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晴柔去睿思殿时赵祯还在与官员们商议是年下半年各路州县纳赋田政的新策呢,已经议了有大半天了。晴柔不敢打扰,便在御书房外候着。
“皇上,各处的赋税应因地制宜,土地田政自也当如此。宁海侯任江南东路转运使,其新法有功,于别处却未必相宜,若拟举国依例效仿,皇上当三思啊。”说话的是观文殿大学士吕夷简。
“江南是水土富庶之地,年成多有余,且商贾发达。江南士民仰天时地利,生息富庶,别处却无此得天独厚的优壤。转换流通不及,恐民生多难呐。”钱惟演又补充道:“就是宁海侯郭大人的折子里也只是守正言公,无意鼓吹江南新法啊。”
“钱大人的意思,是本官会错了圣意,也会错了宁海侯郭大人的意思了。”许是议的时间太久了,吕夷简本身孤执清傲,难免有些急躁。
“吕大人莫急,在下没有那个意思。咱们说了这么久,不就是在说各地的治政与地宜么。”钱惟演仍是很从容地,和善道。
“江南善政,别处可引以为善鉴,并非因循呐。”参知政事庞藉大方附和道。
“好了,不要再争了。”赵祯也有些不耐烦了:“朕的意思,是望诸卿能从江南的新法善政中得到些启发。节赋节税固然可以暂时养息民生,但终究非长久之法。不若因地利之宜,增收广利,既得供养万民,又能充盈国库,此才是富国攘夷的上上之政。”
“皇上,土地乃国本,臣还是担心,以人力强干,上下动摇,恐生变故啊。”
“吕大人,世无万古之常法,大人既说因地制宜,缘何竟不懂因时治宜呢?”
“陈大人,本官并非倡言师古,一成不变,只是世变有律,非人力能强。”
大人们争执的很激烈,晴柔纵立在稍远的地方,也难免会听到,况说到了宁海侯与江南,关心之下,不由自主地就多听了几句。
“晴柔姐姐,多时来的?”小潘子见晴柔候在御书房外,忙上前招呼道。
“来了有一会儿了。”晴柔客气地应着。
“唉。”小潘子叹了口气:“这吕大人话真多,上次也是这样,吃了皇上的脾气,出殿时,连温统领都忍不住扶了他一把呢。”
晴柔一向谨慎,事涉朝臣,她自不敢多言,只一直微笑着。
“诶,晴柔姐姐,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小潘子又问道。
晴柔摇了摇头,细声道:“说要紧也很要紧,但等等也无妨的。”
小潘子朝御书房内望了望,道:“有什么事,我替姐姐禀了吧,皇后娘娘的事,皇上一准上心,也好让这些大人散了。这么争下去,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呢,皇上又该休息不好了!”
“不能啊。”晴柔摇了摇头,温柔道:“娘娘吩咐了,不让打扰皇上处理公务呢。”晴柔虽久处后宫,也隐隐知道吕夷简同郭允恭政见冲突,不久前还提过废后,若让小潘子唐突去报,又该授他口实了。
“皇后娘娘真好,好也不在人前显摆,就是有不少人在背后拈酸呢,唉。”小潘子叹了一口气。
小潘子这么一说,晴柔心里也有些茫茫然的难过。月降金瓯,一钩在天,外面的回廊上传来了整肃严沓的脚步声,是轮值的侍卫在换班呢。
约莫到了亥初,大人们才陆续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待众人都走了,晴柔方进去将绾绾有孕的消息告诉了赵祯。
“这样大的事,为何不早早来报!”赵祯大喜过望,积日操心的疲惫已是没有了,唯余兴奋。
“是娘娘的意思,不让打扰皇上呢。”晴柔还未说话,小潘子便代为答道。
“绾绾她,必定还在等着朕呢。”赵祯惊喜交集道:“快备辇。”
灯昏烛暗,夜久花睡,唯此际缠绵,十指紧扣。
他是从身后抱住她的,是时她正往床边的银香球里添梦甜香呢,绯纱樱落,香约如梦,还有那青丝如诉,痴缠而动情。
“为何不早些来说,就像从前一样,你总恼那些臣子缠我缠的久了,碧漪一来,他们就只有散了。”赵祯依恋着问道。
“我再不敢了,怕你就是回来了,也不安心。”绾绾“嗤”地一笑,便转身抱住了他:“祯郎,如何再不说朕了?”
“绾绾喜欢我说么?在绾绾的面前我却不愿说呢,绾绾,绾绾。”这样唤着,他便抱着她轻旋了起来,樱纱寝衣上的飞花在空中曼舞着,二人沉溺在着相爱的欢愉中,“咯咯”地笑着,明朗而朝气,似回到了那无猜无忧的少年时。
转了一会儿,他方将她轻放回床上,二人对面躺着,只觉天地寥寥,唯此室温存。
“祯郎。”她眷望着他的眼睛,痴道:“我们有孩子了,这是我们的血缘呢。”
“我们一直血肉相连,非从此才有的。”他抱紧了她,语声中有些哀切的动容,想到初时见到她的惊艳与心动,那时的目光,他何曾舍得从她身上移开啊:“绾绾还记得么?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啊。”
“知道啊,呵!”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肩背,专注而爱惜,不由自主地,就笑出了泪。
是这深执的爱与眷恋,明媚了此间所有淡漠的尊贵,空洞的荣华,汲二人之骨血,念往来生。
不知过了有多久,他方怀抱着她睡着了,便是在那睡中二人亦相寻望觅,喘息相依呢。
夜里更漏迢迢,绿叶翩翩,人间犹有说不尽的相思与守候呢,伴着蝉声苍古,已成渺远的天外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