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857000000002

第2章 从当旗牌兵开始

有人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其实是一种偏见。历来的兵中就不乏好人。军阀大混战年代,军营就成了洪炉!

张勋走出了许家公馆,去闯一片比许家扩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世界——

当了一名旗牌兵

张勋拿着东家许振礽的推荐信,到南昌府当了一个旗牌兵。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侍卫兵。这一年是光绪五年(1879年),张勋二十六岁。

清朝自1636年(丙子)皇太极崇德元年始改国号为“清”以来,已经二百四十三年了,所谓康乾盛世早已不再,咸丰、同治、光绪,朝野上下无人不觉日落西山。“大清的气数尽了!”

张勋在江西南昌府当兵的时候,那个本来也执不了政的光绪皇帝,又赶上流年不利,头前年便是倾国性的旱连着涝,春夏多半年无雨,秋临又阴雨连绵,连长城脚下的永定河也决了口。光绪五年,更是水旱连接,再加上地震、蝗灾,举国上下早已凄凉一片,十户九贫了。于是,匪祸四起,盗寇揭竿,百姓涂炭,尸横遍野。

南昌府还算幸运,没有多大的灾害,人们还算有饭吃,有田可作。有“太平”日子可过。官也好、兵也好,总是平平庸庸,得过且过。

太平官好当,太平兵却不好当:没有腾达的机会。张勋在南昌府当两年旗牌兵,依然是个旗牌兵。人也快到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他怎么立?到哪里去立呢?他有些着急了。

一天,他偷偷地走出衙门,先到小巷里的茅草屋去看了看曹琴和外祖婆,然后便偷偷地走进许公馆——他想找到刘先生和少爷许希甫,请他们帮他另攀高枝。

许希甫原本同张勋就情意相投,十分亲密。如今,他们又不常见面了,何况张勋也不是用人而是官府里堂堂一兵了。所以,他对他十分客气,香茶一杯,对面坐下,推心置腹地谈起相互爱谈的话。

“少爷……”张勋看到应酬完了,想谈心事。话刚出口,许希甫便摇手。

“以后千万别这样称呼。”许希甫说,“咱们得算同窗好友,万不可分主仆。有话只管直说。”

“好好,”张勋点着头,但又说:“咱俩对面可以,在许府或许公馆,我是绝不敢造次的,得规规矩矩。”许希甫还是摇头。

“我直对你说吧,有件事还得求你帮助。”

“说吧,啥事?”

“当兵也快三年了还是个兵。你看……”

“嗯!我明白。”许希甫微微锁了锁眉,又说,“南昌府台的这个衙内,也不是个正人君子,靠他也大多靠不住。”他又思索一阵子,说,“南昌地方,还有什么去处会更好呢?”

“离开南昌也可以。”张勋说,“好在我是只身一条,无牵无挂。”

“那曹……”

“你说曹琴祖孙二人?”

“是啊!”

“不怕,我们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哪日才能完婚。再说,我混不好,也无法结婚。这两年我走远点,她们也会乐意。”

许希甫听张勋这么一说,先是轻松地一笑,然后说:“这样吧,我父亲有个朋友,叫潘鼎新,如今是湖南的巡抚。人很好,我见过,又十分敬我父亲。介绍你去湖南怎么样?”

“好是好,”张勋说,“只是,老爷在外地做官,不知何时才能介绍?再说,还不知老爷乐意办这件事不乐意?”张勋尚未见过这位在外地做官的许家老二,怕只是空口说说。

许希甫淡淡地笑了。“这你就放心吧,我以父亲的名义写封信,你拿着去湖南。不成呢,回到南昌来,再干旗牌兵,以后瞅机会;成了呢,在湖南有个好地方,以后我对父亲说一声,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张勋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事,便点头答应了。许希甫取来文房模仿着父亲的笔迹,便给湖南巡抚潘鼎新写了一封盛情的信,无非是说些思念的话,末后提出“有一位至亲好友,想到兵营谋点差事,务盼多多关照”。信写好,又拿出体己的钱给张勋做路费。“你去吧,我想没有问题的。”

“这钱我不要。”张勋说,“我还有钱。我最近两天就动身。”

“钱不能不要。”许希甫说,“就算你有路费了,这钱算我帮你安家的。你拿给曹琴她们吧。你这一走,若是事成了,不知几时能回来,也惦记她们。留点钱给家中,心里边实在。”

张勋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还是把钱收下了。张勋走进无名小巷,见了李妈,叙说了一遍要去湖南的事情,然后说:“外婆,我去湖南,一定会比这里好。这里府台的衙内,是个空架子官场,没有油水,湖南去找的是巡抚,管着偌大的地盘,领着众多兵马。潘大人又是许府许振祎的好友,那里是个有宽路的地方。只是我这一走,便很少有工夫来照顾你和琴妹妹了,心里不好受。”

李妈不知道湖南在哪里,也说不清巡抚是多大的一个官,只觉得路一定很远很远。人走远了,老婆子心里一下空落起来,她想留下他,不让他走。“哪里不是饱饱肚子有衣穿,何必走那么远呢?”转念又想:“不能留他,人家总是在许府里长了见识的,又在衙门里过了两年,说不定就是个大官的坯子。扯人家的腿,不让人家走算啥?不是毁了人家的前程了吗?”想到这里,李妈笑了。

“去吧,去湖南就去湖南。只是,跟官不自由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看看俺娘儿俩?”

张勋说:“外婆放心,不管走多远,我的心都在您身边。只要有空,我准回来。”又说:“在那边混好了,我就先把你和琴妹妹接过去,咱们好好地安个家,团团圆圆地过日子。”李妈又揉眼。没有流泪,笑了。

曹琴过来了。她已不是像往日那么腼腆害羞了,只偎在外婆身旁,默默地听。最后才低声说:“要出远门了,衣服被子都得浆洗一下,明儿送来吧,我洗。”

张勋走到她面前,说:“琴妹,你不要挂心了,衣服被子都是才洗过的,不脏。再说,到了湖南,有了新差事,衣服、被子都会新发给。”说着,从衣袋里拿出许少爷馈赠的银钱,递给曹琴。又说:“这些钱,你留下,添补你和外婆的生活。到冬天,就添几件棉衣,再添条新被子,不能总是那么寒薄。”

李妈和曹琴都说:“不,不要。日子过得去。你出门在外,处处有用项,没钱不行,还是你带在身上。”

张勋这才把许家少爷的深情厚赠说了一遍,然后说:“许家这钱,就是留咱安家的,不给你们给谁?我身上有钱,够用。”

李妈还想再谦让,曹琴已把钱收下,“外婆,别推让了,这钱咱收下。添衣服不添衣服事小,往后日子还长呢,说不定会有想不到事,不得用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孙女想得周到,”李妈说,“张勋呀,这钱算我为你先存着。日后有事,就捎信来要,我再给你。”

“那就不必了,你娘儿俩只管用。琴妹也大了,总得有件出门的衣裳。”

一说“出门”,李妈又揉眼。伤感的叹一声,说:“‘出门’上哪里去?晚上躺下,苦娘儿俩,白日站在太阳下,连影儿才四口人。除了你,天底下哪有亲人?!”

