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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

“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丽爷吃瘪,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徐诗黎说不出话来。

“你们成天开着车不分白天晚上地跟别的馆抢生意,东流殡仪馆有多少人手?你们抢到的生意自己忙得过来吗?到时候丧礼赶趟办完,草草了事,这是对死者的亵渎,也对不起死者家属在你们那儿花出去的钱。”

丽爷被徐诗黎的话堵得满脸通红,半晌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这些不缺钱的,怎么会知道没钱活得多辛苦。”

徐诗黎叹了口气:“所以我不缺钱就活该让着你?”

“你!”丽姐显然很少在吵架方面吃过亏,这次居然被徐诗黎说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僵在原地。

徐诗黎也无心争论,只是招呼刘叔:“刘叔,我们进去吧,别让家属干等着。”

“好。”刘叔回身,锁好车门,结果一步还没跨出去,就被丽爷再次伸手拦住。

恰好这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们都别忙了,散了吧,这可是命案,结案之后尸体才能入殓。”

徐诗黎和丽爷等人一起回头,就看见警方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顾子易和许警官先后下了车,饶风凉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背了一个工具箱。

徐诗黎看着顾子易,有片刻的疑惑:“命案?”

顾子易咳嗽了一下,故作严肃:“对,十分钟前家属报的案。情况和你之前发现问题的那个案子有点像。死者中风卧床已经大半年了,医生都下了几次病危通知,所以家属就觉得是自然死亡。但是佣人在整理死者遗容的时候发现死者身上有被化妆品遮掩的伤痕……”

徐诗黎没想到还会扯到那个案子:“那个案子还是没有进展?”

本来站在一边沉默的饶风凉这个时候开了口:“没有实质进展。死者是摄影师,而且拍摄的大多是女性模特,她经常更换合作模特,所以目标人数众多。这些模特里没有人和死者有恩怨,基本上拍摄结束之后就不会再联系,目前还在排查。死者的丈夫一直都被认为是模范丈夫,暂时没有婚外情的迹象。”

顾子易插嘴道:“其实我们都很怀疑,这次名威公司老板的死会不会和之前那个案子有关系……其实如果凶手只是单纯选择死掉不容易被家属怀疑的被害者来下手的话,我们就算从人际关系去查,可能都查不出来什么东西。”

徐诗黎在脑子里努力理解了一下目前的案情进展,还没等她开口,倒是旁边一直说不上话的丽姐抢先道:“名威公司老板?李先生?”

顾子易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认识?你可别瞎攀关系啊,别以为假装认识就能混到活。都已经说了是命案了,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了。”

丽爷剜了顾子易一眼,眼神凶的很:“你懂什么?我和我弟就是在李先生的资助孤儿院里长大的。我们确实不认识他,但是他也确实是我们的恩人。”

“……”顾子易顿了下,“但是现在警方要办案,你们要是想悼念可以等案子了结了,到灵堂悼念。”

顾子易这么一说,徐诗黎也觉得自己和刘叔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作用,还怕给他们瞎添乱,于是一拍刘叔的肩头:“刘叔,那我们就先回馆里吧。”

结果饶风凉回头喊住了她:“等等,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在,这个案子和之前的命案很可能有联系,你也跟我们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提供新思路。”

徐诗黎踌躇了一下。

其实恐怖片、推理剧看了那么多,她对现实中的命案也挺有兴趣的。

还是刘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回去跟老沈交代下,他能理解的。反正你明天也该回馆里上班了,不差这一趟两趟的生意。”

徐诗黎闻言,朝刘叔点了点头,然后又回过头对饶风凉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丽爷一直被晾在一边,这时候忍不住插了句嘴,但是没了刚才的气焰:“我不抢生意了……让我们上去上柱香吧……”

顾子易拍了拍她的肩膀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又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扎堆停放的豪车和来来往往的人:“看见没,那些人都是排着队等着进去吊唁的,他们都进不去,你啊,就别想了。”

丽爷还想再辩解,她的弟弟邱远扯了扯她的衣袖,把她拽到后边儿来,小声劝了一句:“姐,这事本来就是我们不对,别争了。警察还要办事呢。”

丽爷犹豫了片刻,终于不再坚持,最后才愤愤地一甩手,转身走回车上:“阿远,我们走。这世道,穷人连上柱香都被人看不上。”

顾子易闻言,脸上表情一僵:“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这意思……”

但是不等他把话说完,丽爷和邱远的车已经启动,扬长而去,车尾吐出一把尘烟,呛得顾子易直咳嗽。

李悦山虽然不是S市最有钱的,但是他绝对是S市的有钱人里最热衷慈善的。他在全国各地捐建过几十所希望小学,办过孤儿院也建过医院,算是一个出了名的大善人。

所以他的葬礼来的人肯定多,各路人马齐聚,楼下一片乌泱泱的,直到警方亮了身份,才让开一条路来。

李悦山住的是一栋山脚下的独栋别墅,配个小花园,地方不大,装修也不奢华,对于他这样级别的有钱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低调了。

几个安保人员拦住了人群,只让警方的人通过,在徐诗黎要进去的时候对方皱了一下眉头:“你是什么人?”

