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我朝着声响那边问。
“能在这个地方,自然是你的狱友。”
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反倒心安了一点。
“大叔,这里怎么如此安静?地狱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吧?”
“少年,这里是土牢,只关押你我等重犯。”
“土牢?什么土牢,名称这么随意。”
“这地牢中,共分五营,各对应五行。火、木属阳,故火牢木牢关押女犯,金、水属阴,故金牢水牢关押男犯。土居中,只在有特殊犯人时,才会启用。”
“但我为什么是重犯啊?我可没有杀人放火呢。”我甩动一下手镣,聊以发泄。
“你不服天命,篡夺阳寿,便是天地不容的大罪。生死有命,万物有序,你一人乱了轮回,无形中会影响千万。”声音不紧不慢地透过墙壁传来。
“可是,我也是无意中接受了人家的阳寿,我一直都不知情。话说,大叔,你怎么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方才黑白无常把你押来,我多口问了。”
“那凶巴巴的黑白无常也肯跟你说这么多啊,你跟他们很熟吗?”
那头干笑了几声,说:“也说不上熟络,只是见得多了,自然能说上两句。”
“他俩常来这里吗?”
“因为按理,重犯受刑,都是由黑白无常亲自押解执行。”
听到受刑,我不禁起了鸡皮疙瘩。自小听闻十八层地狱的恐怖画面,如今竟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真让人惶恐不安。
“那他们现在哪里去了?我接下来会怎样?”我又继续打探。
“黑白无常现在正向判官禀明案情吧。你需要先接受判官的审判,根据不同的判罚而进入不同的地狱受刑。”
这可如何是好?莫说救师父,现在自身亦难保。我暗暗运功,但是依然没有法力游动。
沉默了一阵,他又开解我说:“少年,别怕,该来的总要来,慢慢总会习惯的。”
“大叔,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一百多年啦。”
“一百多年?这样算的话,大叔,你是清朝人?”
“没错。那时神州动荡,生灵涂炭,现在可好啦,汉家振兴,盛世太平。”大叔提高了声调,满满的自豪感。
“大叔,你身在牢中,也知天下事啊?”
“地府里无日无夜,不知年月,这么多年来,都是趁着黑白无常押送我的空档,向他们打听打听世事。”
大叔生在乱世,心系国家,当是豪杰英雄,到底所犯何事,竟逾百年还未赎完果报。正想再问,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行大概有四五人,脚步杂乱急促,由远及近地朝我这边而来。
“快快快,天道眼啊,百年一遇,许久没有见到了。”
“不急,祝由大哥,他又不会跑掉。”是黑无常的声音。
一行人出现在牢门外。黑白无常领着一个佝偻着瘦弱身躯的小个子,身边还有一个狱卒,自觉地打开门锁。
小个子不等门彻底打开就挤进来,拎着一个小木箱,迈着八字脚,笑盈盈地凑到我脸前。他尖嘴猴腮,留着两撇八字胡,猥琐得像个淫贼。我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祝由大哥,没错吧?”黑白无常前后脚地跟进来。
祝由只盯着我的脸看,并没有听进他们的话。他打开手中木箱,掏出一瓶药膏,抹在我的眉心。
“祝由大哥,你给我涂的是什么?这么臭啊。”我不清楚眼前这人的来历,先恭敬地称呼一声大哥。
“小子,你的天道眼,怎么瞎了?”祝由捧着我的脸,往我眉头上嗅。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祝由又从箱中找出一个布卷,一扇开,我就看得两脚哆嗦。他抽出其中两根长针,一手捏住我的脸,虽然他看似瘦小,但力气大得足以让我不能动弹。长针插进我的眉心,只有轻微的感觉,就像蚊叮一样。当他抽出长针时,针身已变黑。
“怎样?祝由大哥。”白无常在祝由身后问。
“唉,这天道眼被感染了,不好使啊,你看你看。”祝由把针出示给二人看,“挖出来也没用,下酒都嫌它腥呢。”
“那就喂狗吧。”黑无常说。
“不,这倒是一个挑战。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治好,”祝由不理他人,转身径直往牢外走,“书上有没有记载呢……”
黑无常朝狱卒一扬下巴,他就心领神会地收拾起祝由的药箱,跟上前去了。
“许雨泽,现在带你到判官大人处受审。”
“该当何罪,全听大人定夺。”
白无常解下我的镣扣,摆出绳索,把我双手缚在身后,随后用一黑袋套住了我的头,便架住我起行。
“无常,”隔壁的大叔竟然在此时开口了,“莫要太过为难这位少年。”
“明白,陈老。”无常回道。
无常尊称一个囚犯为“陈老”,此人绝不简单啊。我又暗暗把他规划到我的逃狱大计中。
拐过了十来个弯,黑白无常终于止住了脚步。头套掀开,身边的火光晃眼得一时未能适应。大堂内烛火满目,判官高座堂上,身披紫袍,头戴官帽,怒目圆睁,胡须蓬乱,正如文学作品中李逵等莽夫形象。
判官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四邑许雨泽。大人,我无罪啊!”