曹琴一见外婆忧伤了,忙用话岔开。“天不早了,快做点吃的吧。”

李妈笑了,仿佛想起了大事,忙又说:“张勋呀!你要去湖南了,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抽个空,回赤田村看看,也算向家人告别。”

张勋一听说“赤田村”,心里就不舒服。爹妈都死了,后妈也死了,叔伯们谁都不收留他,是把他逼出来的。“我不回去,那里没亲人。”

“不是还有叔、伯吗?”

“全死了。”

“还有兄弟。”

“早不知下落了。”

“那……”李妈善良,遇事只往好处想,觉得普天下都是一片阳光。

“外婆,以后别提赤田村了。这条巷子是我的家,你和琴妹是我的亲人。我永远不忘这条巷,不忘你娘儿俩。”

借着好风上青云

1880年,冬。

几场早临的寒流,使湘赣之间的气温较往常低了好几度,枝头的黄叶使那些落叶乔木显得苍老,枯萎了。

张勋换了便装,背着李妈、曹琴为他准备的小包裹,离开南昌,匆匆朝长沙走去。水路、旱路交替,不日,便进了长沙城。他无心观赏这座业已有二千五六百年历史的古城,一心只想投进潘巡抚潘鼎新的衙门。

潘鼎新,行伍出身,在官场上混迹快二十年了,走着一条还算平坦的路子。近些年来,结识了许多文官、文士,总想装点一下“门面”,常常假斯文;由于官运亨通,心胸也开阔了,又想广招天下英雄和名士。这天,正在衙门闲坐,有人报“一位江西友人来访”,他顺口答应一声,“请客厅相见”。当张勋被领到他面前时,见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人,却并不认识,神情有点儿愕然。

张勋机灵,见此情形,跪拜之后,一边打开包裹拿信,一边说:“南昌府许公馆许振祎老爷让我来拜见潘大人,请大人……”

潘鼎新一听是他的好友那里来的,忙接过信,一边拆一边说:“坐吧!我那位仙屏大兄一向还好?眨眼工夫,就是几年不见了。”

张勋道了“谢谢”,又说:“许老爷很好,让小人问候潘大人。”

潘鼎新乍见张勋一表人才,已是喜欢上了,又听他谈吐不凡,更为喜爱。笑眯眯地看完信,说:“你在许府十多年了,算是许府的老人了,怎么忍心离开许府?”张勋立起身,说:“许府历来待下人宽厚,总想让下人朝高枝攀。再说,老爷十分敬仰大人,常在小人面前称道,动了小人的心,小人也想跟着大人腾达一番。”

几句话,说得潘鼎新心花怒放。“到底是从名门出来的人,心地不一般。那好吧,你就在这里吧,先给你个百总(相当于连长)当当,往后有机会了,只要你能好好干,我会关照你的。”说着,便向随从做了交代。

张勋一到长沙就弄了个百总干,自然满心欢喜,忙表示感谢,并说:“请大人多教诲,张勋一定好好干。”

常言说得好,武士只有驰骋疆场才能见得威风。张勋到长沙,当了百总,正是和平岁月。没有仗打,领兵的人便见不得出息。一晃两年,还是个百总。不过,这两年,张勋也小有积蓄,人也到了毛三十岁,便不能不思索娶妻成家的事。征得巡抚大人的应允,便写了封信给南昌的李妈,请她们婆孙二人来长沙,他要同曹琴成亲。

这一年,曹琴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长得个儿高高,脸膛俊秀,李妈也早把这事吊在心头。一见张勋信到,便对外孙女说:“琴呀!咱娘儿俩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张勋有信,叫咱们去长沙。你也收拾收拾吧,咱早走。”

曹琴一听要去长沙成亲,心里一惊——她没有精神准备,虽然情窦早开了,但觉张勋在外当兵,没有定窝,总得有个安身处才能成家。再说,嫁人是件大事,自己总得有件新衣裳。她没有。原身打原身,多寒碜。

李妈是过来人,心中有数。便笑着说:“琴呀!别怕,做新娘子的嫁衣,外婆早为你准备好了。能让你原身衣裳走吗?不能。”她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家中有了男人,才像个家。往后,咱也能直起腰走路了。再说,听说张勋在长沙还混了个官儿,我心里更乐!”

“外婆,”曹琴说,“张勋凭什么当官,我看他还是个书童。人只可老老实实地做人,做官能是一辈子的事?成家之后,他能回来才好呢!”

外婆笑着,摇着头,只管匆匆忙忙去收拾衣物。两天后,便搭乘一只货船去了长沙。

……张勋毕竟只是个百总,没多大影响,成亲的事情也只好草草办过,又向巡抚请了三天假,领着这婆孙俩在长沙转悠一番。

长沙城古,文化悠久,光是诸如“汉代北津城遗址”“定王台遗址”“明城垣”“铜官窑址”等古迹,就不下二十多处,再加上各种挖掘的、没有挖掘的古墓葬,多不胜数。这一些,张勋无兴趣,他不懂。长沙人引为自豪的什么“潇湘夜雨”“洞庭秋月”“平沙落雁”“烟寺晚钟”“远浦归帆”等潇湘八景,他也缺乏欣赏能力,所以都不去。他只拣好看、好玩的地方去逛逛。那自然是去“深涧幽谷,奇石盘道,泉水清绕,古木参天”的岳麓山了。

那一天,天晴气爽,微风送凉,他们徒步上山,边走边看,虽然说不清“妙在何处,典出何迹”,但望着那奇峰怪石、奇花异草,又听着潺潺的流溪,总觉到了神仙的家乡。最后,他们来到岳麓山东麓被称为宋代四大书院的“岳麓书院”休息吃饭——岳麓书院与河南嵩阳书院、庐山白鹿书院、河南应天书院齐名,是一片文人雅士向往的地方,里边除了藏书,讲学之外,还有供祀。张勋不管这些。他们胡乱吃了点东西,歇了歇,然后又穿过青枫峡,上了爱晚亭,举目四眺了山脚下的田园村舍,也就累坏了。于是,急急返回。累虽累了,竟乐得李妈和曹琴合不上嘴,三番五次地说:“跟着女婿开了眼界!”