徐诗黎还在想要怎么解释,饶风凉先开了口:“没事,她是我们外援。”

保安还是没把手放下来:“没有证件我们不方便放行……”

徐诗黎心里都在盘算,不让她进她还省点功夫的时候,饶风凉不着边际地回了句:“没事,你们当她是警犬吧。”

保安一僵,徐诗黎脸一黑。

她也没多想,直接伸腿踩在饶风凉脚背上,那咬牙切齿的表情让保安下意识地收手,后退了一步。

于是道路畅通。

饶风凉表情微苦,但是依然保持着微笑,直到徐诗黎踩过他的脚走进别墅内,他才忍不住吸了口气。

顾子易在前面看着忍不住扯过许警官:“老许,你看看饶法医,碰见小徐就话多……”

许警官给了顾子易一个白眼,拖着他往里走:“别八卦了,你没听叶队说嘛,小徐和叶总才是一对儿。”

顾子易啧啧两声。

徐诗黎倒是一心跟身边的警员聊案件的情况,压根没听见,只是走在最后的饶风凉耳尖听到了,眉峰一凛,脸色微沉。

跟李悦山家属简单了解了情况之后,得到的有用信息也不太多。李悦山的佣人和子女口中的他和外界传闻中的一样,热心慈善,特别有爱心,对待身边的人也都是谦和有礼,就算在上海里浮沉多年,也从未跟别人结怨。而且近几年来,他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一直都是在家中静养,连面客都少,更不用说得罪人了。

人际关系一下很难排查,所以还是要从证据入手。

现场很干净,因为不止凶手处理过现场,不知情的佣人在死者去世之后也对现场进行过清理,痕检科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没有线索也是线索,现场门窗都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应该是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而死者中风的半年内并不经常会客,所以这里应该很少有生人出入,排查起来相对方便,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饶风凉一边穿戴好护具,一边走进现场,打算先进行初步的尸检。

顾子易在边上一边拿本子记录一边想起什么似的回复道:“熟人?李悦山这一家子连保姆都哭得快瞎了,我感觉倒不像是演的。”

他身边的许警官补充了一句:“嗯,外边儿那些确实不像演的,但是不是还有个小女儿没出现吗?”

顾子易翻了翻笔录这才想起来:“啊,是,不过大女儿不是说过,她这个妹妹被宠坏了经常离家出走吗?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把她找回来了解下情况就清楚了。听说李老爷子生前最疼的就是这闺女,应该干不出这种混账事吧?”

许警官摸了摸鼻子:“说的也是。”

02.

饶风凉掀开了盖在死者身上的被单,看了一眼尸体,尸体的脖颈处确实也有用粉底遮掩的痕迹,他看了一眼这个痕迹皱了皱眉,然后又给徐诗黎递了个眼神:“你能不能看出来这个化妆品和上一个案件的是不是同一种?”

“我只能试试……当然我的主观判断不一定准确。”

饶风凉叹了口气:“没关系,你就靠你的直觉给我答案。现在我可以初步判断死者脖子上的伤痕与前一个死者岑玲脖子上的伤痕类似,但是具体还要做实验才能有准确答案。但是如果你觉得化妆手法和化妆品都与前一个案子一致的话,那么这两起案件互相关联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

“如果这真的是连环杀人案,不到一周的时间已经死了两个人,我们必须判断出凶手的作案动机和选择被害人的标准,预先防范。”

徐诗困惑道:“可是明显李悦山和前一个案件的死者岑玲完全没有关系啊?就算凶手是按照特殊特征随机对陌生人下手,一个是卧病在床的老人,一个是严重抑郁症的女性化妆师,两个人的身份性别年龄都完全没有交集。”

饶风凉笑笑,揉了揉眉心,顾子易不在,徐诗黎真是完美填补了他十万个为什么的角色:“都濒临死亡可能也是一个共同点。人心比心理学家研究里写的还要复杂难解得多。你先看化妆痕迹,犯罪心理学的课以后再给你上。”

徐诗黎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本来她也就是只是来帮个忙,结果光顾着问问题都忘记自己的目了。

于是徐诗黎没再多嘴,而是在灯光下开始打量李悦山的尸体。

徐诗黎凑近了些去看,想了想,掏出手机,调亮了屏幕,用图片软件临时做了一个偏蓝的白色的图片,然后再用手机屏幕去照死者的脖颈处。其实光线对色彩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岑琳的房间灯光是偏冷的白色,而李悦山的房间灯光是偏暖黄的颜色。所以她要借助手机的光线来保证自己的判断不会出差错。颜色很相似……

然后她又伸手擦了一下死者脖颈处残留的粉底。但是戴着塑胶手套她不好感受粉底的质地,只好把手指凑近鼻子闻了一下。有一丝淡淡的清香,这种香味挺特别,和上次在岑琳脖颈处的粉底味道是一样的。

难道两个案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做的?

徐诗黎把自己观察到的结果跟饶风凉说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至少给死者画上这些妆的人应该是一致的……因为化妆手法都很生涩,看得出来应该是一个不太有经验的新手。化妆品应该也是一样的……”

“好的,明白了。”饶风凉点了点头,回头对许警官道,“通知叶队,找人重点查一下岑琳和李悦山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很有可能存在我们都忽略掉的细节。两个人的身份经历都要查,很可能还会出现新的死者,这个案子不能轻视。”

顾子易听到饶风凉这么说,一下子两眼放光:“饶法医,可以确定这是连环杀人案了吗?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成立专案组调查了?能继续带着我和老许不?我们对案情熟悉,绝对是你的好帮手!”

饶风凉扫了顾子易一眼:“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去问叶队。”说是让顾子易去问叶队,其实他的脸上是大写的两个字“拒绝”!

顾子易又缠上许警官:“老许,走,我们去写申请去,让叶队收了我们。我觉得我现在刑侦经验丰富,应该常驻刑侦队。”

“就你那半桶水,别班门弄斧了。”许警官日常对他嗤之以鼻。

“哎呀,给不给面子,是不是兄弟?叶队说你成熟稳重早就想向我们所长挖角你了,你去写个申请顺便捎带上我,叶队绝对会同意的……”

“得得得,拿你没辙,回去就申请,行了吧?”

两个人一边你来我往,一边协助饶风凉把尸体用尸袋装好。饶风凉手上一空,就回头对徐诗黎道:“一会儿可能会把尸体带回局里解剖,你看了那么多解剖视频,想不想看现场版?”

