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从昏迷中苏醒，脑袋还不太清明。
“没关系的。”许洛杨看着她，忽然笑道，“只要苏姐姐你没事，一切都没关系。”
他的笑容很真诚，却让苏慕清有点莫名其妙。
“寒磊已经醒来很久了吗？”她环顾四周道，“寒懿呢，他来过吗？”
“嗯，爹地已经回公司了，晚上会再来。”许洛杨乖巧地答道。
“除了他呢？”
“还有你的同学们，也给你打来了电话问候。”
苏慕清有些惊讶：“小雅和晓敏吗？她们也知道这件事情了？”
许洛杨点点头，坐到她的身边，顺便替她将被角掖好：“那两位姐姐都来看过你，不过见你在昏迷中，就走了，但是走之前脸色都很难看。”
苏慕清抿唇，想想自己近日来经历的这些事情，不是绑架就是车祸，也难怪那两人脸色难看了。
“哦对了，你姐姐也打了电话来，是我接的。她说希望你醒来后能第一时间与她联系。”说罢，许洛杨取来了苏慕清的手机。
苏慕清这才注意到，她所在的这个病房不是一般的病房，是独立的单间，甚至看起来相当豪华。
除了必备的空调、电视机、电脑之外，还配备了单独的洗漱间和小型洗衣机。
就连房间的地板上，都铺上了雪白的羊毛地毯。
“……是寒懿把我转到这个病房来的吧？”苏慕清撇撇嘴，“太奢侈了。”
许洛杨拧了拧眉头：“苏姐姐，你不喜欢吗？”
苏慕清点点头。
“是了，我也觉得你不会喜欢的！”许洛杨似乎很高兴，用拳击掌，“当初他安排的时候我就让爹地劝过他了，可是他不听……”
“爹地劝他？”苏慕清狐疑道，“不是寒懿安排的？”
许洛杨立马止住话头，小心地观察着苏慕清的神色，确认了她的确是一脸疑惑，且丝毫没有感动的表现之后，他再次露出高兴的笑容：“当然啦，爹地才不喜欢这种一看就是钱堆起来的欧式风格呢，是若言叔叔安排的。”
苏慕清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若言叔叔”。
“……所以，我们是在市医院？”苏慕清有些惊讶，却又很快释然。
市医院的地理位置坐落得离片场相当近，即便是打120也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且医疗设备和医生素养都是A市最高的，就算时候寒懿将她迁来这个地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苏姐姐，你是不是以前和若言叔叔关系很好啊？”忽地，许洛杨的嘴里冒出一句超出苏慕清预料的，冒着酸气的话来。
“还不错，不过现在已经是陌路人了。”苏慕清一愣，莞尔道。
“那就好。”许洛杨闻言，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是他的心底却冷冷地响起与之相反的内容。
如果真的是陌路人，又怎么会在车祸后的第一时间特意赶来，甚至不惜和自己的亲妹妹起争执，还差点打了她。
如果真的是陌路人，怎么会给她安排整个医院独有的这样一间房。
如果真的是陌路人……
怎么会答应爹地那样的条件呢。
许洛杨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情绪，却很快消失不见。
整座城市在晨光熹微中渐渐苏醒，从街边的路牌，到咖啡店重新绘制好的招贴画，所有人都在筹备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许洛杨皱了皱眉，眼前仿佛流淌一道白色的液体，有隐约的呼声和奔跑声在耳边响起。
尽管今年的冬天还没有开始下雪，清晨的花朵上还带着露水，学生们和上学族们期待已久的假期在这样缓慢的时光流逝中还没有到来，但就是这样的天气里，蓄意许久的云层里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来。
“苏……”姐姐二字还未能脱口，苏慕清的声音随着整个病房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手术出现变故，病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血库中的库存已尽。”
“备用血库储存不足！备用血库储存不足！”
“紧急联系病患的家人！”
“……”
吵死了。
许洛杨终于彻底地睁开眼，眼前模糊的白色和虚影变作一幅清晰的场景：无边无际的白色，病房里漏出一角的床单，墙壁，和眼前的灯光。
太刺眼了。
许洛杨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感受到身下冰凉坚硬的触感，和身上的柔软成为鲜明的对比。
“醒了？”寒懿的声音从面上传来。
许洛杨仍是盖住自己的一张脸，直到现在，他才能真正确认自己还躺在医院的座位上，身上盖着的是爹地的外套。
手术还没有结束。
“已通知病人家属……”
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走廊上来回移动，他们的鞋底敲击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洛杨，现在有一件事情摆在你的面前，你可以选择接受，或是拒绝。”寒懿的声音离他近了点，许洛杨觉得他或许蹲了下来。
“现在，苏慕清需要一个人的血来救她。”寒懿缓缓道，“医院的血库存量不足，而她是罕见的熊猫血。”
“RH阴性吗？”许洛杨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地如同一团棉絮。