张勋官小,妻子不能跟随。李妈领着曹琴在长沙住了几天,肚也饱了,眼也饱了,成亲的大事也办了,这才想着“返回南昌去”。张勋觉得过意不去,一定要陪送她们回南昌。适巧,这年是许公馆的二东家许振祎六十寿辰,要回南昌过寿,张勋便有了借口,对潘鼎新说:“想回南昌给老爷贺寿。”

许是潘的好友。好友做寿,本当亲往。怎奈军务在身脱不开,便备了些寿礼,让张勋公私兼顾,回一趟南昌。

“你去吧,对许仙屏大兄说我公务脱不开身,薄礼不成敬意。”

“我一定把大人的厚意转达。”张勋说,“事办完了,我就立即回来。”

潘巡抚说:“不慌。新婚燕尔,还要把家安置一下。什么时候办妥帖了,再回来。”

张勋领着外婆、媳妇回到南昌,把原来的茅草房又修理一番,添置了些用器,然后备了一份厚礼到许府去祝寿。

许振祎长期在外做官,跟亲邻和家人都有些疏远了。故而,此番做寿不在城里公馆,竟放在故里岗嘴头村,借以疏通关系,增厚情感。

岗嘴头村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许家院子占了小半。院中扎彩,院外搭棚,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整个村庄都热腾起来。

张勋领着曹琴,一进岗嘴头村,便小有惊动:“快来看呀!守牛者顺生者讨了一个俊‘守牛婆’来了!”

张勋到岗嘴头村来时,名声并不好,何况后来又偷了许府的御花瓶,人们都以为他是个浪荡汉子。今天,领着媳妇,带着厚礼来给东家贺寿,自然别是一番风光。许府看到张勋今日模样,自然欢喜,也感到是自己家风好,把他熏染好的。管事的忙派人出去,把那些说风凉话的男女臭骂了一顿,把张勋接到待客厅。

许振祎虽然官气颇足,今日是他的大寿喜期,又是在桑梓之地,正想沽名钓誉。所以,特地到客厅来见张勋。张勋虽在许府做佣工十多年,许振祎却还是第一次见他。他一见张勋这个魁伟的身材,圆厚的脸膛和那双有神的眼睛,就知道是一个好军人,心里先喜。忙走上去,跟他说话。

张勋行跪拜礼。许振祎不允,连说“自家人,自家人!”张勋说:“勋在许府多年,承蒙诸多教诲。勋有今天,全赖老爷们的厚爱。今天老爷千秋大寿,勋和贱内敬祝老爷福寿千秋!这大礼是不可违的。”说着,便拉着曹琴,夫妻双双给许振祎磕了头。

许振祎现任着广东巡抚,是位守边重臣,总想显示自己的风度,免不了问一些张勋在长沙的情况,问一些他对国事的态度,最后谈到湖南巡抚潘鼎新。

“那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干练将领。国家有事时,皇上会重用他的。”许振祎说,“你去长沙,随他做事了,这是你的幸运。”

张勋含含糊糊地说:“说起这事,我得感谢老爷你栽培。”于是,又把当年拿着许公馆的信去长沙事说了一遍。

许希甫已将此事在往日的信上对老爹说明了,所以,许振祎并不感到意外。只淡淡地笑着说:“小事,不值一提。”又说:“‘人往高处走’,只要有‘高处’可走,我许家对谁都是乐于帮助的。”许振祎沉思了一下,又说:“当今,世界形势很不好;咱们中国形势也不好。法国人侵略越南,越南是我大清属国,战火烧到中国地上来了。现在,中法实际上已经打起仗了。我估计,潘巡抚可能要去广西边防打仗。到那时,你最好也去广西。”

张勋升官心切,总觉机会难寻。如今听说广西有仗打,便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忙说:“这事还得请老爷帮助,再向潘大人转知一下。”

许振祎点点头。随即找来文房四宝,给潘鼎新写了封信。信上除了表示感谢他的寿仪之外,便简略地说了广西吃紧情况,“如老弟调往广西前线,务请将张勋带往,以给他报效朝廷之机。”

信写好了,又问张勋:“如今你已成家、娶妻了,日子如何?要不要我帮一下?”

张勋忙说:“不必了,不必了。多谢大人的关心。小的日子还过得去。”

许振祎也就点头作罢。

冲锋陷阵立奇功

世界形势,总是乱哄哄的。一些自称的强国,睁大着眼睛,想把别的国家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法兰西就是这样。

1858年起,法国借口“传教士被杀”,联合西班牙,发动对越南的侵略战争,迫使越南阮氏王朝签订了第一次《西贡条约》,将南圻东部边和、嘉定、定祥三省和昆仑岛割让给法国。接着,法国又占领了南圻西三省。从那以后,法国接二连三侵略越南。到1882年,法军再次入侵越南,次年进攻顺化,迫使越南又同他们签订了第一次《顺化条约》,第二次《顺化条约》。从此,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

法国人侵占越南还不满足,继续北犯。于是,挑起了中法战争。果然像许振祎分析的那样,中法之战一起,广西形势恶化,朝廷调遣了潘鼎新往广西治军,由他督办两广军务、广西巡抚。潘鼎新自然想起了好友许振祎之托,把张勋带往广西。这是1884年。

张勋到了广西前线,即决心创功报效朝廷。5月的观音山大战,8月的船头大战,张勋都是作战英勇,奋不顾身大败敌人,屡立战功,很快便升任了千总(类似营长)。到了这年11月,经潘鼎新和两广总督张之洞,帮办军务、广西提督苏元春等人的会衔奏保,上谕免补外把千总,以守备尽先补用并加都司衔,赏戴花翎。次年3月,张勋领兵收复了越南文渊州谅山省长庆府和谅江府,声威大震。复经张之洞、苏元春护理,广西巡抚李秉衡会衔奏保,8月奉上谕免补守备督司,以游击尽先补用;又奉苏元春之命管带广武右军各营,驻扎广西边防。从此,张勋成了苏元春属下的一个称得起亲信的“守备”官。

说来也是巧合,潘鼎新向苏元春介绍张勋时,提及是“江西许仙屏所荐”,原来苏许还是金兰兄弟,这就更加信得过了。不久,便将张勋以参将尽先补用并加副将衔。

中法战争结束之后,中国又一度呈现着风平浪静的形势,当官的做着升平官,当兵的过着马放南山的安逸日子。张勋驻守边防,有家有室又有官,也算混出人模人样了。就在此时,张勋却萌生了一个很大的梦想:“凭着我的能耐,凭着我的成功,我的官职是不是太小了?我还得升腾一番!”

