失的地方，此刻她身着一袭绛红深衣，上面绣着千叶魏紫牡丹，在这雪意的映衬下，越显得秀媚风流，绿鬓朱颜。
“姥姥她真的放过我们了吗？这是为什么？我实在不明白……”
胡素素倚凭着栏杆，视线与胡媚安相同，直到那一抹玄色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她才缓缓抽离视线，转而望向胡媚安，问出这心中的疑惑。
胡媚安闻言一愣，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身着一身素衣雪裙，眉眼天真，仍余有稚气的人儿，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不明白，对你来说并非坏事。素素，你秉性纯良，天真无邪，身处这浊世中却不染纤尘，仍旧保持心中的本真，未解情窦，却是你的幸运。趁现在，你还没像我这般狼狈之前，你应该回若耶山去，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其实人间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好，以往……是我错了。”
素素对她来说，就像妹妹般的存在，她不愿她参杂其中，徒增烦恼，更担心她有朝一日步入她与山鬼的后尘，被世间情爱所羁绊，抽身艰难。
“我走了，那媚安姐姐你呢？你不与我同回吗？”胡素素一惊，总觉她话语中有要赶她走的迹象，想着如是，眼眶微红。
“我在此处，还有事情未了，了却之后自然也是要回的。”媚安微微一笑，却在敛眉低目带出一抹令人无从察觉的悲苦。
素素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媚安姐姐，是不是姥姥与你做了什么约定，你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媚安笑着摇了摇头，“你多想了。”
“你看，你又是这般笑。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素素不满道。
她已经不是当初初涉世间的小狐狸了，她心中虽然没有情啊爱啊的向往，但她知道情爱乃是这世间最毒最不能碰的东西。那个男人背叛了姥姥，姥姥明明将他恨入了骨髓，怎么可能突然反悔，轻易的放过了他？她不得不怀疑媚安姐姐接了姥姥别的什么任务，却将她排除在外，若真是如此，如今的她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悠闲日子？
媚安眼看她起疑，神色一改，严肃道：
“素素，姥姥真的已经放下那人了，她愿意放手是那人之幸，也是你我之幸。我们苦修百年才能够修成人身，也算是天君的恩赐，我们毕竟要心存善念，将人命看重起来，如此才免受天谴。姥姥如今不想杀那人，我们就免造了个孽。至于其他的，都不过是小事了，无需在意。”
素素见她一昧避开正题，顾左右而言他，平日里对她的畏惧被内心愤怒压下，咬牙切齿，恨声道：
“那你呢？既然姥姥都放手了，你何不放手离去？”
媚安未料她如此执著于此，太阳穴一疼，只得耐着性子道：
“我原先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还有一些小事未了，了结了便回。”
“什么事？因为那沈怀钰么？”素素冷笑，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还有什么能够致使她留下来的理由。
媚安愣了下，低声道：“素素……”声音略微轻颤，出卖了她平静的表面。
素素怒了，“媚安姐姐，你就如此舍不得他？他都已经娶妻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男子，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媚安闻言默默低下了头，掩饰了眸中的受伤之色。
素素自觉说错了话，“媚安姐姐，我……”想要补救却不知如何开口。
媚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抬眸，笑容却溢上嘴角，笑靥如花，眸中波光闪动，“对，我是舍不得他，我一定要他给我一个交代，不行么？这与你素素有何干系？你我虽有姐妹之情，难道因此我便什么事都要和你交代清楚么？”
声音虽是柔和，却从中透着一股狠劲。以往媚安从不曾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这让素素如何接受得了，才不过一秒，眼泪登时就唰唰往下掉，她十分激动道：
“是，你无需什么事都和我交代，我什么都不懂！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什么都不管了，我现在，立马就回若耶山！”话毕，万般委屈地夺门而去。
媚安不曾唤住她，这让素素心中唯留的一丝期待也给打破了。
罢了罢了，她也就此罢手了，以后她胡媚安的事她再也不要插手了！什么姐妹情？抵不过一个臭男人！臭男人！
素素万念俱灰，念动术语，幻化成本体消失在那皑皑白雪之中……
媚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虽是后悔说了那番伤人的话，却也庆幸能够就此让素素离去。她能够急早地抽身也是好的。
恍惚间，眼前忽现一片桃林。
那男子一袭白衣，脚着谢公屐，手执折扇，漫步于桃林之中。遥远望去，好似画中之人。
忽地扬起一阵轻风，桃花飘落而下，他伸出折扇去接，随即捻起那朵桃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唇微启，低低说了几句话。
她明明是有使用灵力去听的，可是却不曾听清他说了什么，许是他那眸中的温存深情让她恍惚了下下。
如今再回忆起来，仍记得初见他时心的悸动，可不论如何，却怎也不记得那墨眸中的温存与深情了。
她甚至觉得那温存与深情是她的幻觉，只是她过于向往人世情爱，以及那画面太过于美好，以至于令她心生了错觉。
他明明是清冷无情之人。
可是啊，她明白得太迟，以至于赔了自己的心，却赢不来他的心。
恨么？
恨！
爱么？
也是爱的，若是不爱何来怨恨？
只是他死了，一切爱恨果真能随之消失么？
不能，她只会更怨更恨，他倒是骨销形化，一切统归乌有了，而她却要承受这份怨念直至何时？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夺他性命，而是要让他看着自己珍爱的所有东西一一离他而去，想抓也抓不住，这才是最好的报复。山鬼她是这般想的，所以她后悔了。
媚安也许也是这般想的……
雪一连下了几天，树上房屋皆被雪掩埋，地上积雪约有五六寸厚，放眼天地间，皆成一色。
清晨，雪势稍微减弱，却仍旧未停，加之朔风阵阵，敲打纸窗，寒冷异常。
云翘独自坐于桌案前，望着窗外被刮得有如梨花乱舞的飞雪，秀眸中不知映入了什么，变得黯淡，继而琢磨不透起来，提起手中之笔，云翘一口气写下：
“岁岁看花花不厌，与花煞有良缘。一樽相对，且留连。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关情更是花间月，阴暗圆缺堪冷。时光有限，意无边。安得人长在，花长好，月长圆……”
写完搁笔，正要起身，却逢媚安推门而进，冷风倏忽灌入以及她身上所夹带的寒意，令得云翘猛然间遍体生寒，不由打了个冷颤。
媚安除却斗篷，风帽，“冷得紧，怎不多加些兽炭？”说着着径自走到红炉前坐下。
云翘连忙过去将炭加上，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略有疲惫之意，忍不住问：“姑娘怎地一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会我们一声，早膳可用过了？”
“还不曾。”媚安淡淡道，也不说她去了哪。
“我这就去弄点吃的。”云翘道。
“你别忙，让底下的丫头去弄吧。”媚安支着头，微眯着眼，声音低低道。
“她们都在底下玩雪呢，我去弄。”云翘笑道。
媚安也笑道：“也罢，就让她们尽兴的玩吧，对了，素素没回来吧？”
云翘闻言，眉微微皱了下，“没呢，她一人在外可会有危险？”虽不知她与媚安之间闹了什么别扭，不过看媚安并不担心，她便也不是十分担心，只不过问一下罢了。
“这个你倒无需担心，她不会有危险的。”
“嗯。”云翘将红炉稍烧得暖烘烘的，这才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