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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朱颜辞镜

仆从在院中置了矮凳炭火,虽不知李炎意欲何为,但见他面无血色,便不敢多言半句,依言布置好一切。李炎坐于院内,随手拈了一条驯兽用的头等牛皮所编制的短鞭。园内看养这头猞猁的是在府上已有好几年的下人,李炎素来鲜少问起它,今日陡然着他前来,精瘦的汉子也不免心中有些惴惴。李炎随口问了问猞猁平常习性,日常饮食,下人据实一五一十道出。李炎道:“与猛禽为谋,辛苦了。”他忙称不敢,李炎复又问道:“你照看它有几年了?”他道:“上一任云师傅离开后,便是小人在照看。”李炎皱了皱眉,问:“那人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会离开?”他便为了些难,思索再三,方道:“去岁三月春猎前,好像是他父亲突然染了重疾辞世,他要回去为守孝。”他陡然大惊,猝不及防想起去岁春猎的事情来,皇帝兴致大好,特意着李炎随行。后妃中杨昭容亦同行,他不敢深思,只觉背后凉意阵阵。他食指微屈,轻轻敲击扶手,闭目顿了顿,方侧头问府内管事道:“去查,上一任照看它的是什么人?不是说老父去世么,你也一并查查,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眼见管事去远了,李炎这才回过头来,眼望着雪地里蜷缩在笼子一角的畜生,只觉得两鬓上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伸出手来揉了揉额角,又问道:“你照顾它这许久,可有发现它的行为有何异常?”他道:“小的并未发现有何异样,不过比起小的以前见过的猞猁,它倒是疲懒些许。”李炎点了点头,捏着鞭子,行至笼边。猞猁栖息于笼内,枕头于股下,懒洋洋地抬眼看了李炎一眼。他扬起鞭子,末端的牛革穗子拂过他油光发亮的皮毛,它微微动了动,又调转了个方向,继续闭眼小憩。李炎自袖内抽出那一小块布,那是绮罗昨夜借着烛光从衣袍上裁下来的,边角歪斜,起了毛边。他从笼子的缝隙将布塞进去,挥了挥。下人都为他的举止所惑,一向在他殿内伺候的朱颜唬得一愣,待反应过来,急急阻止道:“大王。”李炎横手拦住,呵斥道:“退下。”她摇了摇唇,终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双手交握,退后了一步。猞猁微动了小短小的尾巴,鼻子警惕地嗅了嗅,颌两侧的赭色斑纹扯了扯。李炎嘴角动了动,略带着嘲弄。令他失望的却是,片刻许后,它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又掉过头朝另一个方向闭眼而寐。朱颜见状,又试探性地唤道:“大王?”

李炎侧目看向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她双眼流露出十分惊恐,目瞪口呆望向笼子。只觉得手上由大力一扯,力道之大,几乎快要将他掀翻在地,幸得他及时退了两步,才没教它拖到笼边。猞猁夺过李炎手中的布料,缩在角落,一向缩在长而浓密的兽毛内的爪子也伸了出来,极为凶狠地撕拉布料,不多时,一张小小的布,便被它撕成无数碎片。院内所有人早已被吓得惊慌失措,三魂不见了七魄,纷纷跪下乞饶。朱颜脸色煞白,急捧来茶盏奉上,李炎接过茶杯,撇了撇面上的浮沫,又听得那看养猞猁的下人不断求饶:“大王恕罪,小的也不知为何它会冒犯大王。”

他又看了眼笼子里的猞猁,它将布块撕碎,犹未尽兴,两眼桀桀地看着李炎,他怒从心上生,忽的将掌中茶盏狠狠掷出,薄脆的青瓷甫一碰到铜镀笼子,瞬间四分五裂,摔成点点碎银一般的碎片。一众仆人愣是大气也不敢出,闻声屏息,但见李炎横眉冷目,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而去,行了几步,复又折返,嘱咐道:“将这畜生仗毙。”

须晴日,长安银装素裹,显得格外妖娆。午后日影携着枯枝的孤影,慢慢游移到了珠镜殿,扑入杨昭容的茶盏里,映得一盏碧绿的茶汤影影绰绰。她微微抬了抬双眸,目光格外妖冶看着殿下所跪之人,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绮罗坐于一旁,手虽拨弄着琵琶,眼和心却似生在殿内跪着的那人身上一般。看她身上所着衣物,应是珠镜殿的宫人,但不知犯下何事,惹得杨昭容大动肝火,已让她一连跪了两三个时辰。她鬓发微有些凌乱,面上带着凄色,却也不求饶,只依言举首,平静道:“事已至此,奴婢无话可说。”杨昭容素来脾气说不得好,此时却也未有多动怒的样子,只是提摆向前走了两步,扬手将那盏热茶泼在她的脸上,咬牙道:“贱人。”她仪态万千,蹲在女子身侧,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这些年,本宫对你如何?”

