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苏慕清。
林若言闻言，嘴角下意识地扯起一抹笑容。许洛杨私心觉得，他的笑容是因为“她”这个字眼而绽开的。
林若言说得对，他的确是太久太久没有和人聊起过她了。
“会。”林若言思索片刻，声音轻柔道，“即便是没有放弃，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寒懿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她还算不错。”
许洛杨张张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在乎。”林若言淡淡道，“我不在乎他以后会怎么样对她，因为……”
“日后，总有一天，我会把她夺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
许洛杨咀嚼着他的内容，笑意渐渐敛去。
林若言在长廊上缓缓地前行，一路上，他的身边擦肩而过无数医生护士，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向他打招呼——林氏对这家医院的投资相当够诚意。
但是林若言将此全部都一一忽略了。
视线的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跑来。
林若彤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有凌乱的美感，但她显然不是刻意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的。
“手术结束了吗？”
这是林若言的第一句话。
林若彤疯狂地摇头，眼中有泪水流过，但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林若言的问句，又点点头道：“结束了，但是……”
话音未落，林若言已经越过她继续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他走得很急，即便是林若彤在他的身后大声呼唤，他也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近了，近了。
视线里又出现了寒懿的身影，后者看上去清冷消瘦，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她怎么样？”
这是林若言的第二句话。
“手术很成功，但是之后要好好调养。”
寒懿回答得言简意赅，他的目光落在林若言身后一路不断追赶的林若彤身上：“回去记得劝令堂好好管教一下令妹。”
林若言皱起了眉头，没有将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我要进去看看。”他直视着寒懿，目光中没有丝毫退让，“我必须亲自确认她完好。”
“哦？以你庄氏大小姐未婚夫的身份？”寒懿难得语气中带了鲜明的嘲讽，“还是以她前男友的身份？”
林若言的脸色沉了下来。
“寒懿，我不和你在这里动手，是因为怕影响到她的修养，也怕你将对我的怨念撒在她的身上。”林若言伸手，猛地攥紧寒懿的领子，光滑的衬衫瞬间皱成一团，“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怎么样！”
寒懿神色未变，目光里满是嘲然。
“原来林氏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避开我的耳目送去国外培养出来的，居然是你这样的东西。”
林若言的眼睛徒然睁大。
“劝劝你妹妹吧，如果她真的利用那个视频做了什么事，相信我，她绝对不会好过的。”寒懿说完，忽然笑了，如梅花在枝头摇曳，“哦，我忘了，你们已经陷入困境了。”
“哥！”二人对峙间，林若言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若言放开钳制住寒懿的手，转头看去，发现林若彤神情好不狼狈，手里举着手机，屏幕却亮着。
“若彤，你的形象呢！”林若言不悦道。
“哥！”一路的疯狂追赶，林若彤的高跟鞋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索性在半路上，她就丢掉了那双六七厘米的高跟，在平地上奔跑起来，“出事了！”
“穿上！”林若言蹲下身，替她穿好鞋，慢条斯理地绑好链子，“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一出来就忘了个干净？还在寒总面前这么闹笑话？”
“哥！”
“住嘴！你已经多大了？！”林若言虽然没有露出严肃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透露出一股低气压，林若彤看着眼前这个一向以温和著称的哥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把电话给你哥哥听。”寒懿靠在墙边，露出一个与他形象完全不相符的笑容来，“让他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应该干什么。”