有人说,世界上最难填平的沟壑,就是人的欲望。做流浪儿,当守牛官时,张勋只盼着有一片安稳的立足地,一日有三顿饭吃。现在不同了,有了守备之职,还加副将衔,他成了显赫的人物,有上爬的资本了。

张勋在边防五年,深得顶头上司苏元春的信赖,他自己也丰富了混迹官场的本领,怎样向上爬?他约略懂得了其中的奥妙——他要抓住那个炙手可热的广西提督苏元春。

苏元春,也是个贪财不厌的人。在广西十年,抓了一个庞大可观的家业,因而,也引来不少非议,他正想找一个“清白人”为他遮风挡雨。找来找去,找到了张勋。便把他秘密地叫到内宅,似含似露地作了“托付”。

“张勋哪,你来广西几年了,我有许多地方待你不周。心里总不是滋味。今儿,咱们关起门来,作为一家人,好好谈谈心。”苏元春一副诚恳厚道的姿态。

“苏大人!”张勋有点慌张了,忙站起身,局促不安地说,“张勋来到广西,处处承蒙大人关照,小人的官职一升再升,全凭大人的保举,小人感恩还感不尽。大人你……”

苏元春谦虚地摇摇手。“你坐下,坐下。你也不必说感恩的话。咱们同是皇上的臣子,要说感恩,自然是皇恩雨露,没齿不忘。话又得说回,咱们这同朝为官的,就算是同船共渡,福兮祸兮,命运相连,总要求得一个携手相顾。你说是不是呀?”

张勋官场上的阅历浅,苏元春想干什么,他猜不透。该怎么回答,他拿不定主意。他只点着头,连声说着“是是,对对!”

苏元春老奸巨猾,看得出张勋单纯、朴实,便说:“张勋,说真话,我对你印象甚好。几次保举,又把你留在身边,是想让你挑挑重担,同时也为我分担一些忧愁。”

“忧愁?”张勋心里一惊,“大人你也有忧愁?”

“有。怎么能没有?”苏元春说,“官场上的难题多得很:官大了,要伴君——伴君如伴虎。这一点,我还不虑,一时间我还入不了阁。可是,这同僚之间,也险恶得很,跟商人投机取巧无大分别。”

“这……”张勋糊涂。

“就说我吧,”苏元春揉了揉额头,捋了捋半脱的头发,把胸前那只假发辫轻轻地穿过肩送到脑后。说:“我在广西有些年了,实际上,也是省吃俭用,日积月累,积了少许家资。有人就眼红了,说三道四。为这事,我没少费心。不知怎么的,今天同你谈心,原本不想说这个,竟提了起来。你也不是外人,索性拜托你一下吧……”

张勋恍然明白了,忙说:“大人千万别说‘拜托’,有事请大人只管吩咐,就是赴汤蹈火,张勋也在所不惜。”

“还没有那么严重。”苏元春说,“我只想把手中积累的钱财,分一部分到你那里,你为我保存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就得拜托你为我挡一下,我也好有个退路。”他深深地叹息一声,又说:“人之天性呀!这还不是为了儿孙后代?咱们为官一任,末后儿孙们落了个沿街乞讨,即在阴曹地府,也不瞑目呀!”

张勋说:“苏大人,这好办。你安排吧,我一定照办。无论多少,保证万无一失!”

苏元春放心了,把自己大部分积存很快都移到张勋名下。张勋是新升小官,没有人猜疑他贪赃受贿。于是,苏元春有了安全感。

其实,苏元春的贪赃事,早已满城风雨。只是他在位上,没有人能搞倒他。不久,苏元春调往湖北,问题便出来了。御使向朝廷弹劾了一本,列了众多事实,证明“苏元春有大量贪赃枉法行为,民怨沸起,务请查办”。

此时,是“老佛爷”慈禧理政。国情早已每况愈下,这“女皇”并不承认是自己过错,只迁怒于臣下。一见御使弹劾苏元春的本章,便大怒道:“立即彻查!果如所奏,严惩不贷!”

老佛爷发了话,紫禁城地动山摇!可是,雷声响后,并没有马上下雨。这紫禁城也不是平静的地方,光是宫中,也就纷乱如麻了,大臣们都在钩心斗角,派谁去查苏元春呢?一时也定不下来。结果,是急事缓办。

苏元春朝中有人,慈禧盛怒的信息早报到他耳中。这一吓,非同小可,几乎连站立的能耐也没有了。苏元春毕竟润通官场之道,他明白遇事发愁是愁不脱的,得找关系缓解。缓解之途,自然是靠银子往上上!银子他不缺,问题是派谁去花?思来想去,只有张勋最合适。于是,派一个急差,把张勋从广西请到湖北。

张勋到湖北,苏元春把他请到密室,盛宴席前,便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景况,说出了请他来的目的——

“这是关系我身家性命的大事,除你之外,谁也救不了我!”