徐诗黎有那么一点心痒……

但是想到叶昭之,她又有点犹豫了。解剖肯定要花很长时间,搞不好在解剖室里一待就到凌晨了。

如果叶昭之忙完了,真的跟她联系,结果她待在解剖房里,会不会吓到他……

看见徐诗黎犹豫,饶风凉弯了弯嘴角,笑的有点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就在这个时候,叶警官也带着人赶到了,人一多周围就嘈杂起来。徐诗黎脑海里几个念头闪过,最后还是道:“今天不行,这个机会先欠着,下次我一定去。”

饶风凉挑眉:“哦?这么晚了你还有要紧事?”

“……”徐诗黎支吾着回答,“反正这个机会你得给我留着,就当是我这次免费当你顾问的报酬。”

饶风凉还想再问什么,叶警官就开始问他死者的情况了。

徐诗黎趁机朝他摆摆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死者的房间,遁走。

饶风凉虽然在回答叶警官的问题,但是他的目光却跟着徐诗黎飘出了门外。

他不是一个太懂感情的人,而且非常弄不懂女人。说白了就是他的情商和他的智商完全不能匹配。

其实他说谎了。

在没确定徐诗黎喜欢上叶昭之之前,他确实挺乐意配合奶奶和徐家那对活宝爸妈那点小算计。徐诗黎可能觉得她和他之间是同类相斥,但是他偏偏觉得,每次语言挑衅、逗她还嘴都是一种乐趣。

但是,饶是他情商低,也还是看出来徐诗黎和叶昭之之间的猫腻。

盗尸案那次,在赶到现场得知徐诗黎出事的时候,叶昭之脸上紧张绝对不会是骗人的。当时要不是顾子易反应快强行上了车,不然估计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叶昭之已经自己去追了。

后来饶风凉坐警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徐诗黎在看叶昭之。

那双眼睛里的眼神,和她看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一样,那种复杂的感情应该叫喜欢。

那之后,其实他已经想退却了。

只是每一次,心里都会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也许,还有机会呢。

就像每一个他以为永远都破解不了的案件,每一俱他以为永远辨认不了的无名尸体,最后总是因为那么一个契机,他就抓住了突破口。

所以,就一直这么理所当然地在她身边徘徊着。

*** ***

从李悦山家里出来之后,徐诗黎在街上徘徊了一阵,冷风吹着她打了个哆嗦。手机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信息。

叶昭之到底是有多忙,忙到外太空去了吗?

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这样为了他的一条消息心神不宁特别没骨气,但是现在反悔想跟饶风凉去参观解剖已经来不及了,警方的大部队都走了。

最后她一咬牙,收了手机,打道回府。

她叫的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恰好又经过了那天叶昭之和她一起上门入殓的那个小区。

依旧是两排路灯静立在夜色里,她的脑海里好像不自觉地冒出来他在路灯下朝她走过来的画面,真是美好得不像话。

等到她从回忆里抽出神来,才感觉到自己的状况真的不太妙……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叶昭之的影子忽然就贴满了她整个脑子,躲都躲不开。

就在她准备进门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是在她脑袋里盘旋已久的叶昭之。

心跳漏了半拍,但是手上的动作却特别迅速:“喂?”

叶昭之在那头低笑:“在等我电话?”

“才没有,刚好又在玩手机。”她就是死鸭子嘴硬到底了。

叶昭之又轻笑了两声,才又问了一句:“我问你的问题考虑清楚了没有?”

徐诗黎脸一红:“动不动就玩消失,我没考虑好。”

“也是。”叶昭之就站在马路对面的行道树下,身影被揉进黑暗里,灯光照不亮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略微弯了弯嘴角,勾起一抹略带一次讽刺的笑来。

徐诗黎感觉到他的语气有点怪,忍不住问:“你是碰见什么事了?”

叶昭之没有马上回答,在那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徐诗黎,你能不能等我一阵子。”

“……”

“等我把我的事情处理完再来找你,我说过的话会一直算数,但是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暂时不会跟你联系。”

“很严重的事?”

“嗯。”

“那好,我等。”

叶昭之没想到她会回答得那么爽快,在那头笑起来:“不问清楚是什么事情?”

“你想说的你会说,你不愿意说的我问了你会回答?”

“不会。”

“那不就得了。”徐诗黎的口气镇定从容,“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你忙你的去。”

“嗯。”叶昭之嘴上答应,但是没摁挂断。

“早点忙完早点回来接受考核。”

“好。”叶昭之还是声音柔软地回应,依然没有挂断的意思,悠长的目光穿过街道落定在她身上。

徐诗黎勉强维持的镇定有点兜不住了,又不想挂电话,于是一只手拿着电话腾出另一只手在身上来回找钥匙,脑子一团浆糊,半天找不到。最后还是听见动静的徐爸出来给她开了门:“跟女婿打电话?你们不是晚上才出去约会了?”

徐妈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白了一眼徐远境:“你懂什么,热恋期的情侣分开一秒都不行的,你说是不是?”

徐诗黎脸红到要烧起来,连忙胡乱挂了电话然后推开看热闹的两夫妻挤进了门内:“你们两个能不能矜持点?”

“你就是太矜持才没男朋友。”徐妈对她嗤之以鼻。

徐远境附和:“确实,你要是有我年轻时候半分不要脸,哪儿至于单身二十几年。”

“……求你们给我留条活路,谢谢!”

徐诗黎的哀嚎声,即使隔了一条街,叶昭之也能听见。

她其实真的很幸运,不论在什么时候,父母都是她身后的后盾。他羡慕徐诗黎,有个一团和气的家,有个会为之全力以赴的梦想,有一群相互贬损关键时刻却总能互相照应的朋友。

没有巨大的财富,没有光鲜亮丽的生活,但是这样的安稳,又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03.