“是。”寒懿的声音冷静自持，“没有人会逼迫你。”
许洛杨终于将那只盖住眼睛的手放了下来，一时之间，他觉得医院走廊的强光如此刺眼。
苏慕清还在手术室里，这说明他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假象。许洛杨坐起身，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也是，如果是苏慕清的话，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去找她姐姐呢。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寒懿对于苏慕清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隐瞒，全权告知了许洛杨，所以他很清楚后者和姐姐的情分。
“通知她了吗？”许洛杨问道。
寒懿微微颔首，轻柔地握住许洛杨瘦弱的手臂。
“需要多少血？”许洛杨和他对视着，露出一个浅淡的，几乎看不出心中想法的笑，“我可提供不了太多哦。”
许洛杨常年玩极限运动，但是前几年，他在跳伞中受了伤，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
“没有人逼迫你。”寒懿看着他，许洛杨能够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臂的力量在慢慢变强，“洛洛，你可以拒绝。”
几乎是一刹那，许洛杨就明白了，爹地在犹豫。
可是，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这可是一条性命。”许洛杨跳下走廊，唤来抽血的护士，然后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
“年纪这么轻？”护士皱着眉，欲言又止。
“所以，护士姐姐可以温柔一点哦。”许洛杨调皮地吐吐舌头，“我可是很怕疼的。”
“寒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医院的罗江站在寒懿的身后，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洛洛，你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寒懿站在那里，虽然周身仍萦绕着一层冷意，但他眼中的红血丝出卖了他。
其实许洛杨早就发现了，爹地其实很想他来救苏姐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犹豫。
这样的犹豫让许洛杨既欢喜，又害怕。
一直以来都习惯与冷漠的寒懿相处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在寒懿的脸上，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但是这个女人不是许雅曼。
许洛杨垂下眼睛，周边的声音都静止了。
他想起自己刚刚听到苏慕清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带上了排斥。如果不是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甚至想直接冲过来，命令那个女人从他爹地的别墅里滚出去。
可是，一年后的现在，当他真的见到了这个女人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让她滚。
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人又善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从来不会主动来讨好他，即便是经过了寒懿的授意，她也是不情不愿地和他接触。
许洛杨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自从他在心底说服自己接受苏慕清这个人以后，苏慕清对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这不是一种主观上的臆断，这一点，许洛杨非常清楚。
当他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要是当初没有对苏慕清做恶作剧就好了。
“先给你抽基础的400cc，中途如果有不适一定要立刻叫我，我就停下来。”经手的医生姐姐有着很温柔的声音，许洛杨听着甚至有种想睡觉的冲动。
“那就麻烦您了。”许洛杨冲她扬唇一笑，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橡皮筋捆上的感觉。
此刻，寒懿和罗江正站在一旁。
“寒总，叶辛先生和苏慕荷小姐正在往这边赶来。”罗江低声道。
寒懿皱了皱眉，眼睛不离许洛杨，压低了声音道：“让他们回去，就说苏慕清已经手术成功了。”
“是。”罗江很快执行了命令，收到对方坚持要求赶来的讯息。
“就算真的来了，也只会坏事。”寒懿的声音淡淡，却充满了压迫性的威胁，“叶辛是怎么办事的？”