“大人,该怎么办?你只管说。”

“现在是老佛爷盛怒,托任何大臣都不行。我看只有通过关系,让老佛爷息怒。”

“那……”

“老佛爷面前,最吃得开的,是太监李莲英。”苏元春说,“我想让你到北京去,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李莲英,让他在老佛爷面前说句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

“你不必顾虑,”苏元春说,“钱我这里有,尽你带,用多少拿多少。”

一听说“钱可尽用”,张勋早已动心。他有经验,人身上有了钱便有了精神;人身上有了钱,再笨拙的人也会路路通。“钱能通神么!”不过,今番是通的皇太后的亲信这个神,“能通得了吗?”张勋还在犹豫。

苏元春救命要紧,不能惜钱财,他立马把现有的金条、银块端出一盘,放在张勋面前,又拿出两张银票,说:“现有的若是不够用,随时可以到前门外的银号去兑换;再不够了,就写快信来,我着人给你送去。”

使尽本领去花钱,张勋觉得这个差事很美。何况,他也梦想着能到京中去闯闯,“说不定还会闯出一条更宽、更广的通天道”。他笑了。

“苏大人,请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会完成的,你在家里等好讯息吧!”他又说:“我不回广西了,明天就动身。”

“广西那里,我会为你安排好的。”苏元春说,“你只管一心在北京干你的。”他望了望张勋,又说:“这可是一个万分重要的大事,我相信你会完成。完成这件事,就算你立了奇功,我绝不会亏待你。”

张守备风流北京城

张勋匆匆忙忙赶到北京,没有立即找住处,只是借故打听总管大太监李莲英的府宅。他是走李莲英的门子来的,他得想法靠近他,以便投靠他。不多久,他便探明李莲英住在北长街的一片很庞大的宅院。于是,他就出了高价,在李莲英宅旁租了一家上等客房住下,身边带的贵重东西存放好,这才躺在床上思索对李莲英如何下手。这是光绪十九年(1893年)。

这一年,京郊大旱,禾苗枯焦,颗粒无收,农民缺粮断炊,饿殍遍野。京城内外,传言四起,都说是“慈禧太后得罪老天了,应该对天请罪”。也有人说是“总管大太监李莲英恶贯满盈,激怒了老天,老天要伐罪了”。

太监专权,是朝政的一大弊病。在李莲英之前,总管太监安德海在慈禧面前便是红极一时的人物,朝中大臣无不痛恨,连恭亲王奕也咬牙切齿。唯独慈禧视为掌上明珠。1869年,清宫内廷为同治皇帝准备大婚,正觉得江南进贡的衣料粗糙时,安德海自告奋勇,说“粤东绣工精美”,要去采购。慈禧答应了,但惧于祖训——清廷有制:太监不能私出宫中四十里——只让他带一二个随员密行。谁知安德海胆大妄为,竟带一大批人,出东直门径直往通州,乘坐有龙旗的大船,沿途招摇。所过州县,大肆勒索受贿。过沧州到山东,碰到一个不买账的巡抚丁宝桢,他一面假意热情挽留,一面派人飞驰京中报于恭王府转奏东宫慈安太后。慈安觉得有违朝制,罪不可赦。当即行文丁宝桢“严密拿捕,就地正法”。当慈禧知道此事之后,安德海早已人头落地。慈禧失去了安德海,失魂落魄,不得不把“寄托”放在李莲英身上。于是,李莲英成了宫中红极一时的人物。

张勋到北京之后,首先买通了北长街上的头面人物,继而买通了李莲英的守门用人和管事先生。渐渐地人们都似是而非的明白,“有一位外任官爷,想通过总管太监买通老佛爷,弄个京官做做”。这也算宫中寻常事了,没有人敢计较。

就在这时候,京中发生了一件有关李莲英的大事,弄得朝野上下,宫廷内外,一片哗然——

天津洋人支持的《国闻报》上登出了一篇署名沈北山的短文,题目是:《中国近事一则》,其文为:

李莲英在朝,上倚慈恩,下植党羽,权震天下,威胁万民,包藏祸心,伺机必发……当今我朝家法森严,岂能令阉宦小人参与政事?防微杜渐,方无秦、汉、明季之患。而今李莲英以一宦人,举足轻重,被其弹劾、罢官、含冤而杀身者,不知凡几。风闻该太监积蓄金银财宝达数百万之巨,若不贪污受贿,如此巨金由何而来?李莲英惹天下之公愤,招中外之流言,上损我慈圣之盛名,下启臣民之口实,罪不容诛。而最可畏者,今日隐患伏于宫禁之间,异日必祸及至尊之侧。李莲英之所恃而无恐者,为太后;而所其不快者,是皇上也。近年以来,上有大臣,下至仆从,奔走李莲英之门者,络绎不绝。凡能辗转设法与李莲英互通声气者,无不因而发家致富。今日若不杀李莲英以儆其余党,则将来皇上之安危实在不可知也。涓涓不塞,将成江河。水之涓涓犹可塞也,及至江河,一旦决口,不可遏止。李莲英结党结帮,盘踞宫廷,患生肘腋。现在奸党满朝,内外一气,倘视若无睹,危难立至。李莲英不过一区区阉宦小人,朝廷有何顾惜?望朝廷除恶务尽,不俟终日……

张勋找到这张报纸,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也有懂得的,也有不懂得的,总算知道是骂李莲英的。心里一急:“这个门子还能投吗?”他问自己。他无法答。

可是,苏元春的银钱他已经花了许多,舍去这个“门子”又去寻谁呢?他思索了一天,决定不改门路,“还是得靠这个大柱子!”

一天,张勋正在李莲英府门外转悠,忽然看见一个彪形汉子骂骂咧咧地朝院中闯去,连门卫也恭恭敬敬地陪着小心。张勋以为他就是李莲英呢,便走上前去打问。

门卫是花过张勋钱的,自然不会相瞒,忙对他说:“他哪里是总管太监?他是总管太监的干儿子,小霸天!”又说:“原本姓胡,叫胡春山。认总管太监为义父后,便改姓李了。不过,人们并不称他的名字,只叫他‘山大叔’。

“今儿他骂骂咧咧的,怎么啦?”张勋问。

“此人就是这个德行,赌场输了,妓院缺钱进不去了,就来这里闹。总管太监宠他,别人只好孝敬他。”停了停,又说:“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东西,谁也填不满的深坑。”

张勋都一一记下了。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隔窗瞅着李莲英的大“衙内”,一边犯了思索:“我得在这个人身上打主意!”

张勋在床上瞅了半天,终于看见了“小霸天”又从里边趔趔趄趄地出来。虽然不叫不骂了,那脸却还是死一般的沉郁。张勋猜想他“一定是没有如愿”。于是,他急忙下床走出来,随在他身后,走出北长街,绕过皇宫北墙,便来到景山前。张勋瞅瞅近处人稀,便紧步走上去,拦住“小霸天”,拱起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山大叔”!“小霸天”抬眼一看,不认识。便问:“你是什么人?拦我干什么?”