其实私家侦探的事情,叶昭之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这个世界上最不想他过得好的人,应该是叶恒之首当其冲。他们同父异母,但是就是因为生母不同,他们受到的待遇也一直是截然相反的。叶恒之资质普通,没有大的建树,但却一直有父亲在背后帮他搭桥铺路。叶氏的股东也几乎都明白,叶昭之是那个打江山的兵,叶恒之才会是最后坐上董事长位置的正主。

叶恒之的母亲秦蕊是叶父这辈子的最爱,而且背后是S市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如果没有叶昭之的母亲谢茹横插一脚,可能现在的叶家还是个母慈子孝一团和气的景象。

谢茹应该就是那种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的心机女配,出身平庸但是天生好皮囊,原本是叶父的下属,用尽手段接近他,再用卑劣的手段怀上叶昭之。

据说秦蕊最后会病死,和她带来的刺激也有很大关系。

叶父本来恨透了她,但是她当时通过职务之便掌握了叶家资金上的漏洞,加上叶父的出轨本身就属于丑闻,以此来要挟,最后成功上位成了叶太太。

说白了,叶昭之就是私生子。虽然后来叶父和谢茹结婚,把他出身的问题压了下去,但是在叶家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带着污点,不该留存于世的孽种。

他是叶家一块丑陋的疤。

叶恒之在小时候就经常欺负他,他为什么厌恶消毒水的味道惧怕尸体,因为爷爷过世那天他被叶恒之关进医院的太平间里一整晚没人发现。他为什么那么怕高,因为过去,叶恒之经常把他从高台或者台阶上推下来,他下意识会回避高处。

即使他身上经常大伤小伤不断,叶恒之也从来都不会受到处罚。

叶恒之对他做任何事都会被包容谅解。叶恒之对他是有仇恨的,他经常指着叶昭之的鼻子骂他:“野种,我妈就是你和你妈害死的!”

叶昭之没法反驳,从小他就被灌输了他母亲是个罪人的思想。

谢茹大概也是恶有恶报,生下叶昭之的时候就难产种下病根,后来突然中风下半身瘫痪失去自理能力。叶父干脆眼不见为净,把她送去国外修养,对外宣称让她接受更好的治疗,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他对这个女人的厌恶之深。

叶昭之一年只被允许去看谢茹一次,谢茹恢复很差,话都说不清楚,一开始甚至认不出他就是他的儿子。后来,她思维渐渐清晰,能够辨认他模样的时候,才会眼泛泪光,摸摸他的头。

叶昭之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在叶家过得最艰辛狼狈的时候,他恨过她。恨她那么不择手段,拆散别人家庭,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但是她看着他眼泛泪光的那一刻,他对她又恨不起来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资格唾弃她厌恶她,只有他没有。

而且当时他也意识到,整个叶家,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乐意见到他。

现在的叶昭之,没人再敢招惹,是他一手挣来的。

他还在国外读大学那会儿,叶家投资的项目被揭露出质量问题,几个老对手趁机收买媒体不断煽风点火,报纸电视一下子全都是铺天盖地的骂声。当时,是他给学校建筑系的教授同时也是国际上十分有声望的建筑泰斗Adkins写了几十封邮件,最终说服他带领他的团队来中国,想办法改造了当时质量有问题的建筑。

当时他们谈的条件就是,叶氏要出钱,实现Adkins的建筑构想,因为以当时的技术来说,完成Adkins梦想中的工程难如登天,而且将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叶氏虽然并不想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但是叶昭之一次又一次拿着Adkins的图纸去游说股东,叶氏当时已经是一个体量庞大臃肿血液僵化的老企业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翻身,叶氏就真的变成一滩死水了。

最后叶氏决定投资,趁势联络媒体,报道重金聘请专家对问题建筑进行重新设计改造的消息,并且重新规划了当时的商业区,Adkins梦想中的商场图纸一出来,业界哗然。一下子叶氏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所有人都想看叶氏能不能把这个项目做下来。

因为这个项目起头的人就是叶昭之,所以后来这个项目就落到了他的手里。从动工到完工一共花了五年时间,中间出过多少次问题有多少人来搅局他熬过多少不眠之夜,他真数不清楚。但是最终工程落成的那一天,它成为了S市标志性的建筑,多少品牌都以能够进驻它为荣,它成了S市顶端的象征。

也是靠着这个工程,也是培养起了一批本土优秀的前卫设计师,为后来的几个大项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是靠着这个项目和这批人,叶昭之走到了副总的位置。叶氏在房地产行业的霸主地位也渐渐稳固。

叶氏没人再敢轻视他,但是其实背后却又没有人容得下他。

叶恒之容不下他很好理解,因为他从来都视他如仇敌。而叶父容不下他,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都是自己的亲儿子,为什么不能一碗水端平。

一开始叶昭之也不明白,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听见叶父对旁人说的一句话:“他很像他妈,我怕他会像她一样狠辣……他心底,大抵是恨我们叶家的,他只会是一把双刃剑,刃越锋利,我就越担心他的锋刃会对着我。”

那一刻他明白,他做得再多也永远都是只是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做得越好,他的父亲,他的亲人越是忌惮他。

也许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不再对亲情抱有奢望。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背后动手搅黄了他拉来的投资,联合其他几家企业逼迫古董做出让他交权的决定,抢走了他手里几个马上就快要完工的大项目。

叶氏终于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他们会做到哪一步呢?

会让他也像谢茹那样躺在美国的某家医院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吗?

他的世界真暗呐。

浑浊,丑陋,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想着那些照片上出现的徐诗黎,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别把她卷进来。

*** ***

翌日清晨。

饶风凉在解剖室里,面前的解剖台上摆着岑玲和李悦山的遗体。化验科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两名死者身上的化妆品成分相同。而他和另外几个法医也确定了李悦山的死因,机械性窒息死亡。

两个死者都是被勒死的,而且死前并没有做出挣扎,因为两名死者身上除了这个勒痕之外并没有明显伤痕。李悦山的脑部有脑出血迹象,是血管破裂,并非外力导致,可能是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刺激了死者,死者脑部出血无法做出反抗就被凶手控制最后勒死。

而岑玲的血液样本送检之后发现了阿米替林、多虑平和氯丙咪嗪三种抗抑郁药成分,而且用量极大,死者死去的时候很可能处于服药过量的昏迷状态,所以凶手行凶的时候,死者也没有反抗。

但是岑玲和李悦山之间除了都患有重病之外还有什么共同之处?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两个容易下手,所以凶手才把他们当成目标?

