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咬了咬牙,说:“好,我答应你。”
坛上点起了香烛,爷爷用墨水在桌上画了假寿阵,并放上一撮头发。
“这是我孙儿的胎毛,你好生保管。”
孙兴划破自己的手指,往头发中滴下血液。爷爷摊开阴卷,指出咒语,孙兴照着念出,一阵痉挛之后,口角便流出了血。
“喝下这壶酒。”爷爷递上一个小瓶子。
“大师,这是什么?”孙兴颤颤巍巍地接过。他有此疑问,已经是心知这不是简单的酒。
“假寿阵需要半月施法一次,这酒是用来提醒你,预防你哪次忘记了。”爷爷眼神变得冷酷。
孙兴苦笑一下,说:“大师,我喝下去么问题。我说话算话。”孙兴一饮而尽,然后便难受地掐着自己脖子,点点绿光从喉咙处滑进体内。
“今天先到这,我回去看我孙儿。”爷爷转身离开,留下坛上的阴卷,和满地打滚的孙兴。
病床上,我睁开了双眼,见到爷爷,开怀地笑了,叫道:“爷爷。”
“乖。”爷爷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
影像到此消失了,镜子照出了一脸震惊,呼吸急促的我。
原来,盆栽是我打翻的,孙杰是我害死的!孙杰直至灰飞烟灭,也不知道真相,还口口声声地唤我作好同学。我心如刀割,但身为鬼魂,已流不出泪水。
孙杰肯为我借寿,原来是和爷爷作了交易,爷爷还对他下了蛊,那么即便爷爷死后,孙兴也不得出尔反尔。
“因果有道,报应不爽啊。”判官在堂上道,“许雨泽,你虽是无意过失,但这事中,前前后后纠缠几条人命,你亦难辞其罪。你看,镜台下点有十八支蜡烛,你去把它们吹灭。”
我无以反驳,听命蹲下,对着蜡烛轻轻一吹,便嗖嗖地灭了十支。我挪了挪身,深吸一气,吹向未灭的蜡烛。但不论我如何鼓劲,火苗都只是扭扭身子,并不能熄灭。
“够了,再试下去也是一样。功过灯会根据你的量刑来明灭,目前余下八支。”判官拍响惊堂木,正起身子宣判道,“许雨泽,你累人性命,搅拨轮回,证据确凿,本官判你下刀山地狱,受刑八重!”
“这也太草率了吧,我不服!”我气急败坏,更伸手想去捏熄烛火,但结果竟然一样。
判官低头下笔,并没有理会我。黑白无常上前来,又把我架住,绑起。
“大人,我有个请求。我想见见许文书!”
“你在地府的时间长着呢,总会见到的。”判官甩甩手,黑白无常便把我押下堂。
出了审判堂,绕过一条廊道,便来到了地狱的大门前。此时大门洞开,里面传出铺天盖地的鬼号声。
“黑白二爷,受刑八重,是什么意思啊?”我尽量使自己冷静地问。
“刑量共有十八重,就是你们阳间常说的十八层地狱。”
“重是指痛苦程度和时间,每一重比上一重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
“你受刑八重,已不算很严重了。”
“最苦的十八重,又叫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黑白无常又一人一句抢着答道。
“那,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受刑完这八重?”
“放心,不会超过一百年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莫说一百年,哪怕一年,师父在阳间的肉体也坚持不住吧。我自己受罪无所谓,但是这样可就害死师父了。
黑白无常押着我从过道走去,一路经过拔舌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等,最后停在了刀山地狱门前。
无常推开门,叫喊声更加清晰地传出,每一声都像是揪着我的心脏。
从外看刑房,不过是几十平米的大小,但进入到房内,放眼过去是一个无边无尽的空间,而房中堆有一座数丈高的山丘,上面倒插着密密麻麻的刀刃。
刀山上正有十数个犯人,缓慢艰难地通过,因刀刃太密,每动一步,都会被割中。
“你再不上,我们就把你扔上去,再拖着你走完全程,你自己选吧!”白无常在一旁吓唬道。
“白爷你稍安勿躁,我第一次上刑,好歹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劳烦你们拖着当然不好,拖完这一程,我这手脚不得七零八碎了。”
“无妨,我们神医祝由大哥会帮你接好的。”黑无常说。
“哦,原来祝由大哥是神医啊。那他上次是想帮我医眼睛吗?”
“你小鬼是不是故意拖延?虽然陈老请求不要过于为难你,但我黑爷可是暴脾气的!”黑无常从狱卒手上夺过皮鞭,作势发怒。
我只得悻悻地抬起脚,但寒气逼人的刀锋让我不由得又缩回了脚。不知道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向前扑下,被数剑贯穿身体。
这一刻,我感觉脑海中毫无知觉,似乎神识与身躯分离,一两秒后,剧痛从各个伤口处涌出。
“啊!——”我压抑不住,大叫了起来。
“还好,知道痛,我以为他晕过去了呢。”身后的狱卒说道。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痛。许雨泽,你是铮铮男子,不要丢脸!