张勋笑了。“小人是外任小官,广西守备,张勋。此番进京,可以说是专为拜见山大叔而来,今日总算如愿。”

“拜见我?”小霸天愣了一下。

张勋又说:“这里不是谈话之处。山大叔你拣个地方,咱们好好谈谈。”

原来这几天小霸天赌嫖拉了一个大窟窿,正愁着无法补上,在总管太监府上又没有得到满足,愁着无去处呢。一见张勋这般模样,就知道是来孝敬的。忙说:“谈谈?谈什么?我正愁着日子没法过呢。哪有那心肠。”

张勋笑了。“山大叔,不就是几十两银子吗?走,小人先给你补上。这总可以了吧?”

“你补?几十两?”小霸天不相信。

张勋从腰间拿出一个布袋,转手交给小霸天。“数数看,够用不够用?”小霸天接过布袋,在手中一掂,笑了。“用不了这么多。”

“剩下就装身上,留作别的用。”

小霸天把银子装在身上,精神也来了。笑嘻嘻地说:“张守备,今日初见,你就这么慷慨,够朋友。今儿哪里也不去了,咱们去喝一场花酒,趁酒兴好好谈谈。”

张勋跟着小霸天来到京城中较有名的妓院——暖馨阁。小霸天点了两位“名角”,张勋出了银子,老鸨备了酒宴,小妮们梳妆打扮,安排一个僻静雅室,他们便风流起来。张勋有心事,酒不敢多,浪不敢过,处处表现出拘谨。同时,也反复告诫自己:“今日是初次,绝不谈任何要求,只交朋友。”那小霸天也是个贪财的老手了,他也闭口不问张勋有何所求——问早了,钱路不是断了吗?故而,他们只管花天酒地,调情斗爱。直到日落西山,小霸天已有十分酒意、筋疲力竭了,他们才离开暖馨阁。临别,张勋又朝小霸天腰里狠狠地塞了一把。

小霸天语无伦次地说:“张守备,不,张大哥,咱们有今日这一场,就算是金兰兄弟了,后会有期。我知道你的住处了,改日去登门叩谢!”

“谢什么,有什么好谢?”张勋搀扶着他。

就这样,张勋陪着小霸天,从赌场到妓院,从妓院到烟馆,夜以继日,花天酒地。一连混了十多天,二人的关系也就非同小可了。那日他们从赌场出来,小霸天赢了个得意的数目,破天荒地要请张勋喝酒,张勋也乐得近乎。于是,二人进了酒馆。三杯下肚,小霸天开了口:“张大哥,我知道你有大事进京,早些天不好开口。对吗?”张勋点点头。

“这也难怪,当时咱兄弟交情不深。”小霸天说,“现今不同了,你该说了。凭多大事,我都替你周旋。”

“好,既然山大叔……”

“打住!”小霸天忙说,“你怎么又喊我‘山大叔’呢?叫兄弟!知道吗?”

“是,兄弟。”张勋说,“咱哥俩到这样亲热了,我也不再瞒你了——”于是,把湖北巡抚苏元春之托从头至尾和盘托出,又说:“我可是跟苏大人有些年了,最知道他。人可是个极其忠实厚道的,对皇上、对总管太监,尤其是对老佛爷,都是一心一意。在广西、湖北,也都办了许多好事,黎民百姓,有口皆碑。只是得罪了个别人,才被参了一本。听说老佛爷很生气。这不,苏大人就想走走李总管的门子,请李总管在老佛爷面前美言几句,给开脱一下。”张勋望望小霸天,又说:“苏大人说,这事在京城,除了李总管,再无人有这种能力。故而……”小霸天淡淡一笑,仰面干了一杯酒。说:“我不管你们家苏大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管苏大人是真贪赃还是假贪赃。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位苏大人能出多大个价?”

“这个……”张勋说,“山兄弟,你先说说,动一动总管在老佛爷面前说一句有用的话,得多大个价?”

小霸天一听这口气,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巡抚罪恶不小呀!”他想了想说:“论说钱,我爸家中的金银财宝,可是堆积如山,粪土似的,并不在乎。只是想看看对他的‘忠心’如何?”

“是的,是的。”张勋说,“苏大人一再表明,京中人值得他敬仰的,除了老佛爷便是总管老爷。为总管老爷,即便倾家,苏大人也心甘情愿。”京中从王公大臣起,均称李莲英为“老爷”。张勋知道这规矩。

这样吧,咱弟兄不是外人,我给你出个码,你斟量一下,不妨同苏大人通个气。要是行呢,回我一声,我去同爸说一声。他答应了,东西自然是你当面交他。”

“你说吧,我可以做主。”

小霸天把声音压低,终于开了个价码。不想,竟把张勋吓呆了……

李莲英只言价万金

在天津小报上发表文章大骂李莲英的沈北山,是户部侍郎英年家中的教师,是一个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他的文章写好后,本来是托英年转递朝廷的。英年阅后拒绝转递。沈又托总理衙门内的一位朋友张部郎转递。张看后说:“这样的奏折让我转递,你不想活,也想叫我的脑袋搬家?”沈无奈,只得跑到天津去找洋人支持的报纸发表。

此文一发表,博得国人共鸣,一时轰动京城。醇亲王奕看后说:“这份上书说得好,李莲英恶贯满盈,太后宠他实在过分,看怎么收拾?”于是,派人将报纸送到宫中。

慈禧太后阅后大怒,下旨缉拿沈北山。沈北山在洋人的庇护下终于走脱了。慈禧无可奈何,只好对李莲英说:“不用怕,有我呢。天大的事,只管往我身上推。”

自此,李莲英的手伸得更长。

张勋回到住处,一直愁眉不展。“两万银子不是大事,那两件古董,到哪里去办呢?”

原来在小霸天的“价码”中,有这样两件东西十分珍贵:一件是唐人张萱的名画《虢国夫人游春图》,一件是明代的瓷器青花济公坐像。

——其实,小霸天根本就不懂古董,也不知这两件东西贵在何处。只是早时有个古董商到李莲英家做客,闲谈中打听这两件东西,说是“有人愿出连城之价求购”,并斯斯文文地介绍了这两件东西之影响,说那张画上还有宋代大诗人苏轼的题诗,有“佳人自鞚玉花骢,翩若惊燕踏飞龙”等句,是一件无价之宝。至于那件青花济公坐像,说它是明代出品,一说是造型奇特,这个济公像,从左侧看为悲,从右侧看为喜,从正面看为傻,令人叹为观止。小霸天只想弄来向他的干爸爸献献殷勤,什么价值连城不连城,他不懂。

