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慕清踏上回疗养院的路后，廖曦才终于走出林家的大门。
林若言跟在他身后，维持着儒雅的笑。
“对了。”廖曦回头，似是不经意地一提，“听说令妹和寒懿的小情人合不来？”他话语轻佻，神态却颇自然。
“若彤是有些小孩子脾气。”
二楼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这种声音一直伴随着他们的谈话，穿透墙壁，传进廖曦的耳朵。
“小孩子脾气……可不是好事。”廖曦意有所指地上了车。
看着黑色的私家车消失在视线里，林若言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被替换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他跟着声源来到楼上，打开林若彤的房门。
不出他所料，里头果然一片狼藉。
林若彤愤愤地坐在床边，见他开门，也不答话，负气地将头一撇。
“又在撒什么气。”林若言踏过满地的陶瓷残片，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都快要结婚的人了，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结什么婚？和谁结？！”林若彤不掩讽刺，“你明知道我喜欢寒磊，还因为那个女人和寒家斗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嫁过去？”
“谁告诉你对立就不能嫁过去。”林若言笑得温文尔雅，说出来的话却让林若彤心寒，“如果我能吞掉寒氏，从此寒磊就会对你俯首称臣，这样不好么？”
林若彤一脸不可置信。
“你想用阶级差距毁掉我的婚姻？寒磊那么骄傲的人，若是不得不靠着我生活……”她简直难以想象，“哥，收手吧！”
室内一片安静，林若言的周身如同缓慢凝结的薄冰，
林若彤感受到舌尖的苦涩。
“若彤。”林若言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像个一心安抚捣蛋妹妹的哥哥，“我放过寒磊，可廖曦不会放过我。这里头有我们手上近一半的股份。”
林若彤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
“你之前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吗？怎么，视频给许雅曼看了么。”他说的是在医院，许洛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视频。
不说许雅曼是否溺爱许洛杨，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产生亲疏距离。明明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却在分自己的命给别人。
倘若许雅曼再偏激一点，直接为此和寒懿闹上，都不是没有可能。
“有什么用！许雅曼都和寒懿结婚了！”林若彤咬咬唇，“平日里明明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现在不仅能站起来，还能结婚？”
林若言闻言，起身，嘱咐了句“好好休息”，径直离开。
行至拐角处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里流淌着淡淡的思绪。
半晌后，他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
与此同时，自从被寒懿迁怒后就不得不待在家里的安晓从床上睁开了眼睛，窗外一片灰蒙蒙的雾，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是雾蒙蒙的。
“小姐。”女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递上毛巾。
安晓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也不知是第几天，那一天，父亲突然把她召回，然后就让她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不准她去演戏，甚至不准她出门。对于热爱交际的安晓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现在……是什么时候。”安晓沙哑着嗓子，不知几天没有说话了。
女佣一愣：“九点半。”
“我不是问你时间！”安晓不耐烦道，“今天几月几号。”
“三月十二。”
安晓跳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笺书模样的请帖，上面用古老的汉子标注了邀请人和事件——寒懿与许雅曼的婚礼。
时间是三月九日。
“都过去这么久了……”安晓喃喃道，忽而笑了。
女佣在一旁战战兢兢，这么久以来，她从没见安晓离开过床上，也不知那笺书的内容，只觉得她笑得诡异。
安晓转头：“我要出去。”
女佣犹豫道：“小姐，老爷下了命令……”
“我说了，我要出去！”安晓挑眉，“你直接去通报，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他们不为难，可她现在就很为难！
思考了两秒之后，女佣愁眉苦脸地离开了房间，就在她转身的下一刻，安晓的眼神凌厉。
她举起刚刚从女佣身上偷来的手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佣人可以带手机。她对照着备忘录，拨通了林若彤的号码。