“好意心领了。”林若言冷声道，“我的家事就不用您掺和了。”
语气中明显流露出来的不满掩盖在冷淡的声音下面，一旁不明真相的罗江此时倒觉得林若言更像平日里的寒懿，而寒懿却像林若言。
二人的身份仿佛互相调换了一般。
“哥，公司出事了！”林若彤终于逮着了机会，感激地看向寒懿一样，将电话贴在林若扬的耳朵上。
林父苍老低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若言，赶紧回来。”
林若言心头一紧，忽然心脏狂跳起来，他也不能解释自己这突然变化的心率，这一贯会出现在他过分紧张的时候。
或者，是即将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
“……当初李董抛售的股份，全都被寒氏收购了！现在董事会正在闹脾气，呵……”忽地，林父的声音里出现了强烈的喘息声，林若言听了不由得心头一慌，“爸！你怎么了？”
林若彤闻言，也一急，将电话抢来耳边：“爸！我们正在赶回去的路上，爸，你可千万要等着我们！”
还未等林若彤说完话，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样子是出事了。”寒懿勾了勾唇角，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请。”
这个邀请的姿势极具讽刺性。
林若言狠狠地抿着唇，他原本是想确认一下苏慕清安全与否再离开的，可是看现在寒懿的模样，是不会让他进去的了。
“那么，请在她醒来之后，立刻通知我。”林若言道，“如果你不能好好保护她的话，就让我来，你们签了合同吧？我会如约支付她的违约金。”
寒懿的神色淡淡，却沉默着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么，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了。”林若言轻轻地鞠了一躬，既沉重，又正式。
“哥，我们赶快回去吧。”已经进过寒磊病房的林若彤此时却显得愈发焦急，“爸他可能……”
“可能什么！”林若言恶狠狠地呵住她接下来的话头，转身离去，与医院的单调背景相呼应，勾勒出一副寂寥的模样。
“再见，林小姐。”寒懿轻声道，“你手里的东西，我就暂时不拿回来了，不过，若是我看见了什么与它相关的东西……”
接下来的话，寒懿没有明说，但是他相信林若彤听懂了。
哥哥已经离开了，剩下的时候，林若彤一刻也不想再和寒懿单独多待，她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包，紧赶慢赶地跟在已经远去的林若言的身后。
途中，他们又遇到了那个胖胖的院长。
院长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似是有话要说，但是被林若言的神情吓到了。
“那位苏小姐的家属……”
“你自己处理。”
林若言走得比之前更快，不知是被愤怒驱赶着，还是想赶紧回家看看自己的父亲。林若彤跟在他的身后，听见了院长的问话。
“拦住他们！”她言简意赅地下令道。
既然是苏慕清的亲人，就更不应该让她们见面了，如果是她那个瘸腿姐姐怎么办？
二人很快坐上了回程的车，车在川流不息的路上成为融入这溪流中的一滴水。
“哥，爸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晕倒了，躺在家里。”林若彤道，“妈咪在一旁陪着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林若言闭上眼，陷入沉思。
“哥，你别不说话啊。”林若彤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妈刚刚骂了我一顿，说我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只会干着急。”
“可是这种时候，我一个学生能做什么？还不就是干着急吗？”
一路上，林若彤始终在絮絮叨叨。
林若言紧闭着双眸，自从从国外回来，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现在又是头脑风暴似的思维，显然让他有些体力不支。
再加上一旁的林若彤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更是让他的脑中成一团乱麻。
“会解决的。”林若言沉声安慰妹妹道，“尽管是寒懿，也没办法一手遮天。”
“嗯。”林若彤点点头道，“这是我刚才拍的东西。”
林若言随意一扫，居然看见了许洛杨躺在病床上捐血的模样，而下一个画面，正是他签收捐献合同的时候。
画面上出现的“苏慕清”三个大字，又让林若言的心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这是哪里来的？”
“我偷偷拍的。”林若彤显然有些得意，“寒氏不是和许氏搞联姻吗，如果寒懿真的要弄我们，我就把这些给许雅曼看，到时候，还不一定谁死呢！”
说到这个话题，林若彤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
