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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诉别情怨女动心 说长策痴男得燕(2)

见二人走远,文公转过身子,冲苏秦拱手:“你是苏子吧?寡人本与夫人讲妥,约苏子榻前求教,”苦笑一下,“不想事情起了变化。”

“草民谢君上厚爱!”苏秦拱手还礼,“《易》有六十四卦,卦卦离不开一个变字,此所谓‘刚柔相推,变在其中’也!”

“苏子所言甚是。”文公点头,“听闻苏子至燕,寡人之病一下子好了大半,这也算是‘变在其中’了。”

“草民贱躯能为君上祈福,是草民之幸。”

姬雪心里窝了一事,插言:“本宫有一事不明,请教苏子。”

苏秦转向姬雪,拱手:“夫人请讲!”

“苏子并不知晓君上欲调子之将军的六万大军,为何却说叛军三日之内必溃?”

苏秦微微一笑:“苏秦料定,三日之内赵军必撤。赵军若撤,子之大军有何理由空守边地?”

莫说是姬雪,纵使文公也是一惊:“苏子为何判断赵军必撤?”

“回禀君上,”苏秦侃侃言道,“苏秦刚从赵地来,已经知赵。君上之忧,赵室亦然。奉阳君赵成位轻权重,阴结武成君,欲助子鱼执掌燕宫,再借燕人之力逼宫赵侯。为达这一目的,奉阳君以制约中山为由请调赵军入代,致使晋阳空虚,予秦以可乘之机。如果不出苏秦所料,秦人必伐晋阳,赵侯亦必借此良机除掉奉阳君,赵军亦必撤离代郡,驰援晋阳。没有赵军做盾,武阳叛军就如无本之木,失渊之鱼,自然不战自溃。”

姬雪、燕文公互望一眼。

姬雪不可置信道:“苏子,这个推断不会有误吧?”

“三日之内,当见分晓。”

苏秦的话音尚未落定,老内臣手持军报疾步趋入:“禀报君上,子之将军急报!”

燕文公接过急报,匆匆阅过,神色大悦,冲苏秦道:“苏子果是神算,赵国已起变故。昨夜子时,赵军主将公子范被廷尉肥义擒拿,赵军连夜开拔,驰援晋阳。子之大军现已兵分两路,一路袭取武阳,一路驰援蓟城。”

姬雪长长嘘出一口气,不无钦佩地看向苏秦。

二人目光相接,姬雪陡然间意识到什么,旋即低头,起身揖道:“君上,苏子,你们商谈国事,臣妾告退。”便款款退去。

夜幕降临,南城门外的叛军大帐火烛齐明。

武成君端坐主席,手持一束令箭,十几位将军正在听令。

季青匆匆走进,在武成君耳边低语。武成君震惊,手中令箭“啪”地掉落。众将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

季青抬头,朝众将摆手:“诸位将军,先到帐外候命!”

见众将退出,季青长叹一声:“唉,武阳被抄,子之回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武成君盯住季青:“季子,可有万全之策?”

“叛乱名分已定,主公退无可退,眼前只有一路:鱼死网破!”

“说吧,如何鱼死网破?”

“赶在子之大军之前杀进蓟城。只要控制了蓟城,拿住君上,子之就会乖乖听命!”

“好!”武成君心一横,以拳震几,“既然横竖是死,就依季子之计,来他个鱼死网破!”

季青击掌,众将走进。

“诸位将军,”季青轻咳一声,缓缓说道,“经过一日攻战,蓟城军心已涣,斗志已溃,成功就在今夜!在下方才与主公议定,今夜三更,以北门鼓声为号,强攻蓟城。南、西、东三门,原本拟定的佯攻方案,改为实攻!”

武成君忽地站起,字字有力:“诸位将军,谁先攻入城门,拿住奸人,本公记他首功,赏千金,封大将军!”

众将跪地,齐叩:“末将领命!”