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林家那位小公主，现在可委屈得很。
“喂。”林若彤接通，声音冷淡。
“林小姐，我是安晓。”她弯起唇，“有个好玩的事，想和你分享一下。”
林若彤皱了皱眉，沉思片刻，最终下了床，蹑手蹑脚得把门合上。
安晓的笑意越来越深。
另一边，苏慕清在距离疗养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坚持要求下车。虽然这在小张看来没什么必要，甚至多此一举，可是苏慕清仍然决定自己走进疗养院。
她深吸一口气，斟酌着用词。
不知为何，护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越往里走，她收到的目光越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和她打招呼。
苏慕清算了算时间，来到复健房，打算一次性和姐姐解释清楚。
可出乎意料的是，今天，苏慕荷并没有来复健。
在询问了值班的护工之后，苏慕清才知道，她已经停了好几天了。
听闻此言，她的心头不由得升起怒气。
“哎。”叶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看见苏慕清的那一刻，他挠了挠头道，“你回来了啊？”
苏慕清冷冷地看着他。
“你这个表情……哦，真跟我没关系。”叶辛辩解道，“从你离开后，她就不肯来了，说是腿好了也没有用。”
“她真这么说？！”苏慕清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你不劝她？”
叶辛瘪瘪嘴：“劝了啊，她怎么可能听我的话嘛。”
他说的是实情，苏慕荷虽然一直是个配合医生的好病人，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意志，尤其是这种特殊时期。
“总之，你先去看看吧。”叶辛泄了口气，显然已经不抱希望了，“复健就跟练舞一样，停一两天还好，要是越停越久……”
之后的絮絮叨叨，苏慕清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独自踏上阶梯，来到苏慕荷的房里，门没上锁，而后者还在沉睡。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苏慕清有些惊讶，她从没见过姐姐赖床到这么晚。
房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她小心地让自己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回来了？”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苏慕清动作一顿：“嗯。”
“溜出去一遭，玩得开心？”苏慕荷坐起来，打开床边的台灯，一时之间，房间被暖黄色的灯光着凉，苏慕清无处可逃，只得乖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姐姐……”她有一肚子话想解释。
“寒懿结婚了？”苏慕荷打断她。
“嗯。”
闻言，房间里只剩下几乎竟不可闻的呼吸声。
苏慕荷轻轻地松了口气：“像他这种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以前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但是以后，你可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苏慕清垂下眼，听她这么一说，看来是从新闻里得知了寒懿的婚讯，还好，倒是她差点误会了叶辛。
见她半天不回话，苏慕荷黛眉轻蹙：“慕清，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苏慕清答得很小声。
或许是这趟出门又受了什么刺激，苏慕荷认为她的反应很正常。
“不过，姐姐，你怎么能放弃复健呢？”苏慕清忽地抬起头，反过来指责她。
苏慕荷轻扫她一眼：“你说呢？”
苏慕清又恹恹地垂下了头。
“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的？”苏慕荷握住她的手，强迫她认真听自己说话，“你说要和寒懿一刀两断，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和叶辛事先串通好的……”苏慕清的声音如蚊虫般大小。
“叶辛叫你去你就去，你难道就没有点警惕心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苏慕荷看着面前垂头不语的妹妹，教训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好了，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
苏慕清还是不说话。
“寒懿已经结婚了，你不想当第三者吧？慕清，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一块承担，答应姐姐，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吗？”苏慕荷抚摸她的脸，声音温柔。
苏慕清咬紧下唇，为姐姐的温柔而动容，为自己即将欺骗这样的她而感到难过。