“除了这个以外，我还有别的素材，到时候找个机会剪一剪，再让许雅曼无意间看到，以许氏那个宠女儿的个性，不把寒氏翻个底朝天？我才不信！”
林若言打开了窗，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脸颊生疼。
直到此刻，林若言终于明白了，寒懿口中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把那些东西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林若言向林若彤伸出手道，“这是个定时炸弹，对于我们而言太危险了！”
“我不给！”林若彤猛地将手机抱在怀里，撅起嘴道，“在你心里，苏慕清最重要，哪有我和爹地妈咪的位置！”
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林若言怒极反笑。
“若彤，你想的太简单了。”林若言轻声安抚道，“如果真的是能够撼动寒许联盟的东西，寒懿怎么可能放任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拿走呢？”
林若彤皱着眉，迟疑片刻道：“可是他们相爱。”
相爱？商业联姻怎么可能有爱情。
林若言弯弯嘴角，想拉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没能成功。
“你看，寒懿为了许雅曼，能够这么多年独守她一个女人，既不搞花边新闻，也不娶别的女人，他图什么呀？”林若彤说得有理有据，“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这就是爱情！”
A市的冬季，雨水比春天还要泛滥。
水顺着窗户留下来，在林若彤微笑的侧脸旁打上柔和的阴影。林若言细细地看着这个生长在光明里的少女，这就是他们林氏花大代价养出来的女儿。
身娇体弱，不识人间疾苦，
“我想，你说得对。”林若言苦笑了一下，忽地放松了全身肌肉，好像卸下了心头的什么重担一样，“你就应该是这样的，若彤。”
“什么啊。”林若彤娇嗔地拍了他一下，“总觉得你在骂我。”
“没有。”林若言否认道。
这句话，他说的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相信爱情的力量能够征服一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二人很快到了林氏别墅，原本看上去随意的别墅旁边如今布上了好几个警卫，他们穿着整齐的着装，在雨水的冲刷下踏出坚定的步伐。
整个别墅都是严肃的气氛。
林若言心知父亲这一次一定是被气急了，否则母亲根本不会做出如此大动静。
要知道，身为A市的第二把交椅，林氏的位置可有很多人在后头盯着呢。
“什么人？！”巡逻的警卫显然训练有素，警觉得很。
“是少爷和小姐。”一个看起来是领头人模样的人走过来，“请赶快进去。”
“我爹地怎么样了？”林若彤将鞋子随手递给身边的人，提着裙子就往楼上跑去。
林父是个很喜欢高处的人，他一直享受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所以他的卧室也在整栋别墅的最顶层。
林若彤赤脚踩过木制的地板，有凉意沁入她的脚心，直往头顶上钻，可是她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一心只想快点见到父亲。
“若彤。”林若言轻声唤住她。
后者停下脚步的同时，他蹲下身去，替她穿上了拖鞋。
“当心着凉。”
这是林若言今天第二次为她穿鞋。
不知为何，林若彤忽然心里一紧，刚逼回去不久的眼泪又要再流出来了。
不出意外，林父的卧室里头很热闹。
除了需要暂时担任一家之主的林母以外，还有两三名家庭医生和护理在房间里忙前忙后。林若言进门的时候，司机正拿着车钥匙往门外走。
林若言认得那把钥匙，那是一辆黑色的路虎，是父亲的爱车。
“妈。”他上前一步，“这是要去哪？”
“哎哟，若言，你可回来了。”原本站在床边，冷静地听着其他人汇报工作的林母忽然拉住儿子的手道，“您这回可要站在你老林家这边。”
用唱戏曲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林母露出了和林若彤一模一样的憋泪表情。
“妈，没事。”林若言忙替她顺气道，“我是林家的儿子，怎么可能帮着外人对付林家呢？”
林若言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妈！”林若彤原本比林若言先一步冲进房间，但是此刻房中的消毒水味道实在是过于刺鼻，将她逼退了几步，猛地挥了挥手。
“哥刚刚还数落，说我不该去找许雅曼说出这件事来。”林若彤的声音不大，但是尖尖的，“你说，如果许氏和寒氏掐起来了，爹地还用得着被气病吗？”
林母没有仔细听林若彤说的话，但是她心里自有打算，
“夫人，少爷，小姐，我觉得以林先生目前的状况，应当送去医院进行全面的检查和治疗。”一位蒙着口罩的男人出现在三人面前，沉声道，“我们的人手不够。”
林母忙不迭地点头：“我正有此意，已经让司机去开车了。”
未等她说完，那人已被林若言一口回绝了：“不行！”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寒懿现在也在市医院，如果把爸送过去，只会引起他的更加不快罢了。”林若言注视着林母的眼睛，“妈，您去帮忙照顾一下爸吧。”