可是从现场的各种痕迹来看,凶手并不是强行入室杀人……对方应该和死者认识,而且对两个死者的情况调查得很清楚,不然不可能这么平静地杀完人还能把尸体掩饰好抽身离开。岑琳的案子,如果不是徐诗黎发现端倪,很可能她已经被当成自杀尸体都送去火化了。

其实两个死者之间最大的共性反而是最大的疑点。

两个人其实都距离鬼门关只差一步,岑玲能一口气吃下去这么多的抗抑郁药说明她的抑郁症并没有因为摄影而好转,反而可能处于随时都可能自杀的状态。李悦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上了年纪,加上各种病症,能熬几年真不好说。凶手为什么要去杀死这样两个本来就濒临死亡的人?

旁边的张法医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你说死者又不求财,这两个人也都快死了,为了两个将死的人犯命案,总给人一种多此一举的感觉。”

“对,确实奇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在明知道他快死的情况下还要杀了他?”曲法医接下了话茬。

饶风凉目光亮了亮:“仇人?”

“仇人?这就更天方夜谭了,这两个人真的是没一点交集的,就算有仇人应该也不会是同一个人吧?”张法医明显不太认同。

曹助手给脖颈上的伤痕又拍了几张照片:“还是没有确定伤痕是什么造成的吗?”

张法医叹了口气:“是啊,目前市面上常用的几种绳索铁丝都做过实验了,痕迹都不太一样,死者脖颈处的伤痕应该是几条较细的绳子混成一根然后紧勒颈部造成的,但是目前做的实验还没办法确定究竟是什么……”

“两个死者近几年来确实没有交集……但是他们过去会不会有交集?比如十几年前……”饶风凉忽然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

“十几年前?那为什么凶手到现在才来报仇?”

“可能因为十几年前她没有能力复仇。”

“……饶法医,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分析分析。”

04.

饶风凉刚要开口,叶警官就在门外很兴奋地喊了他一声:“饶法医!今天我们局可来了位贵客,听说你一直心心念念就盼着他回来,今天我做东,待会儿下班之后请你们吃顿饭。你现在要是不忙的话,一起来会客室跟他碰一面。”

饶风凉听叶警官的口气就反应过来这位贵客是谁了。

刚好这个案子继续纠结尸体也只是走进死胡同,于是他换下防护服,消了毒就跟叶警官一起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看起来精神抖擞,精神头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说话的时候中气很足,却也不高谈阔论,让人觉得他很谦逊,听他说话很舒服。

这个人,就是饶风凉的老师,于杨。

他会走上法医这条路,可以说是因为他。

看见饶风凉进来,坐在于杨面前的苏局长连忙朝饶风凉招了招手:“小凉啊,这次于先生一回国就直奔S市,第一时间来了我们局,我们真是沾了你的光啊。”

饶风凉回以一个微笑:“局长说笑了。”然后他又朝于杨深鞠了一躬,“老师,好多年都没见到您了。”

于杨看见饶风凉,有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仔细端详了饶风凉一眼:“不错,真的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这些年我不在国内都经常听说你破了不少案子,声名鹊起啊。”

“大家谬赞了,能破案肯定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饶风凉略有一丝尴尬地笑了笑,和叶警官在空位上落座了。

于杨曾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刑侦专家,几年前因为身体原因去国外养病,顺便学习国外的刑侦手段和知识,在美国期间还在权威期刊上发表了多篇和犯罪心理学相关的论文。所以,现在他在国内虽然没有任职,但是依然备受尊重。

因为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行内专家,又难得回国一趟。所以苏局长和叶警官都显得格外热情,不仅抓准机会和于老约了几个刑侦培训讲座,还挑了几个典型的案例跟于老分析讨论。

明明只是简单见个面,结果一聊就是两个小时。饶风凉一贯都是,大家话多的时候他话少,大家话少的时候他才开口。所以这两个小时,虽然他和于老才是最熟悉的人,但是他们却很少交流。

最后还是于老略显疲惫地打断了苏局长的提问,笑得温和道:“苏局,这些我们可以改日再谈,今天我还想和阿凉单独谈点事情,还望体谅一下我们师徒阔别重逢想叙旧的心情。”

苏局长和叶警官也感觉到自己唐突了,于是苏局长带着叶警官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也是,你看我们两个,说高兴了都忘记今天是你们师徒久别重逢,应该让你们多聊两句才是。老叶,我们先出去吧……”

苏局长和叶警官相继退出门外,会客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于老原本还笑着的一张脸渐渐就没了笑意,他看着饶风凉,沉沉地吸了几口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留职查看?梁处说了放你假是让你回来休息反思的,你现在在市局里继续查案子,要是省厅追究起来你可能就直接被除名了你知道吗?”

“……”饶风凉目光不敢与于老对视,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嗯,我知道。”

于老看着饶风凉良久,见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也只能是叹了口气:“你怎么能那么糊涂呢?你知不知道如果那天你的刀子再偏一寸会出什么事情?身为法医,你是不是连你自己的天职是什么都忘记了?如果不是梁处告诉我这件事,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糊涂!”