如果姐姐不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的。”苏慕清仰起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姐姐，我不会做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苏慕荷轻抚她的头发，默然地笑了。
“那么，我们去复健室吧。”苏慕清起身，替她推来轮椅，“这么久没去，你也觉得很无聊吧？”
“无聊透了。”苏慕荷淡淡道。
姐妹两再次出门时，又恢复成有说有笑的模样。
只是苏慕清的心底压上了一块更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门外晃悠许久的叶辛见此情景，很快隐藏好了自己的吃惊，接过苏慕清的把手，目不斜视地往前推。
单单是叶辛这副表情，苏慕清就能断定。
他一定知道内情。
可疗养院内显然不是商议事情的好地方。
“清，你知道因为你的擅自离开，荷难过了多久？”叶辛边走边试图撇清自己的责任，“以后可千万别任性了。”
他显然不知道苏慕清刚刚已经把他给出卖了个彻底。
“要反省的可不是我。”苏慕清收起沉重，笑道，“还得感谢叶医生的通融。”
叶辛皱起眉：“通……通什么？”
“通融。”苏慕荷温和地提醒他，“慕清说，是你和寒懿串通好，把她带走的。”
闻言，叶辛怒了。
“怎么是我串通了呢，姓寒的要来，我事先怎么会知道！”或许是中文没有学好，叶辛说得语无伦次，毫无逻辑，“怎么是我来的……”
苏慕清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窗外的一只穿越云层的鸟儿身上。
云层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一只通体黑色的鸟儿在空中飞得忽高忽低，几乎穿越了大半个A市，从城郊一路来到市中心，它掠过收衣服的人们，掠过超市张贴着画报的楼顶，掠过林立在人海中的写字楼。
它沿着自己的目标一直往前，从没停下。
“寒总，您在看什么？”余楠的声音唤回男人的思绪。
寒懿眼前的那抹黑色逐渐消失，他紧紧盯了片刻，终于转过头来：“抱歉，请继续。”
“林氏给ELA的报价太高了，我们没办法往上加。更何况，现在又出了新状况：开始联系的那几家小企业罢工了，正在拖延我们的时间。”
“罢工？”寒懿皱眉道，“合同签了么？”
“就是没有签合同。”余楠轻叹，“原本已经谈好了条款，他们却突然要重拟一份。”
“拟合同不正是你擅长的事情么。”
“是。”余楠咬唇，“但是对方没有给出明确的要求，或许是知道我们现在不会同意，所以想再拖一段时间。”
“拖下去对他们可没好处。”寒懿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皱起眉。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想念苏慕清给他做的迷迭香。
“是这样，寒总。我怀疑，他们背后有人。”余楠道，“最近林氏一直在和我们作对，尤其是在ELA的竞标上。”
寒懿猜她或许是想提苏慕清，但这毕竟是老板的私事。
“给他们下最后通牒，三天后，再不签就换人。”
“可是……”余楠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寒懿歪过头去看她：“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她退下。
秘书办公室里，李荚宇几乎是掐着时间凑上来，问道：“楠姐，总裁怎么说？”
后者一脸苦笑。
李荚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不和那些企业合作的话……”
余楠拧着眉，神情严肃。
沉思片刻后，李荚宇忽然眼前一亮。
“你有想法了？”余楠显得有些惊讶，毕竟寒懿才指派他这个任务不久，在选择他之前，余楠甚至觉得有些荒谬——他们同事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有什么过人的能力。
可现在看来，她的目光大概是过于短浅了。
“或许我们可以从叶珏身上下手。”李荚宇的表情有些兴奋，“叶珏是新晋影帝，他的性子比较洒脱，不爱受辖制，而火星联合是出了名的规矩多。”
“等等，你确定吗？”余楠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影帝可不止他一个……”
“但他是第一个直接参演新人导演作品的影帝。”李荚宇露出自信的笑容，“这是一个突破口。”
近日以来，寒磊的情绪有些低落。作为哥哥，寒懿第一次没有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从那次带苏慕清去见过许雅曼之后，寒磊就一直龟缩在A市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整日泡在温泉里头，不关心公司的事情，也不再去玩自己以前热爱的极限运动。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似乎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处理完合作的事情之后，寒懿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开导一下他，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两个男人坐在温泉里，一个面色冷淡，刀削般的脸在泉水的蒸汽里渐渐模糊成一个好看的形状。而离他不远的地方，另一个男人正趴在池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
整个度假区一片安静，显然是被人包了场子。
