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珠宫内笙歌绕幔,舞衣翻倩,还有脂香盈盈扑出。栖兰径旁,莺袅池上,正翠绒流黄羽,浓蓝谧璃光,一片依依悄静。
“唉!”允谚望着眼前丽景姝媚,不禁叹了口气,歆赏又流怅。
“王爷怎得来了?”莺声清亮,忽有一人自允谚身后跳了出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天真娇娆,盼倩有灵;穿一身鲜橙色的流仙舞裙,肩上垂着锦绉荷边;头上高高梳着龙宫跳鲤髻,髻上星钿璀璨,珠晕朦胧。
“胜珠,是你啊!”允谚豁然笑道。这女子便是蕊珠宫的舞伎柳胜珠。
“王爷可有日子没进宫了!”胜珠双手绞缠着鬓边垂下的头发,活泼道。
“抱歉抱歉,上次答应了给你带佛手蜡的,这些日子浑忘了。”允谚忙赔情道。
“王爷定是有了好去处,好玩意儿,才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的!”胜珠仍绞缠着鬓发,并无见责之意。
“没有的事,饮秋近来不好,烦事又甚多,前些日子遭人暗算,还带累聂姑娘为我丢了性命。”想起如玫,允谚又伤怀了起来,望着云边栖霞暗流,眸关一酸。
“啊!”胜珠毕竟年纪还小,听到这样的事情,只知讶异与可惜。
“王爷莫伤心了!封姑娘,也一定会好的!”胜珠蹙着那绒绒的蛾眉,一面摇着允谚的袖子,着急地劝道。
“呵。”允谚回过身来望着她,和气道:“我这样大的一个人,知道分寸的。”
“诶,你在这儿站了这一会儿,师父不找么?”允谚又问道。
“哦!”胜珠破颜而笑:“这几日都在排《鲛珠梦》,中秋要演的。今日练的好,秋师父放我们的假呢。”
“那……”允谚灵机一转,计上心来:“你既无事,帮我个忙可好?”
胜珠想也不想,就狠狠地点了点头:“王爷说吧,要我做什么?”
“来!”允谚将胜珠拉到了一尊山石后,细声道:“你认识流风阁的苗婕妤么?”
胜珠想了想,点头道:“认得的!是那个看着很文弱的娘娘吧?五月间琼林宴上,司桐姐不知怎么惹恼了福成帝姬,就是苗婕妤给解的围,那时我和秋师父,盈月姐就在不远处,都看见了。”
“她们之间还有这过节!”允谚喃喃道。
“啊?王爷你说什么?”胜珠不解道。
“没什么。”允谚明朗一笑,耐心道:“胜珠,苗婕妤是好人对吧,她现在遇上了麻烦,那个凶巴巴的帝姬要欺负她,你和我一起去救她,好不好?”
胜珠踌躇了一下,仍是点点头,开朗笑道:“我听王爷的!”