张勋也是古董外行,他原想到古旧市上可以信手拈来呢,谁知打听了两天,那些古董商无不向他摇头咋舌!他这才知道“难办”。于是,又摆了个花酒场,把小霸天请来,好言好语想推辞掉。“其实,并不是怕花钱,只是这件东西世上却没有,买不到。请兄弟……”小霸天马上变脸摇首。“张大哥,这可就不够朋友了。小孩子还懂得‘没有米逮不来雀’,一个巡抚的身家性命难道不抵两件旧玩意儿?”他饮了一杯酒,又缓了缓口气说:“这也难怪,货也不敢卖给你。这样吧,明儿你拿三万银子,我去替你办。”

张勋虽觉“太吓人”,但也没办法,只得答应。第二天,便给小霸天送去一张银票。

小霸天的狐朋狗友多,本领通天。几人一商量,便在琉璃厂古董市上买了两件赝品——好在李莲英也是外行,不一定认得出——剩下的银子都吞了。

天津报纸骂了李莲英之后,李莲英着实提心吊胆了许多日子。慈禧给他吃了“定心丸”,李莲英的心还是定不实。

这一天,他正坐在室里郁郁发闷,小霸天突然闯进来。李莲英缓缓地仰起面,无精打采地闪了闪目,说:“小山子,你怎么许多天不来了?又去做什么了?”

“爸,”小霸天偎到他身边,说,“这几天,我在替你接待一位外任官的差人。”

“哪里的外任官,怎么是替我接待?”

“是这样……”小霸天把苏元春的事简单说一下,又说说张勋如何为主人尽心。

李莲英半闭着眼,说:“苏元春,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原本是广西的巡抚,现在湖北仍任这个职。”

“巡抚?”李莲英摇摇头,“京城里的王公大臣我都无心肠瞅他们一眼,巡抚算个屁!中国的巡抚比荒野里的兔子还多,管他们那些事干啥?”

小霸天呆了。果真李莲英不出面,他用了张勋的钱怎么交代呢?但又不能太勉强,便说:“爸,其实我也不想问什么巡抚的事。这种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为官一方,坑害一方。可是,他的这位叫张勋的守备部下,为主人这么尽心,抛家丢眷,弃官不做,千里迢迢到京中为主人寻门路,这精神太感人了!”

“这个苏元春也不像话,当初有肚量贪赃枉法,今天就应该有胆量出来顶。叫一个部将出头露面,真是个孬种!”李莲英呷了一口茶,又说,“既然揽下了这个烂摊子,我也不能不出面了。只是……倒也难为了这位守备。”

小霸天忙说:“爸,我是这样想。只要你见了张勋,你一定会很满意。”说着,又把嘴贴在李莲英耳边,告诉他早日那位古董商提到的两件宝物也在礼中。“爸,我看张勋这个人很会办事。”

李莲英笑了。“那好吧,你明儿午前把张勋领来见见我。不过,你不要把话说得满,那两件物品我得送给老佛爷去过目。老佛爷喜欢了,我才能开口。若是老佛爷连眼皮也不翻,这事便只好作罢。”

“这……”小霸天害怕了。那两件东西是他作的假,稍有知识的人便会看穿。这不是要落“欺君之罪”么!但是,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下去。

其实,李莲英说是“送给老佛爷去过目”,也是一句托词。大内什么样的珍宝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慈禧稀罕一张什么画,一只什么瓷器?就连总管太监李莲英,也并不把这件区区小事放在眼中。在当前,诱他注目的不是银子钱、珠宝,而是人心。“报纸上不是骂我吗?京中不是有人要杀我吗?外任官出了事还得来找我。我李莲英还比你们强!强他妈的百倍,千倍,不!万倍还多!”

第二天,风和日丽,一片明媚。

早饭之后,张勋换了件干净衣服,抱着小霸天为他备办的两件“珍宝”,又拿出晋见礼银,这才跟着小霸天朝李莲英宅中走去。

张勋是从偏远僻乡来的,这些年虽然也出入衙门,那都是地方小衙门。来北京这多天,打从大衙门门口走过,但并未进任何一处——人家不许他进。今日一进总管太监的住宅,心中陡然一惊:“乖乖,这么威严一处宅院!”

进门是五级文石做成的台阶,石捆的门槛,门板为红木,中书唐人联句:

若道平分四时气,南枝为底发春偏。

进得门来,一面照壁;绕去,便是一洞天院落,青砖灰瓦,翘檐叠脊。张勋顾不得细看,跟着小霸天穿过中庭,来到一座壮观的客厅,层轩广庭,宽敞精丽,四壁全用竹木雕花;厅中桌椅,殷红闪光!八仙桌边坐着一个暄胖的官儿——张勋猜想,他大约就是总管太监李莲英了。果然,站未定,小霸天就介绍说:“这就是我爸,赶快见礼!”

张勋眉头一皱——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总管太监行礼。但又不能不行。他忙深深一鞠躬,只说一句糊糊涂涂的话:“老爷您老人家安康!”

李莲英抬眼一看,见是一位很有风度、相貌不错的人,心里先是一喜。然后说:“免了吧。你就是从广西、湖北来的……”

“小人张勋,广西一个小小守备。”

“嗯,”李莲英站起身来,慢声拉语说,“你们那个苏巡抚也太不像话,怎么能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倒是个好人,为主分忧,算是肝脑涂地。要不是你有这个精神,我才不管这样的扯淡事呢。”

张勋忙说:“我家巡抚大人,最崇拜的就是李老爷,说李老爷正直,待外官亲厚。所以……”

李莲英淡淡一笑,心中暗想:“全是屁话,他不犯案,从未想到过我!”他摇手阻止张勋。“听说你还带来点东西。我可看不上眼。我这里的东西都无价。你带来了,我也不好让你再带回去。明儿我到宫内赏给孩子们就罢了。”

“多谢李老爷。”张勋说,“苏大人的事……”

“放心吧,”李莲英说,“我趁着老佛爷喜欢的时候,给他美言几句也就完了。”

张勋忙着站起,告别出来。

张勋退出客厅的时候,李莲英又叫住他:“你慢走一步,我有话说。”

张勋站立,转过身来。“李老爷……”

“苏巡抚的事,你就算办完了,可以回复他一下,让他安心做他的官。只是以后别再那么贪得无厌。旧病复发,可是无药可治了。”李莲英说,“我想你就别再回去了,留在京中如何?以后我会关照你的。”张勋忙打躬。“多谢老爷大恩。”

几天之后,李莲英趁着给慈禧梳头的时候,对她说了苏元春的事。慈禧仰面看看他,半天才说:“知道了。”然后又说:“把那个折子——即弹劾苏元春的折子——抽出来,退回去就算了。”