“怎么无精打采的。”寒懿伸出手，拎过池边的酒杯，里头是他特意命人从酒窖里取出来的陈酿，色泽浓郁，滋味香醇，“来一杯？”
寒磊接过酒杯，闷闷地一饮而下。
有几滴酒顺着他的脖子一路蜿蜒，落在温泉汤里，和白色的汤融为一体。寒懿做了个手势，制止了要上前清理的人，并示意他们退下，
“哥，我最近听到了不太好的消息，不知道该不该向你求证。”寒磊的声音像浸在水底，“我怕它是真的。”
寒懿闻言，眼神有片刻阴沉。
“在我们这个位置，确实很容易听到各种流言。”寒懿淡淡道，“如果我全都信的话，寒氏早已变成一摊废墟。”
“道理我懂，所以我才来这里。”寒磊拧着眉毛，有淡淡的戾气，“可是，不管我怎么想，我都没有办法推翻它。”
寒懿默然无言。
“哥，你有过这种时候吗，无论如何都想推翻一个念头？”寒磊看着他，不知是因为空气潮湿还是什么原因，寒懿总觉得他的眼神湿漉漉的。
“有。”
得到答复之后，寒磊有些惊讶。
“任何人都会有，只是现在已经过了纠结的年龄。”寒懿灌下一口酒，酒精在他的喉头炸裂开，有股不真实的愉悦感，“你以后也不会有了。”
语气中，似是有些怀念。
寒磊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怀念的，他显然快被逼疯了。
“有人告诉了我一件事，是关于你和慕清的。”寒磊抿着唇，“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寒懿顿了顿：“说。”
“你以前很爱雅曼姐吧？可现在，你利用你们的婚姻，还想彻底铲除许氏。”
“小磊。”寒懿亲密地唤他，上一次他用这个称呼，大概是三年前，“你想质问我为什么变了？”
寒磊摇摇头，神情痛苦。
“不过是观点的偏差罢了。”他淡淡道，“许氏曾经是我们的伙伴，但是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威胁寒氏的一颗毒瘤。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可他们说，你和慕清签订契约，不是因为你好女色！”寒磊睁开眼，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你想用她的骨髓来救雅曼姐！”
池水好像渐渐变凉了。
这大概是错觉。
寒懿慢条斯理地喝下最后一口酒，仍是辛辣的感觉，直入食道。此刻，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种庆幸。
“我觉得你不会这样做。”寒磊觉得痛苦，又有些慌乱，“你明明可以用去购买骨髓，不一定非要用她的对不对？而且，你可以直接告诉慕清，根本没必要订什么约定。”
慢慢地，他止住了话头。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寒懿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明显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怜悯的东西。
寒磊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他猛地起身，溅起一身水花，“你告诉我！你不是那种消费别人的感情来满足自己的人，是不是？！”
“我说什么重要么。”寒懿淡淡道，“你的心底，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寒磊闻言，颓然地后退几步，险些滑倒。
“你刚刚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有些疑惑。”寒懿露出微妙的笑容，“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颓废至此，公司不管，也不肯来找我商量。”
“原来是有关我和苏慕清的。”
他开始用全名称呼慕清。
寒磊的目光一紧，他有预感，他这段时间来苦苦追寻的那个答案，即将破土而出。
“对，我是想要苏慕清的骨髓来救雅曼。”寒懿的目光变得悠远，“RH血型好找，骨髓也好找，但是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可没有你想象中的多。”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我为什么不直接跟她交易，却要定下时限。”寒懿打断他，“雅曼还没有到最合适的换骨时机，大概需要四年时间，这其中的变数太多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就决定让慕清爱上你？”寒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哥，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么？”
寒懿抬眼看他，目光中没什么感情。
“如果这个人不是苏慕清的话，你会像现在这样质问我么？”
寒磊无言。
“你我都一样，为了自己重要的人，能够毫无顾忌地牺牲另一个，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寒懿道，“对于女人来说，利益的约束力小得可怜。雅曼需要一个健康的骨髓，医生的意思是，移植者的情绪也会影响到宿主。”
“我希望雅曼过得开心。”
说罢，他起身，点点水花顺着他的腰线一路向下。
“当初，我不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从那么多人之中，选中了洛洛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