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局促地把手袖捋一捋,往我身边靠近,我才记起,爷爷袖里可藏着一把短刀,刚才跑进来时,城卒可没有来得及搜身。
马面使者走到城隍爷跟前,拱手弯腰道:“城隍爷,属下来迟了。”
“小事小事,请大家进来,都坐吧。”城隍爷指示大家坐下。
地府的四人,列坐一边,我们与城隍爷及马面坐同一排。城隍爷没有坐到台上,也算是给足了催命判官的面子。
“马面,牛头怎么没在?”黑无常先于两位领导开口了。
催命判官转过身,想要训斥黑无常这无礼的行为,城隍爷倒是大度地说:“没事,尚武之人,难免血气方刚,不必拘泥小节。”
“呵呵,大哥在阳间有重要的公事。再说了,我一人就足以应付你们了,手下败将。”马面使者把手下败将几字咬得特别重,故意挑衅黑无常。
黑无常当然是生气,但这种场合不好发作。马面也不安好心,见黑无常吃了亏,下一句又想找祝由的麻烦:“哟,祝由,难得来一趟,还带礼物了呀。”
祝由龇嘴一笑,不回马面使者的话,倒用眼角瞟我,冷冷地说:“这礼物,谁想要就送给谁呗。”
看他自信满满的表情,我心下不禁一慌。祝由缓缓打开木盒,里头装的正是一只断臂,看这异于常人的长度,必然是陈老的手臂。而且盒里没有药水,手臂已经呈干瘪状,祝由这是要废了陈老的手!
我骤然怒起,双手撑着椅把起身,就要朝祝由冲出。爷爷向要拉我的衣袖也来不及,但同时,白无常甩出了他的长舌,缠住我的脚,让我不能往前。情急下,我爆发邪气,终于触及了城隍爷的底线。
城隍爷大喝一声,站起身来,就有一股力往我压来,震得我有些发昏,但我坚持站住了。
“放肆!”城隍爷斥道。
白无常收回了长舌。祝由露出得意的笑容,缓缓合上木盒,说:“你很喜欢这份礼物?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拿走。”
爷爷也起来把我拉回座位,一边对城隍爷连连道歉。我知道自己不够冷静,让祝由得逞了,也转身向城隍爷道歉。
城隍爷没说什么,就回到座位上。
催命判官见大家安静下来了,便说:“城隍,是这么回事。想必你也了解到了,这几位可是地府的逃犯,是我们疏忽,让他们到城隍庙作乱来了,我这次过来,就是要把他们押回去受审。”
“判官大人,这事我明白,也该公事公办。只是他们几人身份有点特殊,能否,卖我一个面子,换个折中一点的办法?”城隍爷回道。
“既然城隍爷开口了,我怎敢说不,你只管留下就是。本是我的公务,城隍爷还帮我分担了,岂不乐哉。”催命判官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人,这……”坐在催命判官身旁的黑无常说。催命判官抬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这催命判官故意顺从城隍爷,想必是不怀好意。如果简单直接地把我们留下,恐怕城隍爷就不好对上交代。言下之意,还责怪城隍爷越权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哪敢跟判官大人要人,他们也是着实的犯了法,该罚。只不过,看能否有别的处罚手段。”城隍爷还在尽力为双方找台阶下。
“城隍爷,你可知道,他们犯的是越狱大罪,多少年来没出过这种荒唐事了。而且,坐在对面哪位,还是我们的公职文书呢,你说气不气人。不过,说起这文书,地府新来了一位梁文书,下棋可厉害了。”这催命判官,思维怎么如此跳跃?本还在商讨我们的去留,怎么就聊到下棋来了。
“哦?怎么个厉害法?”城隍爷也适时地顺着他的话接。
“你还记得,我们二十年前的那盘残局吗?他刚瞄了一眼,就给解活了。”
“爷爷,”我靠到爷爷耳边说,“我怎么感觉判官在编啊。”
“就是在编,压根就没有文书姓梁的,你看下去吧。”爷爷说。
“那这真是高人啊,何时能让他摆给我看看?”城隍爷好像也来了兴趣。
“这好说,有机会的。不过,他总嫌我的棋低端,下得不痛快。我就跟他说,城隍爷手上有一副玲珑石棋子,晶莹通透,又多窍不一,每一粒都独具特色,真是世间少有。梁文书一听,便心痒难当。今日既然来了,我便厚下脸皮,问城隍爷借他把玩两天可否?”催命判官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了目的。
“哈哈哈。”城隍爷干笑了几声,并没有马上回应。想来,这副棋子肯定是价值连城,是城隍爷的心头肉。
“既然是梁文书想看,那就叫他过来啊。”马面似乎也得出城隍爷不愿割爱。
“诶,马面,不得无礼。判官大人手下的能人,自然是责任重大,公务繁多,哪能轻易脱身。”城隍爷的手不自觉地在大腿上搓了搓,显然是难以抉择,一面是忠于的旧主的嘱托,一面是心爱的宝物。
催命判官也不急,现在是城隍爷有求于人,他占尽上风。
“好吧。”城隍爷点点头,连场面话都不想说,“马面,待会到我书房,取给判官大人。”
“城隍爷。”马面使者还想劝。
“照办便是。”城隍爷说。
“哈哈哈,那我就替梁文书谢过城隍爷了。等梁文书看腻了,我一定亲手奉还。”催命判官拍着手笑道。其实说是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去怕是没回头了。
城隍爷倒是很快调整过来,没有再纠结这些身外物,又和催命判官谈起条件来:“那刚才我的提议,判官大人是否考虑考虑?”
