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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焚粮草庞涓乘胜 减灶台孙膑绝杀(3)

八十里,于车骑而言,不过半日。

庞涓嘘了口气,传令起程。三军于天黑之前驰至葭密,计点行程,与齐人相隔只有半日的行程了。

斥候报说,附近道路皆有齐骑出没,似是疑兵,前面不远处,有齐人灶台。

庞涓急往察看,远远望去,现场一片狼藉,到处是齐人丢弃的马骨头及各式辎重,有些甚至远在草丛、树林中,大骨头全都破碎,显然被人吸过髓了。

庞涓使人检点灶台,仅有不足六千,再使人点数死马头骨,不过五百上下,又亲往验看马粪及齐兵排泄物,见多呈黑色,询问疾医,知是齐人所食皆肉,无一粒粟米之故。

无须询问当地人,仅据粪便即知,齐人去此不过半日,顶多也就三十里脚程,若是快马追击,两个时辰可至。

“就眼前所见,”庞涓召来魏嗣谋议,“齐已完全断粮,一日仅炊一餐。齐军就炊,正常为五人一灶,前日有灶台数逾两万,供十万人食用,当是孙膑虚张声势,真实数字估计为六万,与张兄观察相合。今日不过六千,见其实底,昭示齐人不过三万。仅仅一日之间,齐人就由六万减至三万,昭示其逃亡过半,几等于溃散。齐人宰马五百,亦为三万人食用之数,与此灶台数量相合。估计是饥饿之卒难御,无人再砌这无用的灶台了。显然,孙膑已知危势,故于各道路设疑兵惑我,企图拖我时日。”

“齐人既已溃散,我正可穷追猛打!”魏嗣兴奋起来。

“对,打到临淄,活擒田忌!”庞涓一字一顿。

“主将,在下愿打先锋!”

“这……”庞涓略一思忖,“嗣弟还是殿后吧,先锋交给青牛。齐卒虽有溃散,主力仍在。田忌、孙膑诡计多端,万一……”

“嗣谨听将军!”魏嗣明白庞涓讲的是什么,拱手应道。

齐国三军再次吃饱马肉,抖擞精神,按照孙膑设定目标,加快速度,在不足三个时辰里连续行走六十里,于人定时分抵达甄邑。

甄邑是齐国边邑,也是孙膑故居所在。

回到自家地面,田忌松了一口气,传令扎营。早已得知音讯的苏秦引领民众并辎重兵卒点起灯笼火把,守在道旁劳军。

尽管苏秦等人早已备好各式现成食物守候,且午时刚刚餐过马肉,孙膑仍旧传令,要求立灶三千,杀马百匹,马肉分食,马骨弃于营地。

食物充足,在完全不必杀马时竟又杀马,田忌怎么也想不通,数问孙膑,孙膑依旧端坐辎车,两眼半眯,似在半醒半梦之中,对其问话一句不睬。

田忌不无郁闷地回到大帐,越想越是茫然。

然而,军师之令,他不能不听。万一另有奇谋呢?

田忌左思右想,难以决断。

刚好苏秦、田婴皆至帐中,田忌讲出疑虑,末了说道:“不瞒苏兄,此番救韩,与前番救赵,孙兄表现完全不同,没有人能比在下体会更深了。我一直有个担心,军师怕是这个……”说着指指脑袋,“让那死药吃坏了。”

苏秦看向田婴。

“主将说得是,”田婴附和,“军师一路的确怪怪的,即使得知粮草被焚,也没有慌乱。还有,军师一天到晚坐在他的辎车里,从来不住帐篷,也很少与我们说话,总是闭目养神,像是沉思,又像是没有睡醒。很少发令,即使发令,也多是怪怪的。第一次围大梁时,军师把每一步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此番完全不一样,军师一句也不解释。还有,上次围梁是假围,这次是真围,让我们全力以赴,结果,粮草被烧。军师又下令退往宋境,结果宋人不纳。田将军要打入宋国,军师却又不让,结果走了弯路,不得不杀马充饥。军士饥肠辘辘,行军又急,烤肉当是最快,军师却让砌灶煮食,还让加倍修灶,军士们颇有怨言。第二次杀马,军师让带五百副马骨,这不,全在此地了。今日更甚,苏兄想必已经看到,完全不必杀马,却让再杀一百,还让砌灶……”顿住话头。