女子听到这话,眼中波流云动,掉出两行泪来:“昭容待奴婢恩重如山。”杨昭容半似鄙夷半似嘲弄:“别人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而你,如山重恩,却执刀剜心。本宫何德何能,能待你有恩。”那滚烫的茶水沾了肌肤,面上便红了一片,她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势跪伏于地,以额叩首:“奴婢有负昭容恩情,犯下这等罪过,万般羞愧,自知无颜再乞昭容宽恕,但凭昭容处置。”杨昭容问道:“在本宫身边有五年了吧?”女子闭目道:“太和二年秋,昭容捡来奴婢,至今已是六载。”杨昭容道:“竟有六年了,本宫的规矩你可熟悉?像你这样的,该当何罪?”女子面目苍白,眼神涣散,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死罪。”

杨昭容闻言,起身四顾了一圈,方对绮罗招手:“你过来。”绮罗不知所为何事,走上前去,只闻杨昭容高声问道:“你可会什么超度人的音律?”绮罗陡然一惊,略带惊恐看向杨昭容,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终究道不出下文。杨昭容横了她一眼:“会就不会,不会就不会,又什么好迟疑的。”绮罗听她言语中已有几分不悦,略一思忖,便只得道:“奴婢幼时念过几天佛,略懂梵音。”杨昭容不由笑道,掉头对跪着的女子说道:“念在你和本宫六年的主仆情分,本宫送个人去为你超度,下一个轮回好生投胎,切莫再往这泥泞一头扎来。”绮罗惶然,不禁圆睁双眸。女子长泪不绝,叩首谢恩。

女子离去由几名宫人解送,绮罗抱着琵琶随在她身后,只见一路上皆有宫人隐于花枝后檐柱下,偷偷打望,偶有胆大的,还会指指点点。见她们一行人近了,又如鸟雀散开。行到一处小院,杨昭容派来的人立在门口,便不再进了,她们望着她道:“咱们共事六年,有些情分在,送你至此,你便安心上路。”女子心中约是明白她们不愿见她临死凄绝模样,不让她多有难堪,遂失神落泪道:“是,多谢各位姐姐送我一程。”

她们可以不进去,绮罗却是奉命来弹梵音的,却不能不去。她接过宫人递来的托盘,盘中置了一壶一杯,以红布相遮。

院内残雪消融,屋顶融化的水滴沿着檐角落下,拉成一条条绵绵不绝的雨线,打在青石阶上,无端萧瑟。绮罗跟着她进入室内,只见她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苍白的容颜,凄声对绮罗说:“劳烦娘子稍等片刻,我梳洗一番再上路。”绮罗犹如身处火炉,烈火焚身,处处难受,点了点头,退至一旁。女子双手颤抖,反手去解发髻,手却哆嗦得厉害,那双钗绞在发内,她一连拔了几次,都没能抽出,倒是手上握着的梳子猝然落地,发出“啪嗒”一声响,她弯身去捡,却抓到绮罗的手,顺着她修长的手指看上去,四目相对。绮罗垂眸道:“我帮你吧。”女子淡淡笑道:“麻烦你了。”绮罗解开她的发髻,道:“姐姐看起来年纪不大,奴婢帮你梳一个双环望仙髻可好?”女子道:“好。”

绮罗将她的头发仔细分成两股,她从未帮别人梳过头,是以做得不够熟练,挽了好几次才将头发绾好。女子看着铜镜中绮罗青涩的模样,说道:“昭容将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绮罗亦觉感伤,却又不知说什么,所幸女子也并不想她说些什么,干脆保持沉默。女子突然说道:“昭容必然是十分喜欢你。”绮罗困惑不已,道:“贵人姐姐说笑了。”女子声音浅浅的:“我跟了昭容六年,她心性如何,我比你更清楚。这六年里,我做了什么事情昭容又如何不会得知,之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她清楚,就算我为人所用,终归触动不了她分毫,是以才侥幸活到今天。”

她又笑了笑:“昭容待我恩重如山,我却做了这样的事情,本就万死不足以谢罪。不该怨谁,于你无关,于昭容无关,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从眼角莹然的泪花。绮罗看在眼中,心里极为动容,行到穷途末路,她该是何等绝望,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安慰女子。

她哭了片刻,方回过头握着绮罗的手说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看得出,你是个极聪明的人,该有无边璀璨的未来,若是有机会,早早地从这里抽身出去。这大明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窟窿,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绮罗抽出了手,惶恐不安,小声说道:“奴婢不懂。”女子看着她,左右打量着她的脸,笑道:“不懂就对了,在不懂的时候抽身离开,等你什么都懂了,就什么都迟了。”

绮罗看着她的神情,又点了点头。发髻已经绾好,女子对着镜子画了眉黛,又补了朱唇,对镜整理一番,道:“丹顶鹤见血封喉来得很快,死相也不会很好看,你看到难免会害怕。你到门外去弹琵琶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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