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翼村是珠江三角洲最边远最闭塞的一个小村。这里地瘠人贫,石骨土里连最贱的庄稼都长不大,年轻人都进城务工去了。
时至今天,这里依然保留着一座烟囱作坊。因为这里一带的人还没有用上煤气天然气,煮食依然靠烧柴,自然就得架烟囱。作坊里有十个八个人,分别干着炼泥、制胚、晒胚、烧窑的活计。
看来制胚是这里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在制胚工段有个粗眉大眼的精壮后生叫阿海。
本来阿海应该同村里其他后生一样进城务工的,但阿海的爹是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平时没事,发起病来会伤害别人,阿海的娘就是阿海爹那年发病时给活活掐死的。阿海要照顾随时会发病的爹,因此只能留在村里。
阿海活到34岁依然讨不上媳妇。原因很简单,村里的姑娘都远走高飞了,别处的姑娘都嫌这里穷,谁都不肯嫁进来。有一次,有个腿脚有残疾的姑娘经媒人引荐,已经相中了阿海,但后来知道了阿海有个这样的爹,更怕有家族遗传,于是反悔了。
初夏的一天,作坊来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这姑娘长得高挑苗条、眉清目秀,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外地流落来的人。
这姑娘像根木桩似的,一直站在阿海的工位旁,看着阿海身水身汗地重复那费力却单调的工序。
由于自己的特殊的身世,阿海对女人早已没了感觉,更不会有非分之想。他对姑娘的出现不瞅不睬的,仿佛她并不存在。
中午开饭了,是作坊的集体伙食。炊事员将菜、肉大杂烩装进一只脸盆里,旁边放一木桶饭,各人就用自备的碗盛一碗饭,围着菜盆蹲在地上吃。
这姑娘像根木桩似的站在阿海的工位旁边。
作坊老板就问阿海:“怎么不招呼客人过来吃饭?”
阿海说,她不是我的客人,从早上开工不久她就立在那里,也不开口说话,有点叫人莫名其妙的。
老板就说:“先别管那么多,快去拿副碗筷,让人家吃饱饭再说。”
这姑娘也不客气,蹲下来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饭后,老板一边呼噜呼噜抽着水烟筒,一边不经意地问姑娘从哪里来,打算到哪里去。
没想到这一问,姑娘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滴下来,吓得老板不敢再多事。
姑娘要求老板收留她,说但求有两餐饭吃,夜里有个地方栖身。
老板说这活计挺累人,工钱又低,怕她干不来。老板说城里到处招工,何不到城里打工?
这时姑娘说出心里话。她说她是邻国人,听信了人贩子欺骗,说交一笔钱就可以办劳务输出手续,到中国来打工。后来才知是将她们骗来卖钱。她是在中途住店的时候逃跑出来的。因此什么身份证明都没有,只好一路流浪,流落到这里来。
没办法,老板只好让她在作坊落脚。
在后来的日子,姑娘很自然地同阿海好上了。是姑娘主动“粘”上去的。她告诉阿海,她叫慕云。
村里的人都说,是阿海家山有福,家无梧桐树,也有凤来栖。村里人还说,瓜熟蒂落赶紧摘,打铁要趁热,否则鸡飞蛋打就后悔莫及了。
于是办了几桌酒,村子里只要是走得动的人,都成了座上客。
酒正酣,来了个不速之客。原来邻村真有一个几年前被骗卖来的X国女人,听说来了“家乡人”,于是也不请自来了。邻村的X国女人很热情地用她本国话同慕云说话,殊不知慕云却是一点也听不懂。
到底这慕云是什么来历?阿海慌了,村里人也慌了。于是婚事就搁浅了。
第二天,慕云对阿海说,她不该说谎,其实她也是中国人,是她父母贪图钱财,要将她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光棍,她才跑出来的。
阿海就对她说,法律早已明令禁止强迫买卖婚姻,只要通过法律途径,就可以解除违法的婚约。阿海说,我可以陪你一道,回老家去将这一切搞清楚。
没想到,阿海此言一出,慕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说这一切都是谎言。其实,她原是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因为无心向学,被一些不良社会青年勾搭上,合伙偷汽车变卖,将卖得的钱花天酒地挥霍。后来东窗事发,她在乱中逃脱,一直流浪到珠江三角洲。
阿海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慕云双手说,我送你去公安局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可以指天发誓,不管等多少年,我一定等你回来……
泪流满脸的慕云,整个人瘫软在阿海的怀里,用微弱的、只有阿海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