“军旅之事,在下不便多问,”苏秦沉思有顷,缓缓说道,“二位将军所察所忧,尽皆在理,尽管如此,在下还请二位相信孙兄。孙兄一如吃死药之前,一切完好。听二位所言,以在下所观,军师此前之令,尚无出格之处。粮草既焚,惊慌于事无补,军师适时撤退,撤至宋国,也是正理。宋人不纳,想必出乎军师意料。至于军师不言,也未向二位解释,想是孙兄另有苦衷,不便多言。迄今为止,二位虽有疑虑,仍旧依令而行,说明二位对军师抱有信心。这个信心不可动摇。对付庞涓,除去孙兄,天下没有第二人。对了,在下还要禀报二位,就是粮草被焚之事。在下已经查明,是牟辛内应。牟辛过于计较得失,中敌圈套,前番害将军走楚,今番又内应魏人,焚我各处粮草,使我大军回撤。牟辛为邹相国所荐,在下仓促用之,亦有失察之过……”

话音未落,田忌拳头握得咯嘣嘣响,猛地砸向几案:“恶贼何在?”

“指引魏人焚过粮草之后,他欲逃往宋国,在陶邑城外被墨者屈将子拿下,在下审问明白,已表奏我王,押往临淄去了。”

“待我回到临淄,看不亲剐其身!”

“二位将军,”苏秦略略拱手,起身辞道,“你们在此商讨军务,在下这去望望孙兄。”

刚送苏秦出帐,斥候来报,说是庞涓大军已经追到葭密,距此不足六十里,车马两个时辰可至。二人咋舌,幸亏后晌行军加速,否则,真就被魏人咬上了。

“事急矣,”田婴看向田忌,“大军何去何从,我们是听军师的,还是……”

“田兄意下如何?”

“婴听主将。”

“无论苏秦如何说,”田忌决然说道,“以在下直觉,军师之令不可再听,我当作最坏打算。眼下我辎重多已抛弃,粮草无着,士气低落,不宜力战。反观魏军,胜券在握,士气高涨,急欲寻我决战。魏军兵分三路,庞涓所引是主力,多是武卒,战力最强,旨在咬住我军,继而是步卒,再后当是围攻阳翟之敌。有鉴于此,我当避敌不战,诱敌深入不毛。在下之意是,明日晨起,三军可于五更开拔,向东南撤往廪丘,绕大野泽向南,边阻击魏人,边退往平陆。平陆为我西都,城高池深,大野泽周遭,树高林密,水泽纵横,我辎重尽弃,来去自如,反观魏军,重甲裹身,道路不通,水泽泥泞,战车难以施展,看他庞涓能奈我何。”

“此计甚好,在下唯有一虑,万一庞涓不睬你我、直驱临淄呢?”

“谅他不敢!”田忌不无自信道,“只要在下与孙兄在这大野泽边转悠,庞涓纵有一千个胆子,也不会不顾屁股,孤军杀奔临淄。”

“好吧,在下这就传令三军。”

翌日鸡鸣时分,三军整装待发,按照田忌将令依序发往廪丘。

眼见就要起程,孙膑参军急传军师令,要他们向北开发,于天黑之前,撤往莘邑,且须带上那五百副马骨。

田忌震惊,正待不睬孙膑军令,苏秦急至,在其耳边低语一阵。

田忌先是错愕,继而惊喜,转对田婴:“依军师将令,北发莘邑!”