“哦,城隍爷开口了,自然好办。你说说,认为怎么办。”催命判官答得爽快。
“方才判官大人也说了,地府中新来了梁文书,想必,人手也是足够了。正好我府上差事渐多,却一个帮手,可否,让许文书留在城隍中,替我分忧?”城隍爷慢慢地说,一边观察着判官的表情。
“哦,那无妨。许文书确实是个好帮手,在地府还是在城隍,也都是将功抵过,就依城隍爷说的。”判官答应了。
“那就谢过判官大人。第二件事,最近公事太多,我一忙就出了岔子,现在轮回的名额,还缺了一个。判官大人你看,能不能帮我一下,提前安排个囚犯先作轮回。对了,这位姑娘,刑期应该未满。不过既然来了,不如就帮我补了这个窟窿吧。”
在我看来,这真是个好方案,给足了判官大人面子,两边都有了明面上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好好好,都依你的。”判官又答应了。
我们几人,就像是候奖一样,每安排一个,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那第三件事……”
“还有第三件?城隍爷,这要求也太多了点吧。”催命判官不耐烦地转了转身子。
“判官大人位高权重,我位卑职微,自然要仰仗大人。”城隍爷奉承道。
城隍爷与催命判官本是不同系统的同等权重官职,如今为了帮我们,却要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催命判官说话,我不禁惭愧。我知道,这接下来第三件事,便是安排我的去向。我多想站起身来,洒脱地说,我不需要帮忙,回地狱去受罪罢了,哪怕是落入无间地狱,我也不怕。我还可以回去,好好地向陈老赔罪和忏悔。
但是爷爷一直按着我的手,不让我冲动行事。镜中也传出爷爷幽幽的声音:“雨泽,莫乱了阵脚,莫坏了城隍爷好意。”
催命判官吧了吧嘴,回过身来,便是可以继续商讨的意思。
“马面,去叫人沏茶来,怠慢了判官大人了。”城隍爷说。
马面使者起身,怒视着对面一行人,悻悻地走出厅外。
“判官大人,这第三件事呢。城隍庙一直以来,就只有牛头马面两位勾魂使者。这些年,渐渐显得捉襟见肘,所以我们一直在物色新的能手。这位少年,天赋异禀,生有珍稀的天道眼,是沟通阴阳的不二人选。我城隍庙不及地府兵多将广,除了黑白无常两位使者,又有祝由这等神医,底下还有守牢的几位阴差。所以我想命这位少年为勾魂使者,让他为阴司卖力,也不失为以功抵过的办法吧。”
“嗯……”催命判官认真思考着,黑白无常,祝由都拉长着脖子去看催命判官的表情。他们几个,看来是恨我入骨了。
“如果他肯好好办事,那也好办,依你的意见。”催命判官颔首答应。
“万万不可!”黑白无常和祝由不约而同地大喊。
“大人,他奸诈狡猾,怎么能胜任勾魂使者呢?”
“大人,他计划并领导越狱,牢里天翻地覆,要是不重罚,岂不是给其他囚犯一个榜样了?”
“大人,他他他……他的天道眼太珍贵了,让我留下来,对地狱有大作用。”
祝由倒是诚实,一心想要我的天道眼,开诚明说,不像黑白无常,恐怕就是想把我往死了折磨,表面上还扯其他大道理。
马面此时端着茶杯进来,一脸不屑地说:“他能越狱,那是你们守牢的不力。要是问罪,是不是该先罚你黑白两兄弟啊。”说完就往催命判官手旁的茶几一扔。
“好,哪怕不算他越狱这一罪,但是他何德何能当勾魂使者,与我们平起平坐?”白无常拍着桌子说。
“呵,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地位跟面子的问题,”马面回到座位,翘起了脚,说,“那好办,让他跟你斗一场,不就知道他够不够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