我活动一下四肢,发觉左手并没有被刺中,于是用左手撑着地面,缓缓地把四肢拔离刀刃。这又是一轮躯体与意志的考验。我每拉出一厘,就要喘一阵气,逐步把手、脚与躯体抽离。当我摇摇摆摆地在一小处空隙中站稳时,才看清身上已被穿透出几个窟窿,但并不会有血液流出。
“快走!”身后狱卒挥鞭,抽在我后背,又是一阵火辣。
我尽量寻找空隙大的地方下脚,但是不管怎么走,都会被割伤,一不小心绊倒,更是多受许多痛。但正如牢中隔壁的陈老所说:慢慢总会习惯的。
痛楚并不会叠加,只会覆盖。忍受了第一下痛苦后,之后的痛,似乎都能承受得住。
我一路咬着嘴唇,好让自己不叫出声来。山上时有狱卒踩着高竹,提着皮鞭在巡视监刑,若是停下歇息,就被一顿抽,故而哀嚎不断,哭声满山。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处,前面有一人双膝插在刀刃上,低垂着头,似乎是晕过去了。眼看狱卒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甩着鞭子往这边来,我便跨过两步,打算好心提醒那人。
那人穿着一色的囚服,但留着顺滑的长发,应该是个女囚。我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见并没有反应,便俯下头去察看她的情况。
“姑娘,快醒醒……孙,孙彤!”我从她的侧脸认出,她正是比我早半天进入阴间的孙彤。
身后破风声传来,我回身一手执住了抽下的皮鞭,手心如握着一只烧红的木炭。
监刑的狱卒不敢相信有犯人敢忤逆,愣了一下,继而怒起:“小子,你是嫌这里罚得不够重是吧?好!我就专门伺候你这一路。“
他拉回皮鞭,又朝我甩下。我自知情急下坏了规矩,也没有反抗,任由他狠抽了两下。
狱卒抽了我几下,见我不哼不响,大概觉得受轻视了,便转而抽向孙彤。我将身护在前,并把孙彤抱起。如此一来,更加无法避开利刃,走出两步,腿上的肉就被割得深可见骨。
“你造反啦!马上把她放下,你还有救,否则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你。”狱卒抽得更凶狠些,似乎此举真的触及了他的底线。
“小伙子,放下她吧,”身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伸手叫住了我,“小伙,你这样不是帮她,只会害她。你抱着她走完,也不能消减她的罪罚时间,到头来还要多受加罪呢。”
我止住了步,知道老人劝得有理。
“许雨泽?你,你怎么也在?”孙彤终于是奄奄一息地睁开了眼,看自己被我抱住,连忙挣扎着要下来。
“快走,别谈话!”狱卒终于是抽到了孙彤背上。她忍住痛,拉着我让我快走。
“许雨泽,你是大好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我弟弟把你杀了?不对,哪怕是这样,你也不该下地狱啊。”孙彤低声和我交谈。
“个中缘由,真是说来话长啊。但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孙彤听出了我的意思,慌忙向四周瞄瞟,见旁边没有狱卒,才说:“太危险了吧,你要去哪里?”
“还有比这里受刑更危险的事情吗?我要去救我师父,在城隍庙里。”我说。
眼前有狱卒巡过,我俩不再说话。孙彤毕竟是弱质女子,这一路也是叫痛不断。走到最后一段,山下有一个小水池,飘着中药香味。
“跳入池中,你们的伤口就会康复了。”狱卒说。
“孙彤,你在哪个牢房?”临分别前,我抓紧机会问。
她犹豫了一下,说:“火牢。”
我点点头,便跳入池中。伤口被药水浸泡后,果然迅速愈合,不一会,就有狱卒像捕鱼一样用网将我捞起。
伤口已经痊愈了,但被刀剑刺割的痛楚依然在皮肉中蔓延。黑白无常就等在尽头,如常一样把我双手绑上,我回头张望,孙彤已被另一对狱卒带走。
黑白无常套住我的头,把我带回牢房。却听到祝由的声音,他在跟陈老寒暄。
“哎哟,你们可回来了。我带来了新药,让我试试你的天道眼。”祝由看到我,就像小孩看到新玩具一样。黑白无常把我押进了牢房,合上镣扣。
“你们去忙别的吧,我自己能应付得来。”祝由对无常说。
“那好,祝由大哥,我们去押陈老上刑。”
祝由在捣鼓着药箱。旁边牢房并没有铁镣的声响发出,便看到一行三人从我牢房前走过。陈老同样被黑袋套着头,而且他的衣袖,竟是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