翌日小晌午,庞涓所部抵达齐境。

齐国边关一片狼藉,守关人员早已逃逸。错后晌时,大军赶至甄邑,但见城门虚掩,并无一个守卒,城中百姓大多逃逸,只余少许大户人家的“守门人”及“难舍家园”的老人。

庞涓寻到几人,一一询问,得知齐兵各种“惨状”,并说老百姓们害怕打仗,剩下不多的粮食也被这些溃退的齐兵“抢光”了。庞涓使人查点灶数,报说不足三千,马骨头不过百匹。

庞涓分析,三千灶头,比昨日整减一半,说明齐军多已溃散,剩余残兵不过两万,杀马仅百匹,当是因为“抢粮”之故。使人检查齐军营地,果见有谷粮面食残余。

庞涓再无疑虑,该当断明的是齐军残余主力退往何处,因为甄邑是齐边邑,也是交通要冲,道路颇多,两条衢道在此相交,东西是邦际衢道,可并行三辆大车,南北是城际衢道,可并行两辆大车。魏军由西追至,摆在前面的是三条道路:第一条继续向东,经由大野泽北侧廪丘直驱阿邑,通达临淄;第二条拐向西南,通往魏邑垂都和乘丘;第三条向北,通往莘邑并高唐。齐人不会再回魏境,第二条道路可不考虑,摆在齐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继续向东,直接撤回临淄;二是向北,退往高唐。

斥候回报,向东向北皆有辙痕和弃物。向东辙痕显明,弃物却为百姓日用,向北辙印较少,弃物多是旌旗、矛戈等三军之物。

“哼,”庞涓冷笑一声,“孙兄也是技穷,都到什么时候了,这还以此小儿之戏蒙我!传令,向东全速追击,看田忌哪儿逃去。”

大魏车骑近三万众风驰电掣般袭奔廪丘,行有三十余里,终于赶上齐人,却是一些走在后面的百姓,有苍头、老人和孩子。远远望去,百姓甚众,将道路占得满满的。

看到魏军杀气腾腾,众百姓无不惊惧,几个舌头依旧能转的被推到庞涓跟前。庞涓询问,百姓尽皆不言,且神色惶惶,东张西望。

庞涓忖出原因,拔剑逼问,扬言不讲即斩。百姓惊惶,方才道出“实情”,向东走的全是百姓,是苏大人吩咐他们向东出走,且借给他们战车拉家当,告诫他们不可讲给魏人。

“苏大人呢?”庞涓黑脸问道。

众皆摇头。

显然,孙膑摆了个圈套,他庞涓竟然钻进来了。

庞涓怒气上攻,又不便发作,来不及再摆沙盘,遂摊开地图,目光循北路直追过去,落在莘邑,恍然有悟,咬牙恨道:“传令,后队做前队,返回甄邑!”

后队是公子嗣坐镇,闻听庞涓将令,旋即掉头。

折腾约有一个时辰,大军回到甄邑。

“怎么回事?”魏嗣劈头问道。

“我已查明,”庞涓应道,“齐军主力没有回撤,而是北窜了。”

“咦,齐兵为何北窜?”

“意图有二,一是不想把战火烧到临淄,二是向赵齐边境靠拢,借赵人之力负隅对抗。赵人欠齐大情,另有苏秦巧舌,必定出兵相助。”

“齐军主力若是北撤,我们何不乘虚进击临淄?”公子嗣急道。

“嗣弟所言极是,”庞涓应过,恨道,“只是,与攻下临淄相比,活擒田忌、孙膑更称涓意。只要活擒二人,击溃齐军主力,临淄不过是囊中之物,早取晚取,但听殿下吩咐。”

“将军执意,嗣依将军就是。只是,如何追击,还请将军明示。”

庞涓摸出麻布军图,指图:“此路向北直达莘邑,过去莘邑就是高唐。莘邑不可虑,高唐却是齐国北都,城高池深,人口众多,备粮充足。齐人只需固守十日,赵援可至。苏秦若再说服楚人,由南部袭我,我就陷入不利了。”