“……”饶风凉沉默了。

他是法医,他解剖过很多很多的尸体,他的手术刀可以解剖尸体求得真相,同时也可以很轻松地把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

一个月前,警方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

整间屋子都是血,残暴又熟悉的杀人手法,女主人被施害者先奸后杀,家里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屋子里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全部都被洗劫一空。

一切都和二十年前发生在S市的案件如出一辙。

丧心病狂的匪徒洗劫了一对夫妻,只有被送去奶奶家度过暑假的孩子逃过一劫。

当时警方判断凶手共有两人,但是最终只抓到其中一名嫌犯,而且后来这名嫌犯在狱中自杀也没有供出同伙。

这成为了S市多年来都很有名的一桩悬案。

于老看着饶风凉眼底的挣扎,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眶微红:“阿凉,应该怪我,当年没能力破了这个案子,让这根刺在你心里扎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千万记住,再恨都别把自己搭进去……”

这些道理,饶风凉听过无数遍。

刚出事的时候,省厅的领导全都来轮流劝他,甚至给他请了心理辅导。

其实他知道,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平时的他很正常,聪明、敏锐、正义,虽然毒舌但是真的是个正常不过的人。

但是当他面对那个二十年前杀害他父母的凶手的时候,他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其实他是故意隐瞒了他就是那场凶杀案里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这件事参加调查的,最后还申请了参与抓捕。

在去抓捕现场的路上,他甚至在脑海里排演出了该怎么在嫌犯的身体上划几十刀还能让他不死。他要让嫌犯像他的母亲一样,在失血过多的绝望中,一点一点死掉。

最后实施抓捕的时候,嫌疑人非常敏锐,第一时间就逃出了自己的窝点,藏在附近的。但是饶风凉顺着蛛丝马迹先警方一步把人找到了……

如果他想偷袭一刀毙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最终,在刺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偏了两寸。

身后赶来的警方的人把他和嫌犯团团围住,他还记得那个嫌犯的眼神,似乎看出来刚才他是下了杀手的,吓得脸色发白,凄惨地滚在地上哀嚎。

最后,他是硬生生被同事拽开的,他手里的手术刀上都是血,但是因为没有刺中要害,嫌犯出血不多,鬼哭狼嚎地被拷走了。

周围的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拉着他的同事不断问他:“饶风凉,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可以记得那天的很多细节,就像记得当初那场凶杀案,他和奶奶一起回到自己家里。

父母卧室里的血红色霸占了他的整个大脑,他甚至忘记哭喊,一直紧紧拉着奶奶的手,在奶奶身后瑟瑟发抖。一夜之间,他被推入了深渊里。虽然后来,他跟着奶奶生活,一直都受到各路亲戚的照顾和疼爱,看似平安无事地长大了,但是他总觉得心里被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

随着时间流逝,当初的恐惧和伤痛似乎都已经被时间抚平了。奶奶也从最初的悲痛里走了出来,所有人似乎都淡忘了,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没想到,这颗种子终究还是破茧而出,甚至差点侵蚀了他的理智。

于是他被留职查看,对外宣称放假,回了S市。这件事他也一直瞒着奶奶,怕她担心,也怕刺激她想起不堪往事心里会难受。

于老见饶风凉沉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知道他可能陷入了那些他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的记忆,于是放缓了口气,劝解道:“阿凉,不如真的趁机好好休息吧,我觉得你的心理状况可能不适合这么快重新投入法医工作。而且当初你会成为法医也是为了抓住那场命案的真凶,现在真凶已经归案,如果你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份职业,我也建议你转行。”

饶风凉终于抬起头看向于老,嘴角弯起一抹笑来,刚才的一脸阴郁似乎一扫而光:“老师,您小看我了。”

“……”

“回到S市的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可能我最初会想成为法医是为了查出那场命案的真凶。但是现在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我发现我依然挺喜欢这个职业。放心,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击溃我的理智。上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于老看着饶风凉一脸的笃定,良久才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能够说到做到。”

“……”

“我会去跟省厅申请把你调回市局,毕竟省厅要处理的案件更复杂,还是等你状态恢复之后再把你调回去,这点你应该没有意见?”

“我服从安排。”饶风凉似乎终于从回忆的泥潭里挣扎出来,面色恢复如常,点了点头,他还记得自己本来的目的,“老师,其实这次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你。”

于老愣了一下,他想起来前一段时间他收到过饶风凉发来的邮件,在邮件里说有问题想当面请教。于是他问:“是和手头案件相关的问题?”

“不是……”饶风凉摇头,“是七年前的一个案子,一个叫徐鸳的女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于老听见这个名字,明显地愣了一下。

05.

“我在档案室里看过她的档案,那份验尸报告上是你签的名字,明明七年前她就已经死于自杀,为什么至今她的亲属仍然认为她是失踪?”

“……”于老的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他扶了扶眼镜,张了张嘴,却没有马上回答。

“我对这个案子会这么深的印象是因为除了那份档案之外我没有看到过其余的卷宗资料。这个案子好像没有走完规定的流程就结案了,甚至市局现在还把徐鸳归为失踪人口,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于老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一直没提过,这次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受一个朋友所托……”饶风凉顿了一下,回答,“她找了她奶奶七年,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个答案。”

“这件事确实是我受朋友所托所以有意隐瞒,这个朋友于我有恩,所以在没有征得他同意之前,我不能给你答案。”

听到这个回答饶风凉似乎并不意外,但是他也没打算放弃:“如果您的这位朋友同意了呢?”