估计是这般无力的自白见得多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提起毛笔,在厚厚的生死簿上一挥,生死簿便哗啦啦地自动翻页。
“许雨泽,命殒八岁,借命于阳间十数年。”
“大人,我……”
判官头也没抬,执笔往前一划,我的嘴便像粘胶水一样紧紧地闭上了。
“嗯?你是许文书的孙子?”判官这才抬起头,认真打量我。
许文书是何人?我爷爷名叫晚秋啊。不对,判官口中的“文书”,可能是一个岗位称呼。如此说来,爷爷竟在地府中。
我点头如捣蒜,判官便解开了我的嘴巴。“我爷爷叫许晚秋!”
“许晚秋?可能吧,在地府中久了,也没有谁能记住自己的名字了,莫说他人。”说起此话,判官竟有一丝悲悯神情。
“那我爷爷在这里吗?”
“这不是你现在作为犯人该问的话,”判官指了指大堂旁的一面镜子,说,“你到孽镜台前照映,就能看清自己生前的罪过了。”
孽镜台是一面如门大小的方镜,台下点有许多蜡烛,细细一数,共十八支。我站到镜前,镜子里照出了我现在落魄的样子,继而渐渐扭曲,就如幕布一样,开始了一段故事。
镜子里的我缩小成八九岁模样,理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挂着鼻涕,在路中嘻嘻哈哈地独自乱舞。身后,正是启智学校里的教师办公楼。
又有一个干净肥白的小孩,追着草蜢出现在画面中。我看到了,乐呵呵地上前去帮忙。草蜢跳到墙根处,我拱圆了手,往下一拢,草蜢却提前跳走了。抓捕不成,竟还带翻了一旁的盆栽。此时肥白的小孩已觉不妙,撅起了小嘴。
“呵呵呵,没事,我去拿扫把。”我傻里傻气地说,然后转身就跑开了。
小孩站在原地,不断左顾右看,又不敢离开,终于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了。另有一个同学看到了小孩,便一拐一瘸地走上前去。
是孙杰!那这个小孩,便是子寒。原来我们三个,早在孙杰死前,就已经相遇。
孙杰安慰子寒,但他越哭越响亮,引来了老师。老师大发雷霆,责问他们二人。然后五叔公路过了。正如他之前所陈述的那样,五叔公抱起子寒,子寒哭得说不出话,手指着前方。因为孙杰正站在他前面,所以老师认为,子寒是在指认孙杰,便粗暴地拉走了百口莫辩的孙杰。
而我呢?我果真跑回宿舍拿扫把去了,只是跑过盥洗槽时,地下湿滑,我失足倒下,头磕在阴沟边上,血流不止。
我不禁摸了摸脑后的伤疤。原来妈妈说的是真的,我小时候真的傻,也真的磕破了脑袋。
画面一转,我躺在医院病床上,头发剃得光光的,脑袋的外伤已经愈合了,但依然没有醒来。父母和爷爷都在床边,脸色沉郁。
“我还是那句话,放弃吧。他本来就是个智障,别浪费功夫了。”父亲率先发话。
母亲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渗出。
“畜生!”爷爷狠狠地扇了父亲一巴掌,“那是你儿子,那是许家的嫡孙!怎么能轻易放弃。”
“医生都说救不了,我有什么办法。就让他每天吊着药水半死不活的吗?”父亲激动地摇着床边的吊瓶架,“躺在这里费多少钱你知道吗?有本事你养!”
父亲摔门而出。爷爷俯下身轻抚我的脑壳,说:“乖孙别怕,我会想办法的。”
一间昏暗的小房子里,爷爷端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一人。
“许大师,再次求求你。我回家认真想过了,我不奢求帮他寻找替死身。你说得对,我帮了我的孩子,也会害了别人的孩子。我只想留他们在身边久一点,我真的舍不得孩子。”男人说完,猛地叩头。
“我可以教你法术,但有一个条件。你要深思熟虑后再回答我。”
“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都答应。”
“那好。从今天起,你要把一半的阳寿,借给我的孙子。”
男人错愕地抬高头,正是孙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