“怎么进击,请将军下令。”

“天不负我,今赐良机,以泄我胸中积郁,不可不从天意。度齐人行程,一个时辰不过十五里,这又饥奔数日,体力皆达极限,当不超过十二里。齐人辰时开拔,迄今四个时辰,行不过五十里。此地距莘邑约百二十里,我若以战车逐之,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可行五十里,两个时辰之内,必能追上田忌。”

“这……”魏嗣看看天色,“已是后半晌了,将军何不歇息一日,明晨杀敌不迟。”

“兵贵神速。”庞涓胜券在握,“齐人已无战心,我当在其赶至莘邑之前将其咬住。为稳妥起见,涓引虎贲先行追击,缠住齐人,嗣弟跟进。就眼前情势观之,无须张相国与殿下助力,你我当可击溃齐人,活擒田忌与孙膑。”

“好!”

青牛一车当先,庞涓亲驱战车二百乘、虎贲五千,向正北莘邑方向疾驰,魏嗣引军二万跟进。

青牛马不停蹄,追有一个多时辰,于迎黑时分赶到马陵道口。

放眼望去,前路尽是数丈高低、如波浪般起伏的坡岭,一条山道崎岖蜿蜒,穿行于岭谷之间,两侧林木参天,荆棘丛生,颇为凶险。吃过桂陵之亏的青牛凭本能喝叫停车,一边使人探路,一边急报庞涓。

庞涓驱车赶至谷口,跳下战车,不料天色昏黑,庞涓心情又急,一脚跳下,刚好踩在一堆马粪上,脚下软而打滑,身子歪倒。若不是青牛搀扶及时,差点倒地。

庞涓稳住步子,不无气恨地将那堆马粪一脚踢飞,走入谷口,察看一番,攀上坡顶,极目望去,前路弯弯曲曲,黑乎乎的尽是树木,几十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再察路边草丛中被弃之物,竟有打制精良的甲胄与枪刀。它们被弃,只因太重,显然是齐人不堪重负、悄悄甩掉的。

正探看间,斥候押解两个齐卒返回,报说前路越走越窄,一些路段仅容一辆战车通行,凡是窄处必有树木横路,还有几辆战车被卸下轮子,挡在路中心。

庞涓详察二人,见每人只穿一只靴子,一个在左脚,一个在右脚,颇是奇怪,指其脚,语气和蔼:“我是庞涓,很想知道你二人为何只穿一只靴子?”

听闻眼前之人就是庞涓,二人皆吃一惊,面现惊惧。

见庞涓面带微笑,年纪稍长的大胆应道:“回……回禀庞将军,我……我俩是结……结义兄弟,脚底打血泡,实在走不动了!”

“本将问的是,你二人为何只穿一只靴子?”庞涓收起笑,重申一句。

“是是是,”那兵士打个惊战,“昨晚露营,也是太累了,义弟靴子被人脱掉而浑然不知,天明寻不到靴子,大军又要起行,小的见义弟双脚打泡,就把靴子脱下,让给义弟穿。义弟死活不肯,在下不依,我兄弟二人只好各穿一只,每走五里轮换,走到这道谷里,义弟血泡全破,实在走不动了,小的得到官长许可,留下照顾义弟。”

“说说看,你们共有多少人?几时到达此地的?”

听到涉及军情,那军士将脸别向一侧。

“快回将军的话!”青牛低吼。

那人打个惊战,看他一眼,再次别头。

庞涓朝旁边的义弟努下嘴,青牛会意,将剑架在义弟脖子上。

“这位军士,”庞涓淡淡说道,“你若讲出实情,本将不仅放你二人生路,还将重重赏你二人之义,若是不说,你义弟将于顷刻之间,在你眼皮底下身首异处!”

“将……将军!”那人急急跪下,“小……小的愿……愿讲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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