是夜,三更时分,北门之外的旷野上,大批叛军在夜幕的掩护下黑压压地逼向城门,在一箭之外顿住。

梆声响过三更,所有叛军的目光无不盯住城门。

陡然,城门上下火烛齐明,杀声震天,惨叫连连。不用再问,武成君明白事泄,内应被歼,脸色陡变,眼中冒火,夺过鼓槌,亲自擂鼓。

鼓声贯耳,众叛军发声喊,各持登城器械,冲向城门。

城墙上灯火通明,乱箭齐发。众叛军冒箭雨冲过护城河,攻至城下,搭起云梯,争先恐后地攀上城墙。数百人马挤在城门外,抬起巨木撞击城门。

城上滚木礌石齐下,叛军死伤满地,号叫连连。

与此同时,西、东、南诸门叛军听到北城门的战鼓声,也向城门发起猛攻。

宫外传来战鼓声和呐喊声,一阵紧似一阵。

甘棠宫本为宫闱之地,外人不宜擅入,更不必说在此论政了。此前姬雪召人入宫议政,是因情势所逼,因为按照惯例,后宫女人不可进入正殿。燕公问政,自然不宜待在甘棠宫,遂邀苏秦前往明光宫。

二人刚刚坐下,太子苏不无惶恐地趋进,叩道:“公父,叛军就……就要打……打进来了!”

燕文公眉头微皱,冷冷问道:“不是还没有打进来吗?”

苏秦要来笔墨,伏案疾书一阵,呈给燕文公。

文公阅后递还。

苏秦将书信递给太子苏,拱手道:“殿下可将此书转交蓟城令,或可遏止叛军攻势。”

燕文公转对内臣:“将苏子所写拟作诏书,加盖玺印,诏告全体臣民,包括叛军!”

内臣与太子苏走到一侧,拟写诏书。

苏秦看向燕文公:“君上打算如何处置长公子?”

燕文公眉头紧皱,半晌,从牙缝里挤道:“绳之以法!”

“君上,”苏秦沉声应道,“长公子虽说犯下不赦之罪,可……君上真要杀子吗?”

“唉,”燕文公不无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自大周始立,列国宫祸屡起不绝,逆子若不严惩,贻患无穷啊!”

苏秦跪地叩道:“长公子走到这条路上,自是死罪。不过,方才夫人讲出一言,草民深以为然。夫人说:‘燕国不能乱!’燕有此乱,已伤根本,君上若是诛杀长公子,长公子党徒必然惊惧,或畏诛潜逃,或聚众相抗,燕国再度流血不说,武阳臣民之中,不知多少人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再说,虎毒尚不食子,君上向以仁德为本,难道不能做出别种选择吗?”

燕文公倒吸一口凉气,连连点头:“苏子所虑甚是。依苏子之见,寡人该当如何?”

“君上可发一道明旨,赦免长公子之罪,让他面壁思过,重新做人。长公子的所有属众,既往不咎。”

燕文公沉思良久,点头:“就依苏子!”

苏秦再拜,叩首:“草民代长公子、代武阳燕人叩谢君上不罪之恩!”

太子苏领过旨,召来袁豹,要他火速将苏秦手书呈交褚敏。

袁豹驱车直驰北门。

北门是季青约定内应的地方,叛军主力集中于此,这里的战斗最是惨烈。城门楼上,褚敏督战。城门外面,武成君击鼓。蚂蚁般的叛军沿城墙竖起无数道云梯。

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老丈与飞刀邹各守一个城垛。一个叛军从城垛后面探出头来,老丈挺枪搠去,那人眼快,将头闪过,抓牢枪头。老丈年迈,且又战斗多时,体力不支,与那叛军僵持不下。跟着上来几名叛军,其中一人枪刺老丈。老丈不及躲闪,被那人刺透胸口,大叫一声,吐血倒地。那叛军未及拔枪,只听“嗖”的一声,一物飞来,正中咽喉。紧接着,“嗖嗖”几声,冲上墙垛的叛军尽皆倒地,守在另一城垛口的飞刀邹飞奔过来,扶起老丈,见他已是气绝。

更多叛军从垛口冒出。飞刀邹连发飞刀,刀刀中喉,众叛军无不惊惧,纷纷退开。飞刀邹从死去的叛军手中夺过老丈的宝枪,抖了几抖,迎向众叛军。

袁豹匆匆登上城楼,见褚敏正在弯弓杀敌,大叫:“褚将军,君上急旨!”