罗江的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算了，让外面的那两个人去应付吧。”寒懿揉了揉额角，目光掠过门外焦急等待着的林若言，和站在他身边同样焦急，却是为另一个手术室里的寒磊的林若彤。
这场手术进行了足足五个小时，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疲惫。
许洛杨躺在另一个房间的病床上，护士小姐贴心地帮他掖好被角，并将医院的营养餐放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按动这个按钮哦。”
“谢谢您。”许洛杨的模样很乖巧。
如果忽略掉他白得没有血色的唇和脸的话，他看起来几乎和大街上任何一个小孩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长得更清秀。
护士笑笑，带上了门，转身叹了口气。
“好可怜哦，明明身体那么差……”
“说什么呢！”
两个刚来医院实习不久的小护士被身后的护士长吓得一怔。
“贵人们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背地里乱嚼舌根的。”年岁已近五十的护士长扶扶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厉声道，“有这个时间还不赶紧去工作！”
“真是的……”
女孩们蹙着眉，一边腹诽着，一边紧忙赶往下一个病房。
“现在的年轻人啊……”
另一位身着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停下手中的活来，感叹道：“真是一点都不怕事呢。”
“别人可以不怕，那几位不行。”护士长好心地小声提醒他道，“一位是站在手术室门口，看上去冷冰冰的那个，那是寒氏的总裁。”
“还有几位呢？”
“还有一个是站得离他很远的那个姑娘，是林氏的二小姐。”护士长环视四周，又指了指与那二人向背的方向，“这个，正在走进A317的这个，是林氏的大少爷，那位小姐的哥哥！”
见那位林氏少爷离自己越来越近，两位赶紧散了去各做各的事情了。
林若言一路无言，他与寒懿一般的身高，却比他年轻许多。
他穿着相当轻便休闲的一身运动服，脖子上还挂着擦了汗的毛巾。就在林若言刚进来的那个时候，许洛杨几乎就已经能断定，这位林氏少爷是真正注重锻炼的人。
他身上的肌肉结构和那些时不时去健身房练的人不同，每一块的下面都隐藏着复杂的肌理纹路和蓬勃的爆发力。
就以自己现在这副躺在病床上的，羸弱的模样，许洛杨毫不怀疑，林若言能用一只手就捏死他。
林若言在他的病房门口站了很久，经历了一番相当长时间的内心挣扎。这是许洛杨推测出来的，根据林若言来回踱步的声音。
“林先生，请进来吧。”片刻后，许洛杨出声邀请道。
在林氏，他因为寒磊的关系，常与林若彤接触，由于后者暗恋前者，所以也常常做些讨好他的举动，比如他无意间提到过的一些小礼物什么的。
不过，像苏慕清，是根本不会无缘无故送礼物给他的，就算是生日，估计也是……
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思绪断了，许洛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林若言在听到孩子的邀请时，不由得愣了一下，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感到脸颊发烫。
“洛洛是吧？”他走进来，以一个相当自然的姿态坐在距离许洛杨不远的家属椅上，“我常听若彤提起你。”
“是吗？”许洛杨笑道，“我还以为若彤姐姐眼里只有磊叔叔，根本看不见我呢。”
他虽然是个十二岁小少年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年龄小的感觉，反倒像极了同龄人。
意识到这一点，林若言感到些微诧异。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林若言试着展开话题，“你知道，若彤并不太喜欢送人礼物，就连我……和寒磊，都经常被她忘记要送生日礼物。但是你的倒是很清楚。”
许洛杨闻言，眼睛弯成一道小月牙：“真的吗？我还记得去年她特意给了我一张卡米亚酒店的体验券，那里很远，但是我一直都想去住一住呢。”
许洛杨的语气温柔，话里话外都留足了余地。
林若言终于放弃了自己之前那些准备用来哄小孩子的伎俩。
“好吧，洛洛，我们稍微正常一点。”林若言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这一次，真是谢谢你了。”
“不得不说，林哥哥笑起来真好看。”许洛杨也笑，“难怪他们都说你是最好相处的高层。”
林若言莞尔，继续自己的话题：“慕清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怎么说呢，我一直以为你会因为你爹地的关系，对她怀有芥蒂或者什么误解。”
“哦？”许洛杨歪着头道。
“对，若彤就一直对她误解挺深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林若言皱起眉，似是一个与好友分享爱情苦恼的年轻男孩，“你知道吗？那一次绑架的事情？”