于老苦笑了一下:“我比你了解他,那个倔驴,这辈子也不会同意的。”

饶风凉很快从交谈的细节中分析出了答案:“这位朋友是不是徐鸳的丈夫?”于老的朋友、对于老有恩,并且于老称呼他为倔驴,这个人应该是于老同龄人,年纪应该也与徐鸳相仿。而于老的同龄人,又会这样插手徐鸳的案子,至亲的可能性较大。

于老似乎也早就料到他会猜到答案,于是只是笑笑站起身来:“不枉我教你一场。”顿了顿又道,“虽然我不能告诉你答案,倔驴肯定也不会亲口说,但是当初我没和他约定不准别人着手查这个案子。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可以想办法去查。我现在已经不在公安系统了,你想做什么,我也阻拦不了你。”

饶风凉点点头,片刻之后又抬头看向于老:“老师,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于老平静地迎向饶风凉略带一丝审视的目光,“你问。”

“这个案子,您不是帮凶吧?”饶风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带着一丝锋锐和挣扎。

于老是看着他长大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之外,于老是他最敬重的长辈。所以徐鸳这个案子,即便有疑虑,即便徐诗黎很想知道答案,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去翻案调查。

他想从于老口中得到答案。

“当然不是。”于老收起笑容,严肃道,“我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

闻言,饶风凉点头,站起身来:“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作势就要道别。

“我好不容易回国一趟,你不打算陪我吃顿饭?”

“不了,我手里还有个棘手的案子要了结。”饶风凉摇头,目光沉郁了几分,“五年前你没打招呼就去了美国,这件事我还介意。”

于老苦笑:“当时我的病只有美国一位专家能处理……”

饶风凉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只是道:“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

“……”于老愣了一下。

“奶奶生日,她听说你回国了,让我一定要请你。”饶风凉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后道,“那么,老师我先出去了。”

其实于老走的那年,他入行也才两年,刚转正,本来一直都是于老带着他查案子所以一直没出过大错。但是于老一出国,各种大案子砸下来,当时他经验不足,也没现在的敏锐沉稳,一连几次判断失误,导致一个无辜的人差点被判刑。当时他周围质疑的声音就和现在称赞他的声音一样多。

当时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经常给于老写邮件,但是于老一直在治疗,回复很少。他是逼着自己翻了整个档案室的卷宗才一点点真正对法医这个工作上手。

虽然这件事让他极速成长了,但是多少,还是有种被人抛下的感觉。毕竟他把于老当成自己爷爷看待,但是于老大概觉得他只是学生。所以后来他行事作风也越发独立,除了节假日会发问候的信息之外就很少和于老联络了。没想到也因为这样,五年后,他真的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法医,而且亲手抓住了当年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除了那一刀之外,他应该没有长成让他们失望的模样吧。

*** ***

七天假期结束,徐诗黎终于整顿好心情回归工作。老沈对她的回归表示热烈欢迎,还请馆里的员工出去搓了一顿好的,殡仪馆生意回到正轨。

其实说起来还不止是回到了正轨,因为有了叶昭之的那笔投资,老沈已经去请设计师画了新的规划图,打算在现在这个面积的基础上进行扩建,以后会有更宽敞的灵堂,更先进的雪柜,更高效的焚尸炉,家属还可以为死者选择更多的遗体处理方式。

休息了七天,一回来,等着徐诗黎的当然是堆积成山的工作。

但是她的工作本来就是穿梭在生与死之间,对于她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但是对于她服务的对象来说,却是要面临生离死别,最沉痛的一天。

医院的太平间里,一位妻子手里拎着几只名牌衣服的购物袋,让她务必在入殓之后给死者穿上。一般家属在这个时候准备的都是丧服,但是徐诗黎看了一眼袋子里的衣服,全都是崭新的,连吊牌都还没有拆。

看见徐诗黎眼里的困惑,妻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道:“他生前没穿过一套像样的衣服,我也不让他买,总是想省着钱送孩子出国。他觉得穿着旧衣服去同学聚会被人笑话,临走前还求着我给他买一件新的,我没同意,衣服好好的没破没坏的,只是旧了点,能有啥丢人的……”

“……”

说着说着,妻子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谁知道……当天晚上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抢救了两宿,还是走了……我回家给他收拾衣服,看着一柜子的旧衣服,越收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不就是件衣服吗?我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买了呢?现在人都没了,钱留着干什么?我想着给他买几件好的,他穿着上路,体面……”

徐诗黎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吧。”

她真的不会安慰人,哪怕看过了那么多的生死,但是她依然不知道怎样去安慰这些面对至亲离去的人。那种痛,没办法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平复。所以她经常是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她听到的大多都是懊悔。

很多该珍惜的人没有珍惜,该做的事情没有去做。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啊,那些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

徐诗黎入殓结束之后,走出太平间的门,拍了拍那位妻子的肩膀,轻声道:“进去看看吧,陈先生走得很体面。”

妻子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对徐诗黎连连道谢,然后走近了停尸间里。

因为是车祸身亡,所以丈夫的脸上难免有伤痕,但是被徐诗黎用粉底和头发巧妙地遮掩住了,面容安详自然,衣服穿戴整洁,在刘叔和医院护工的帮助下,她买的几件衣服都整整齐齐地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精神抖擞,好像下一秒眼睛就会睁开,他还会回来。

妻子终于抑制不住,在太平间里哭出声音。所有后悔,内疚,自责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眼泪。

徐诗黎站在太平间外有一瞬间的晃神。

哪怕这份工作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听不得这样的哭声,撕心裂肺,好像要把灵魂都掏出来。

刘叔在边上喊了她一声:“阿尸?时间不早了,回馆里吧。”

徐诗黎这才抽回身来,点了点头:“好。”

中午的时候,徐诗黎又跑了一趟慈善医院附近。犹豫刘叔还有别的差事他们就没一路,徐诗黎自己为死者入殓结束之后,就去了平时来慈善医院帮忙的时候时常会去的一家馆子。

主营汤品,最拿手的是蝎子汤,清热去火,很爽口。但是很多人看见蝎子就对汤品敬而远之,其实真是好东西。

徐诗黎正喝着汤,吃着小菜,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女生:“老板,我要一碗冬笋鸭汤谢谢。”

徐诗黎一抬头,就看见了背着一个小包包穿着素净便装的夏夏,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看着都让人怀疑她还是个高中生。

夏夏还在等汤,徐诗黎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她招了招手:“夏夏,这么巧。”

夏夏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见她,目光轻微地一漾:“好巧啊,徐小姐,上次欠你的饭,今天恰好可以请了。”

恰好这时候老板也把汤端出来了,她就顺势坐在了徐诗黎对面:“今天在医院里没见到你,你来这附近是因为工作吗?”

