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风并非没有对江远舟毫无了解,上学的时候,为了提升演技和完成老师交代的作业,将江远舟的所有经典作品都翻来覆去地看过并一一分析,惊叹这个男人后期出神入化的演技之外,对江远舟一步步地提升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此之外,季如风也在小时候,与母亲一起参加宴会之时,见过当时刚刚拿到国际影帝的那个男人。那是季如风第一次因为什么而惊艳,在觥筹交错中众星拱月的那个男人,嘴角挂着优雅的弧度,眼里却平淡无波,仿佛这些所有的恭维与喧嚣都不在他的眼中,他所见到的,所追求的,只有一个世界。他只追寻演技的巅峰,他的目标是站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顶端。
至今为止,已经过了快十五年。
季如风从小女孩变成初入演艺圈的新人,而昔日陪伴自己的母亲也已经逝世,江远舟也息影有长达十年之久了。
但他却依然是季如风印象中的模样,低调、温和、富有魅力、坚定不移,并且更加沉稳,也更加内敛了。岁月似乎并未在江远舟的身上留下痕迹,显然江远舟在息影之后,并没有就此松懈,而是仍然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控制着自己并没有吃高卡路里的食物,并且坚持锻炼身体,才足以在离开了高强度的拍摄、且跨越了四十五岁的大关之后,仍然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季如风甚至能看到江远舟衬衫下隐约可见的肌肉轮廓。
“江老师。”季如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琢磨江远舟特意把这里作为自己的训练基地的原因。
“早。”江远舟笑着对季如风打招呼,虽然挂着礼貌地微笑,却因为眼神中柔和的光,倒像是和暌违已久的老友见面似的亲切和熟稔,瞬间拉近了季如风与他之间的心理距离。即使到了他这样令人仰望的地位,江远舟也还是如同刚出道那样,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并没有觉得自己达到的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目标,更像是完成预定计划般的轻松与理所当然。
“那我们就开始吧。”江远舟把身上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一旁的门角上,权当是挂上衣架,动作干净利落,如同他的作风一样,丝毫不废话。
他带季如风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已经摆上了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一些文件,桌上放着一个小道具——一盆还是花骨朵的芍药。
季如风吃了一惊,她昨晚已经逛过了所有的房间,那个时候这里还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布置的现场。
简直像是田螺姑娘一样。季如风暗暗地想。脑袋里冒出了一个顶着田螺脑袋,人身子的奇怪形象。
季如风赶紧抛开想法,看向江远舟,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先看剧本吧。”江远舟上来就直击重点,走到桌子旁在那堆文件里拿起一份,递给季如风。
季如风一看就知道,这是江远舟拿戛纳影帝的时候,所拍摄的那部《阿喀琉斯》,是根据希腊史诗《伊利亚特》所描绘的片段,改编而成的史诗级电影。
阿喀琉斯本来是希腊的悲剧英雄,但以江远舟亚裔的面容,驾驭起来竟也毫不费力,以影评家的言论来说的话,在这部电影中,江远舟的表演“跨越种族、跨越国界,有着超越地域,动人心魄的强大魅力”。
电影从阿喀琉斯年少在希腊时期的成长作为开场,以阿喀琉斯生命中最为盛大、也是悲剧之源的特洛伊战争为高潮,最终,人类的英雄在太阳神阿波罗的复仇中死去,故事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沉重。
江远舟递给季如风的部分,正是阿喀琉斯在面临与分裂已久的阿伽门农的和解请求和挚友帕特洛克罗斯的逝世,内心悲痛之下,不顾女神的预言,执意迎来与杀人凶手赫克托耳的决战,终结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战争的前夜,阿喀琉斯即将火化帕特洛克罗斯前,与帕特洛克罗斯灵魂之间的对话。
季如风认真地看着剧本,认真地揣摩着其中包含的感情变化。尽管,早在上学的时候,季如风就已经深入地对这一部电影翻来覆去研究过许多次了。她对这一幕中,江远舟隐忍下包含的感情丰富的层级的印象尤其深刻。
这一幕里,有对主帅刚愎自用的烦躁、即将再度掌控军队的扭曲快感、对既是挚友又是爱人的帕特洛克罗斯逝世的悲痛、对杀人凶手的愤怒、对战争和被诸神操纵的无力与怨恨,还有,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心知肚明后的解脱和悲壮,层层的情绪下,还包含着无奈的宿命感和绝望中生出的释然与平和。
季如风闭上眼睛,她努力抛开脑海中不时冒出来的电影画面,只是单纯根据剧本,渐渐构建着自己的世界,想象着,那个叫做阿喀琉斯的英雄的一切。
江远舟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眼神古井无波。
他是阿尔戈英雄珀琉斯之子,他是海洋女神忒提丝之子。
他是天父宙斯的后代,是希腊第一勇士,是赫拉克勒斯之后,希腊无人可及的英雄。
他是天神,是高高在上的王,他刀枪不入,却依然,是平凡如蝼蚁的卑微之人。
“与其悲哀而死,毋宁将我这身体,这鲜血燃烧!然后,在黎明到来之际,慷慨地高歌!这就是人类,这就是我,这是阿喀琉斯!”
剧本的人物小传这样写着。
这是阿喀琉斯的人生信条,他耀眼地燃烧,自小就为了一个目标,因为一个预言而活着。
他是无所不能的人类英雄,他也是诸神可笑的棋子。
是啦,他有着万众瞩目的少年时期,勇敢地在赴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
他是这样的骄傲,这样的璀璨,他无往而不胜,他的剑锋所到之处,敌人都在畏惧颤抖。当他愿意的时候,他甚至不必动手,就能得到富可敌国的财产、足以征服世界的权力。但他——
但他不为所动。
他眼中一个目标,他目光所及是预言中迎来他生命终结的特洛伊,他唯一认可匹敌的只有一个对手。
他要去特洛伊,他要征服那座城池,他要将那个人——那个宿命的、唯一的对手在自己的枪下斩杀!
为此、为此他已经在特洛伊的城外耗费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