“如果你说的是几天前苏姐姐被绑架的事情的话，我听说过。”许洛杨点头道，“不过那个时候我不在A市，没能清楚地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其实是若彤的一个小把戏。”林若言道，“她从小被家中父母溺爱，骄纵惯了，做事没什么轻重。”
“我想这件事，你或许应该等苏姐姐醒来时，亲口和她说。”许洛杨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子有些沉，“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您……”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话中流淌着淡淡的湿意。
许洛杨抬起眼，惊讶地发现林若言的眼中竟然含着热泪。
“林哥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就算你不来谢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捐血给苏姐姐。”许洛杨轻声安抚道，“请你不必因此抱有什么负担。”
未曾想到，林若言竟然摇头否认道：“我没有什么负担。”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事实上，我更希望我有资格承受这种负担，可是慕清的性格太决绝了，她说不要的东西，就算你好好地捧到她手里去，她也会丢掉的。”
这句话中的意味太过明显，即便是恋爱经验为零的许洛杨，也听出了其中的悲凉和爱而不得。
“恕我直言，如果您真的像您所说的这样爱她，又为什么要和庄家小姐订婚呢？”
许洛杨到底是个孩子，语气中难掩自己的诧异，和不屑。
林若言喉间一哽，脸上的潮红更明显了。
“这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恢复成微笑的模样，“如果有一天你也站在我这样的位置上，站在你爹地的位置上，你就会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爱一个人为什么还会求而不得。”
许洛杨皱起眉，他不认为自己的爹地是这样的苦情形象。
“抱歉，打扰了你的休息。”林若言看见许洛杨的神情，显然做出了错误的误解，“我只是有点激动，我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了。”
他垂下眼帘，睫毛在眼睛的下方铺开一层神色阴影。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谈论过她了。”
林若言坐在椅子上，明明脸上挂着笑容，身姿也很端正，可许洛杨就是能够感觉到，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长久的落寞。
“慕清是我见过最有爱心的女孩子，她在上学的时候，就经常用自己的奖学金去资助孤儿院。”林若言笑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明明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却偏偏总是能省下钱来做这些事。”
“对了，我曾经和她恋爱过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最后，我们都以为我们一定会结婚，因为根本找不到另一个能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不用我的钱。”
“可是……”
“抱歉。”林若言抬起眼，露出寂寥的神情，“让我先说完。”
许洛杨点点头，果然没再插嘴。
“你也和她接触过一段时间了吧，能感受到她的为人。比起身边的那些看起来高级的女人，慕清实在是太普通了。”
“可正因为如此，我更觉得，这辈子，非她不可。”
林若言絮絮叨叨地说了许许多多关于苏慕清的事情，其中的某一些甚至令许洛杨感同身受，虽然他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也知道林若言直到现在还喜欢她……
喜欢。
可是喜欢，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又是多么缥缈的东西。
许洛杨没有忘记，正是由于公司危机时采取的政治联姻手段，他的爹地妈咪才能相遇，才能走到一起。
而他现在，之所以会在寒氏受到这样的待遇，也是因为此。
追根溯源，无论是他，还是爹地，还是林若言，都是没有爱情可言的，除非像林若彤一样，喜欢上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好了。”林若言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衣角，让它看起来更加平整一点，“打扰了你近三十分钟，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他的脸上又露出红晕：“接下来，就请你好好休息了。”
许洛杨将杯子扯过脖子，盖住自己的嘴角。
“林哥哥。”他唤住他即将踏出门去的步伐，后者转过头来，看着他，“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放弃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