徐诗黎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有点尴尬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夏夏若无其事道:“知道,你是入殓师。”她把声音放得很小,只有他们这桌人能听见,避免给周围的客人和店主带来麻烦。

“你不会介意吧?”虽然医生护士大多都是上过解剖课的,加上在医院里看惯了生生死死,对死人应该也不避讳,但是夏夏毕竟看起来像刚入行的新人,接受度多高也不好说。

“当然不介意。”夏夏朝徐诗黎笑了笑,似乎在回忆什么,“我爷爷一直很尊敬一位入殓师,所以我从小就对这个职业有好感。不过我胆子还是太小了,学医就是我的极限啦……”

徐诗黎闻言明显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对入殓师这个职业有好感呢。略微顿了顿,她道:“学医挺好的,救死扶伤,受人敬仰。”

“嗯……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是学医的,但是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每天都待在医院里什么都做不了,就说服周围的医生护士给我带了教材,教了我很多东西。不过当时只是学着解闷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来医院工作。”

“其实我也挺好奇你为什么会去慈善医院工作的,那里不久之后就要拆除重建了,医护人员和病人都会被转移……”

“因为一个……朋友。”夏夏搅着盅里的汤,神色有些复杂地低着头,“我没脸见他,但是又想能看看他。”

“啊?”徐诗黎听得有点蒙,“他是医院里的病人吗?”如果是医生的话,在一家医院里应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应该不符合“没脸见”。但是又要在慈善医院里能见到……那只能是不定期会来拿药的长期病患了。

夏夏闻言,抬起头来,耸肩笑笑:“不是啦,不聊这个话题了。说说你吧,你是为什么喜欢上入殓的?”

徐诗黎知道她言辞闪烁肯定是不方便回答,于是只是接着她的话回答道:“因为我奶奶。”

“她是入殓师?”

“嗯,也是很优秀的入殓师,是我的榜样。”徐诗黎若有所思地一笑,“说起来,也是因为她,我才开始频繁地来慈善医院。我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但是希望她能被善待,所以我要多行善事。”

“她……”夏夏喝了口汤,眼底有一丝困惑,小心地看向徐诗黎,但是并没有问出口。

“她失踪了,已经失踪七年了。”

“对不起啊……”夏夏以为戳到了徐诗黎的伤心事,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都七年了。虽然我还在找她,但是早就没有痛苦了。到现在我只想知道她去哪儿了。”

是生是死,她都想知道。

“奶奶吉人天相……”夏夏似乎不太擅长这个话题,半晌也就憋出这么一句。

“谢谢。”徐诗黎笑笑,她碗里的汤已经喝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老沈刚好发来一条消息让她没事就早点回馆里,活儿又来了,“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这顿饭我来请客吧。”

“诶?”夏夏刚要阻拦,但是徐诗黎已经迅速地起身,把准备好的钱放在了收银台上。

留下一句“老板,我和那位美女的钱都在这儿了,先走了!”然后就一点没有久留地蹿了出去。

另一头,夏夏没能抢在徐诗黎前面付钱,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挺坦荡,也挺善良的一个人呢。

夏夏吃过午饭回到慈善医院。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看见护士长急匆匆地朝她走来,喜形于色:“夏夏,夏夏,有人找你,在办公室里等着呢,你快去吧。”

夏夏略微愣了愣,片刻之后,朝办公室跑了过去,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叶昭之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她的档案,眉心紧拧着一个结,目光沉郁。

夏夏将在门口,一步都不敢走进去,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叶昭之抬眸看向她:“夏夏?”

“……”夏夏被他的目光逼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叶昭之放下档案,站起身来,眼底有升腾而起的火光:“如果我没发现,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夏夏又撤一步,退无可退。

“夏嫣!”

*** ***

刚到殡仪馆门口,她的手机就响了,由于太魔性,从馆里走出来的死者家属都打了个哆嗦,个个避开她走。

徐诗黎掏出手机连是谁打来的都没看就连忙按了接听键:“喂。”

手机里传来饶风凉标志性不冷不热的声音:“晚上有空吗?”

徐诗黎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没有,我请假几天馆里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了。”

“我有事情必须要跟你谈谈。”

“我们之间有什么必须要见面谈的事吗?电话里说得了。”

“……”饶风凉在那头一时语塞,提了一口气,似乎压下了嘴里本来要出口的抬杠的话,转而道,“这次不逗你,是关于你奶奶的事情。”

一句话,徐诗黎顿住了脚步,表情变得认真:“你有我奶奶的消息?”

“嗯,但是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行,你约个地方,我现在过去找你。”

“别急,晚上我家会来个客人,到时候自然都会跟你说清楚。”

“所以意思是,今天晚上,我去你家,你就会把奶奶的下落告诉我?”

“嗯,没错。”

“没有骗我,没有阴谋?”徐诗黎依然迟疑,毕竟饶风凉这个人的可靠程度一直是有待考量的。

饶风凉在那头苦笑:“没有,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嗯,比这种人再低一个等级就是我眼里的你。”徐诗黎回怼,面不改色心不跳。

“徐诗黎,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再这么牙尖嘴利,小心我反悔,你再想知道什么可就难了。”

徐诗黎连忙举起双手告饶:“成成成,我不多话了,把你家地址给我,我下班以后过去。”

“晚饭是七点,别迟到。”

“行……不过你家……你奶奶在吗?”

“在。”

“那我们之前相亲那件事……”

徐诗黎还没说完,饶风凉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她这边传来忙音。

再打过去就是正在通话了。

这肯定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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