一场“通天”的大案,就此完了。不曾想到,张勋竟因此攀上了高枝,在京中大内有了立足的地方。

同类推荐
  • 为爱而来

    为爱而来

    40多年前,朱邦月的朋友临终时,将两岁的儿子和怀着5个月身孕的妻子托付给他。虽然是孩子的养父,但是朱邦月却奉献了连生父都不能给予的疼爱。本书是朱邦月的二儿子朱邵华以父亲的口吻写的自传体小说,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家庭几十年来遭遇的辛酸,屈辱,委屈以及磨难,但是,在这样外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下,他们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共伴今生。在当今社会下,这本作品极富教育意义,它能给人直面挫折的勇气以及面对苦难,永不言弃的力量。
  • 随心飞翔:苹果教父乔布斯的22条成功心经

    随心飞翔:苹果教父乔布斯的22条成功心经

    本书有人说,人类史上有两个有名的苹果,一个“砸”出了万有引力定律;一个被史蒂夫?乔布斯玩得魅力乍泄,吸引玩家无数。的确,他身上承载了太多的辉煌。然而,对于完美有着近乎不可理喻的迷恋的乔布斯,一生却很难说得上完美。他一出生即遭亲生父母抛弃;仅上了半年大学,就辍学成为一家电视游戏机公司职员;被其亲手从百事可乐挖来的CEO约翰?斯库利赶出公司;过去的8年一直在和疾病相抗争。可以说,这个公众膜拜的天才和巨人真正在大众中的“脸谱”是一个集激情、完美主义、欲望、才华、艺术气质和暴脾气于一身的形象。他就是史蒂夫?乔布斯,这个全世界人心目中的英雄,苹果“粉丝”永远的偶像。他将技术与人性结合,追寻内心的直觉,从而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也许乔布斯的强大人格魅力、远见卓识和超凡品味无可复制,世上也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乔布斯,但是从乔布斯身上,我们可以学习到更多成功者需要具备的要素。乔布斯创造的,不只是一种品牌,更是一种理念,一种创新思维,乃至潮流。他的光辉、激情与能量,是改变我们生活的无数创新的源泉,这些创新丰富和改善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 草根宰相诸葛亮

    草根宰相诸葛亮

    绚烂如繁花,闪耀似群星,但英雄总有归去之时,千古风流,终化尘土。不过,他们曾经那么轰轰烈烈地活过: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这足以感动我们,也足以慰藉英雄壮志未酬的雄心。
  • 张居正评传

    张居正评传

    本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共八章,每章又有不同的小节,以叙述为主,详尽生动的记叙了张居正的成长经历和主要事迹;张居正是怎样一步步走向内阁首辅地位,并逐步操纵朝政大权,进行自己的改革的。
  • 秉笔直书著述《史记》的司马迁

    秉笔直书著述《史记》的司马迁

    本书介绍了司马迁的生平,内容包括:迁生龙门、太史世家、受学名师、家徙茂陵、二十漫游、出仕郎中、扈从封禅、负薪塞河、继任太史、制定新历等。
热门推荐
  • 西洋棋子

    西洋棋子

    锦城最近发生了一件趣事。有人门户网站上发了一个帖子,内容如下:标题:一千万游戏币悬赏西洋棋子,截止期1月17日早上8点赏金:一千万游戏币,游戏种类任选。任务:请帮我去偷一样东西。众所周知,国际象棋一共有三十六枚棋子,在下如今指明要锦城香積古董店老板随身带的那副国际象棋白棋中的王。不论以任何方式偷到这枚棋子并交予本人,即算完成任务,立刻交付赏金。本人诚心实意,绝非玩笑。境外担保凭证影印文件如下。望大家积极参与。如果这副西洋棋是稀世珍宝,那有人想要也在情理之中。
  • 武乱大周

    武乱大周

    大周千载,盛极而衰,兴帝逆天而行,国兴族弱,五代单传寿不过三十,杨信登基,天机莫测,八载而定四方,弱冠之年远走天涯,国势复衰,天灾人祸,烽烟四起。杨信回朝欲以一己之力再逆天行,兴衰成败熟可知。以武乱周,成败由人。
  • 全职之旅

    全职之旅

    锻造师,药剂师,铭纹师,附魔师,炼金师,驯兽师,酿酒师,烹饪师......成为全职业大师的墨久,原以为能在异界大展身手,但命运好似在不断的和他开着玩笑。“什么我是奴隶?还是个人人嫌弃的傻蛋?”“哇,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居然迷路了!”“妈呀!魔兽!别追我啦!快跑!快跑!”墨久异世界的全职之旅,就这么在一堆悲剧中拉开了序幕。
  • 杀神岛

    杀神岛

    陈天为救妹妹入狱三年,在这三年中他失去了右眼。却成就了他辉煌的一生,自身抗击打能力超强的他。被造神计划选中,并被注入强化基因成为了众神之一。
  • 拾花

    拾花

    小说叙述了男主人公方起阳坎坷的人生经历,很小父亲就离开了家,母亲残疾,自己被迫跟着老村长漂泊四海,以赌博为生,18岁的一天,当起阳再次回到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本人开了个读书群:45487734
  • 快穿:君主的游乐园

    快穿:君主的游乐园

    君皖只是想没事做做任务攒攒魂力。没想到被天道老儿无情踢下去以后竟然连国家规定节假日都没有了?行,你想看戏是吧?那我就把你的世界搅浑让你看个够!
  • 希望被爱

    希望被爱

    讲述了女主小时候的悲惨经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谢谢。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鲁滨逊漂流记(青少版名著)

    鲁滨逊漂流记(青少版名著)

    丹尼尔·笛福的这本《鲁滨逊漂流记》是一部具有传奇色彩的回忆录式 冒险小说。小说问世之后,立即风靡全球,历久不衰,成为家喻户晓的一部世界名著,该书被誉为英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鲁滨逊漂流记》运用自述的方式,讲述了主人公在孤岛上生活二十八年的传奇故事:鲁滨逊在绝境中流落无人荒岛之上,但是他凭借自己的勇敢 和智慧,对荒岛的原始生存环境进行改造,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彻底改变了自己无衣无食的苦难命运,他还救下了即将被土著吃掉的野人“ 星期五”,并最终安全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 Mr. Bonaparte of Corsica

    Mr. Bonaparte of Corsica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