褚敏放下弓箭,接过书信,拆开看过,递给袁豹:“快,宣读君上旨意!”抬头看到大批叛军攀上城头,围住壮汉等人,顾不上其他,大喝一声,提枪冲下城楼。

身边短兵跟着冲去。

袁豹昂首立于城楼上,手持诏书,扯着嗓子宣道:“燕国的臣民们,大家听好喽,君上来旨喽,武阳的老燕人,你们暂停攻城,听旨喽!君上谕旨,大家都是燕人,大家都是寡人的子民!燕人不打燕人,你们只要放下武器,诚意悔过,君上既往不咎……城下的将士们,不要听信蛊惑,不要上当受骗,八万赵人已经撤走了,子之将军的六万大军已经占了武阳,马上就到蓟城了!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你们只有放下武器,否则,只能是死路一条……城下的将士们,趁时间来得及,快逃命吧……”

袁豹叫喊,众将士也都放下兵器,跟着大喊。

正在攻城的叛军纷纷停住,开始倾听。

众叛军七嘴八舌:“君上说得对,我们都是燕人,燕人不能杀燕人啊!”“娘的,上当了!”“弟兄们,君上大军来了,快逃命吧……”

众叛军纷纷扔下武器,在黑暗里四散。

黎明时分,数百名不愿舍弃武成君的军士聚集在大帐周围。帐中,武成君端坐几前,两手抱起一坛老酒仰脖狂饮,季青与五个将军齐齐跪地。

季青叩道:“主公,求求你,不要喝了!”

众将军齐叩道:“主公,快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武成君似是没有听见,依旧抱着酒坛,仰脖猛灌。

季青起身,一把夺过酒坛,摔在地上:“主公,你难道真要在此等死吗?”

武成君看他一眼,苦笑一声:“季子,武阳已失,你说,本公能走哪儿?”又眯起醉眼扫向众将军,提高声音,“诸位将军,你们说,本公还能走哪儿?”

季青应道:“齐王一向待公子不薄,主公不妨往投临淄!”

五位将军齐道:“我等誓死保护主公,杀奔临淄!”

武成君正待说话,帐外传来脚步声,参军禀道:“报,君上使臣到!”

季青起身,朝几位将军略一示意。

众人起身,退至两侧,手按剑柄,如临大敌。

武成君朝季青点头,季青朗声吩咐参将:“传他进来!”

老内臣昂首走进,身后跟着袁豹。

进帐之后,袁豹手按剑柄,冷眼环视一周,立于老内臣一侧。

老内臣顿住步子,朗声说道:“君上口谕,武成君听旨!”

武成君起身,叩拜:“儿臣接旨!”

老内臣轻轻咳嗽一下,朗声说道:“君上口谕,鱼儿,你好糊涂!你和苏儿是寡人骨血,又是同胞兄弟,眼下闹成这样,真让寡人痛心!鱼儿,阴云过去了,一切也都过去了。你的过失,寡人予以宽恕。你的从属皆是寡人子民,寡人也予以宽恕。鱼儿,寡人老了,寡人……寡人什么也不想了,只想看看你。昨儿晚上,寡人……寡人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你们的母亲,她就站在寡人榻边,泪水汪汪,她对寡人说,鱼儿呢,臣妾的鱼儿哪儿去了?鱼儿,明日是你母亲的忌日,不要再闹了,回来吧,寡人在明光宫里候你!你的父亲,姬闵。”

老内臣传完旨,拿袖子抹泪。

武成君号啕恸哭,死命地朝地上磕头:“公父……母亲……儿臣来了!儿臣这就来了!”