林母还未说话，却被林若彤插嘴道。
“明明事我们家主要投资的医院，为什么非得让寒懿鸠占鹊巢不可！”林若彤的神情里满是不甘，“哥，你太高看寒懿了！”
“我高看他？”林若言笑道，“若彤，回你的房间里去，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解释这些事情。”
“我不去！我不去！”林若彤甩开旁边想要来强行带她走的侍女们，眼神狠戾，“你就是想要苏慕清！但是你害怕与寒懿正面为敌，所以你就借这个机会向寒懿示好！”
林若彤一步步向后退，退到母亲的身边，委屈道：“妈，你都不知道，哥今天刚到医院的时候，差点直接打死我！”
她说得半真半假，林若言想起，自己的确是向她挥过拳头，不过那只是为了让她安静一点而已，她实在是太聒噪了。
没想到，林若彤当时没有说什么，原来是留着现在告状呢。
“打你妹妹？”林母惊讶道，“你哥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说他差点和寒懿打起来我倒还信……”
林若彤记得直跺脚：“是真的，他真的差点打死我，如果不是我躲得快，那一拳、那一拳就直接冲我脸上了！”
就在林家乱成一锅粥的同时，寒懿来到了许洛杨的房间。
房间是医院标准的纯白色风格，空气里弥漫着与林家不相上下的消毒水的气味，许洛杨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上，喝着护士小姐刚刚送来的营养餐。
“吃的习惯吗？”寒懿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听说那家伙来找你了。”
他嘴里的那家伙，自然是指刚离开不久的林若言。
许洛杨将一口热粥喂进嘴里，烫得舌头都发麻，但他还是紧咬着塑料的小勺子，在转动。
“怎么，不想和我说话？”寒懿猜中了他的小心思，笑道，“让我来猜猜……他是不是和你说了苏慕清的故事？”
许洛杨没有搭话，微微上挑的眉毛里却透露了他的惊讶。
“除了这个，他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寒懿很少这样自言自语，但是今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爹地，有个事情我又想不明白了。”许洛杨抬头看他，眼睛里是朦胧的雾气，“林少爷他，为什么敢真的直面你呢？”
他话中的直面显然不仅仅只有字面意思。
寒懿感受到他的疑惑，却没有正面回答：“洛洛有理想吗？”
许洛杨不明所以道：“有。”
“接下来，是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梦中的那个人了吧？”寒懿的唇角微扬，“林若言只是不甘心罢了。”
“诶？”许洛杨有些惊讶他的突然转移话题，“是因为苏姐姐吗？”
“也算是吧。”寒懿轻声道，“我们是寒林两家最出色的人，理所当然会产生最激烈的交锋。”
是这样吧。
许洛杨默默垂下头，又喝了口粥：“苏姐姐和磊叔叔怎么样了？”
“还在加护病房里。”寒懿轻笑，“多亏了你的血。”
“帮到她了吗？”许洛杨裂开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我就不计较伤口疼啦。”
寒懿摸了摸他的头。
“爹地，林少爷说，早晚有一天他会抢回苏姐姐。”许洛杨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会害怕吗？”
“怕什么？”
“他们毕竟曾经相爱过，如果真的要夺回去的话，你可能胜算很小哦。”
寒懿嗤笑。
此时，门外传来礼貌却急促的敲门声。
“大概是护士来了。”寒懿起身，打开被上锁的门，他一直都有锁门的习惯。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混血脸，但是很快，寒懿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他身下的那张轮椅。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轮椅了，但是上面坐了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却几乎贯穿了苏慕清的生活。
苏慕清的姐姐，苏慕荷。
“寒先生。”苏慕荷开口，与苏慕清的清冷完全不同，是让人惊喜的温柔，“请问我的妹妹在哪。”
大概是林若彤走之前下了命令，整个医院没有人告诉她苏慕清的所在，但是她又不肯回疗养院，无奈之下，叶辛只好带她来找了寒懿。
“苏小姐。”寒懿微微颔首道，“真实百闻不如一见，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漂亮。”
苏慕荷一皱眉，在心底给眼前的男人下了个轻浮的定义。
“寒先生，我不是来和您寒暄的，我只想知道我妹妹的消息。”苏慕清连声道，非常急切，“我听闻她出了车祸，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寒懿点头道：“我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