“好!你快去换一身妆束,扮作个侯门娇婢的样子。最好能再稍稍易个容,以免事后麻烦。你先去,别的,一会儿咱们边走边说!去吧,快些。”
“好!”胜珠忙起身,俯身小跑着就穿过小径,自一侧的边门回了蕊珠宫。
允谚心思宫中伎人凡逢着节会筵宴,有时连演数遭,场间改换装扮最要迅疾。因怕临场失误,主事们平日里对此也要求极严,想必胜珠定慢不了。果不其然,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胜珠便又自那边门出来了。她已换了一件折兰纱交襟小衫,一条高腰杏芳绫褶裙,裙上绣着同色的蝴蝶,外面披了一件本色浣影纱短褙衣;头上偏斜着绾了一捧云髻,髻上簪一朵碧绡芙蓉,左鬓边垂下一股辫子,余发皆散在身后,用浅青色的丝带束好了。胜珠用明暗不一的珠粉淡扫浓铺地修饬了一番,将一副樱桃圆月旁修尖了好些,再加上足底踏了增高的绣鞋,看上去年岁也略大了些。她这样乍乍地跑来,允谚一时都认恍了。
“好,好极了!”允谚拍着扇子笑道。
“王爷,咱们去哪儿啊?”胜珠问道,想是跑的急了些,有两团红晕透过白粉在两颊边映了出来。
允谚略略放缓了脚步,扶着胜珠一道顺着栖兰径向前走着,一面道:“咱们现在去流风阁,你就说,你是出云郡主的侍女,今日郡主到春风庵上香,见有人仗势调戏尼姑,郡主出手相助,与对方相持不下。对方带的人里,有几个声称是陈国大长公主府的人。郡主未寻到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府中的人说帝姬在宫中,特遣你进宫来问问帝姬。你是头遭进宫,不认识路,恰遇上了我,我就引你去找帝姬了。”
“乔装演戏,就是我的本行,自然不难。不过,我若这样说了,帝姬一定会信么?纵她信了,去了那尼姑庵,岂不扑一个空。”
“这其中有些尴尬的原委,总之她一定会信的,多半还会急着去呢。若她去了,我一定也同去,只要她一走,苗婕妤就暂时无虞了。就是她不走,那也不要紧,只要寻个由头让我到了那里,便能见机行事。让她扑个空有什么要紧的,都是她自找的。你放心,出云郡主最是热血豪爽的,事后一定会替咱们圆场。况她前日同我说过,今日要去春风庵上香,咱们也算是虚虚实实,真假掺半。认真计较起来,也开脱得清。”
“嗯!”胜珠顿了一顿,然后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了,上次你说你那司桐姐姐在琼林宴上惹恼了福成帝姬,你可知是为了何事?”允谚又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就是司桐姐姐也说不清。事后秋师父问起来,司桐姐姐只说,那日上场前她裙上的璎珞断了一环,她停下来收拾,同她一起上场的其他人就先走了。待收拾好璎珞后,司桐姐姐恐迟了就拣了条僻静的静路。哪晓得就撞上了福成帝姬和商王府的二公子正和一个年长的高阶宫女偷偷摸摸地,不知在说什么,司桐姐姐还看见帝姬给了那宫女好大一锭银子呢。见有人来了,商王府的二公子忙就躲开了,那宫女拿了钱后也走了。帝姬不知道哪里来的火,一上来就给了司桐姐姐一个耳光,还让司桐姐姐跪下来受她的责打。秋师父正要上前替司桐姐姐开脱,婕妤娘娘却来了,婕妤娘娘什么都没说,只将司桐姐姐扶起来,又让她的贴身宫女替司桐姐姐擦了擦脸,就让司桐姐姐去了!那日真是好险,司桐姐姐差一点就赶不上了呢。”
允谚想起琼林宴那夜自己和煜臣遭人戏弄的事,今日听胜珠这么说,已能断定那次算计他的主谋就是徐照玑和赵允谊了。哪知弄巧成拙,反成就他与煜臣卖弄了一番。“呵。”这样想着,允谚不禁笑出了声。
“王爷笑什么?”胜珠仰着头问道。
“没什么。”允谚温和道:“想着允谊狼狈惊走的样子,有些好笑。”允谚想着,这事虽不大,也是徐照玑的一桩把柄,恐她日后发觉了对胜珠不利,允谚便没告诉胜珠。
“确实,好笑呢!”胜珠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也不自禁地垂了下去,仍带着些倔强,紧紧地望住了眼前流过的秋草衰兰。
草木有本心。不知怎地,允谚就想起了这句诗,凉意潇潇,蓦地,就吹上了心头。
“他听不见的,没人能听见!”最寻常的安慰话,允谚还是说出了口,就是不忍心。
玉英襟风柔柔,婉转溯洄绿蹊。“嗯!”胜珠仰起头,重又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