老内臣擦泪,哽咽:“公子,跟老奴走吧,君上龙体尚未康复,今又一宵未睡,拖病候着你呢!”

武成君止住哭声,拭把泪水,起身朝老内臣深揖一礼:“请内宰稍候片刻。”说罢,转身走进大帐内室。

紧接着,内室传出“咚”的一声闷响。

季青乍然明白,疾步冲入内室,见武成君已倒在地上,伏剑自尽。

季青从武成君手中取过宝剑,大叫一声:“主公,季子来也!”也抹向脖子。

卯时,太子苏一脸喜气地大步跨入甘棠宫,人尚未到,声音就飘进来:“母后!母后……”

守在宫门的春梅打个手势,轻嘘一声,示意他不可声张。

太子苏顿住步子,小声问道:“母后呢?”

春梅小声应道:“夫人一宵未睡,正在榻上休息。殿下可有要事?”

太子苏急道:“禀报母后,儿臣有要事求见!”

春梅扫他一眼,走进宫门,有顷,走出:“夫人有旨,问殿下有何急事。”

太子苏喜形于色,声音发颤:“禀报母后,特大喜讯,逆贼子鱼负罪自杀!”

春梅复走进去,不一会儿,门内传来春梅冰冷的声音:“夫人有旨,喜讯是殿下一个人的,与夫人无关。殿下可以走了。”

太子苏尴尬,悻悻而去。

明光宫正殿,燕军主将子之大步趋入,跪叩:“末将叩见君上!”

燕文公摆手:“将军免礼!”

子之起身,在右首席前坐下。

燕文公手指坐在他对面席位上的苏秦:“子之将军,寡人给你引见一个人,天下名士苏秦。”

子之朝苏秦拱手:“苏子大名,在下久仰。”

苏秦还礼:“苏秦见过将军!”

殿外传来脚步声,老内臣踉跄走入,泣道:“君上,长公子他……”

无须再问,燕文公已知发生何事,缓缓闭上眼睛。

老内臣泣不成声:“走了!”

殿中死一般沉寂,只有老内臣的抽泣声。

许久,燕文公缓缓睁眼:“这个逆子,走了也好!”又顿一时,“他没说什么吧?”

“长公子说,公父……母亲……儿臣来了!儿臣这就来了……”

两行老泪滚出燕文公的眼睑,许久,摆手,哑着嗓子道:“葬了他吧。葬在赵妃身边,让他们娘儿俩好好唠唠。还有,在赵妃旧宫的灵堂里,为他设个牌位。”

“老奴遵旨!”

望着老内臣渐退渐远,燕文公抬起头来,以袖拭泪:“苏子,子之,这桩事情算是结了,我们君臣,说说后面的事吧。”

子之、苏秦互望一眼,一齐拱手:“谨听君上吩咐。”

燕文公转向苏子:“听夫人说,苏子曾言‘寡人无疾,有疾者燕也’。寡人之疾只在武阳,苏子却说寡人无疾,想必燕国之疾指的不是武阳之祸。子之是燕国栋梁,也是寡人贤侄,此处再无他人,燕国之疾何在,苏子可否明言?”

“君上圣明!”苏秦拱手,“在苏秦看来,燕国之疾,不在武阳之乱,在于国无长策。”

燕文公身子前倾:“寡人愿闻其详。”

“人之疾,无非寒热失调;国之疾,无非内忧外患。燕国内有大忧,外有大患,却无长策应对,苏秦是以判言燕有大疾。”

“请问苏子,内忧何在?”

“中原列国皆在任贤用能,变法改制,唯有燕国因循守旧,任人唯亲,致使朝纲不治,廷无能臣。苏秦以为,燕之大疾在此。”

苏秦所言,子之深有感触,抱拳附和:“君上,苏子所言甚是。末将以为,祖宗成法皆是旧制,早已不合燕国实情,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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