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苏慕清和寒懿的第一次长途旅行，并不能算顺畅。
“不是说要去莫高窟的吗。”苏慕清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把一个枕头丢出去，正巧砸在寒懿的背上，“骗子。”
“你现在越来越放纵了。”寒懿懒得转身。
“明明是翻看了我的基本信息，知道我特别想来这里。”苏慕清难得这样气愤，“趁你睡着的时候，罗江全都给我交代清楚了，你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罗江？”寒懿一挑眉否认道，“我是随手买的票，没有什么翻信息一说。”
没想到寒懿也有这么傲娇的时候，苏慕清抿唇，掩下嘴角的笑意。她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来到寒懿的背后，轻轻替他揉捏起肩膀。
“寒总、寒先生。”她放柔了声音，“难得来一次，你对这里的石窟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吗？”
寒懿好笑地摇摇头：“不好奇。”
他的确不好奇，在他念小学的那几年，几乎每年放假的出游地点都是北煌。
“可是我有点好奇。”苏慕清继续循循善诱，“难得放个假，总不能天天窝在这小房子里头吧？”
她嘴里的小房子，着实委屈了他们现在下榻的这家酒店。
“这里有泳池，温泉，高尔夫球场，还有你喜欢的书屋。”寒懿合上电脑，往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个银白色的项圈仪器，“如果你真的想在这房间里待着，我也乐意奉陪。”
他起身，嘴角噙着笑，朝苏慕清一步步走来。
苏慕清下意识地闭上眼：“别！”
寒懿的鼻息掠过耳边，在她的肌肤上轻扫，留下一阵痒痒的触感。
“想什么呢。”三秒后，寒懿轻点她的额头，另一只手上握着她身后柜子上的连接器，“拿充电器。”他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知为何，苏慕清现在一看他这副无赖的模样，就想笑。
如她所料，最后决定出门之前，她还是被扑倒在床上狠狠地要了一次，寒懿与她笑言是利息。
最先去的是温泉，据说是药汤，出了门，风景迤逦，还有一股子药香。苏慕清难得这般跳脱，一路跳过石头，差点一头栽进汤里，被寒懿握住手。
“笨。”似宠溺且夹杂着温柔。
苏慕清别过头，在寒懿的引导下伸出脚，像小时候探水温一般，手紧紧攥着寒懿的，不敢松开。
“第一次泡？”寒懿看着她的模样，连连流露出几次笑意，一把将她抱起来，贴着自己的身体，两人一起进了汤里，一种被热流环拥的感觉弥漫心海。
温泉是让人心静的东西。
苏慕清闭上眼，感受着自己在水中的漂浮，如一片羽毛。
寒懿不肯放任她飘远了，始终一只手攀在她的肩上，弯起几根手指。
“真舒服。”苏慕清由衷感叹道，轻轻拍打几下，水花四溅，“寒总去过泼水节吗？”
寒懿没答话，想必是去过的。
“听说，泼水节那天走在街上，浑身都会被打湿。”苏慕清自顾自道，“能生活在水里，一定很有趣。”
“想当人鱼？”寒懿用手指轻抚过她的脸。
苏慕清轻轻拍掉，寒懿又摸上来，又被拍掉。到最后，苏慕清依偎在寒懿的胸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么好笑？”寒先生明知故问道。
也不知为何，苏慕清笑着笑着，忽然开始大把的落泪。好在温泉水雾遮住了她的脸，她将脸埋进汤里，不消片刻便掩饰得干干净净。
午餐是西餐，牛排，浓汤，意大利面。苏慕清吃得神情恹恹，用叉子玩弄着面前的长面条，有一下每一下的，却从不往嘴里送。
寒懿目不转睛地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一份，转过身，接过她的盘子，卷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吃。”声音淡漠，举止却温柔，“吃完去莫高窟。”
男人喂得相当耐心，苏慕清乖乖地依言照做，却不住想深究他动作娴熟的原因。是因为许雅曼常年缠绵病榻，所以练出了喂人吃饭的本领吗？
这一顿饭，她吃得很不高兴。
下午，寒懿遵守诺言，带苏慕清去了莫高窟，一路上，她显得兴奋难耐。
“莫高窟有七百多个洞窟，涵盖了经变，神怪，供养人，缔造等方面，吸引了一大批人慕名而来。”罗江解说得很随意，显然把苏慕清也当成了慕名者的其中之一。
苏慕清笑笑，枕着寒懿的手臂，不想解释什么。
许是为了方便出行，寒懿今日的着装显得休闲且随意，甚至直接穿上了羽绒服。不过，即便是毫无版型可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如特别定制一般合身。
即便是旅行日，在车上的这段时间，他仍然专注地处理着公事，与他相比，苏慕清这个私人助理反倒自行惭秽起来。
她打开手机，把寒懿的日程对照着日历表一一照搬，发现寒懿的前半年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被工作占用了，几乎接连几年都没有什么私人活动。
思及此，苏慕清的眉毛不由得往下压了压。
莫高窟果然不负盛名，站在巨大的佛头面前，苏慕清与寒懿十指相扣，感叹着自己的渺小。
“人活一世，可不是让你生这些感悟的。”寒懿淡淡道，替她拂去肩上落叶。
苏慕清跟着寒懿一路走走停停，他们拒绝了导游。此时不是旺季，游客稀少，又加上有寒懿打通关节，故二人几乎是包场了整个观赏区。
路遇精美的壁画，苏慕清甩开寒懿的手，小跑着上前，眼睛眨也不眨。
寒懿在原地抱胸看着她，整个人娇小无比，与面前巨大的画作几乎融为一体。美轮美奂的笔触从她身上蔓延开来，如枝丫一般延伸至整面壁。
“太美了。”苏慕清伸手，似要触摸，又怕亵渎。
寒懿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墙壁上凝固的色彩。
“太美了。”她又怔怔道。
莫高窟的壁画虽然震撼，但不至于让寒懿感叹。于是他绅士地退到一旁，留下足够大的空间给苏慕清，眼神沉郁。
腰间一动，一条短信进了他的眼里。
发件人是许洛杨。
“走吧。”寒懿上前揽住苏慕清的肩膀，“我们还有很多个洞窟没有去呢。”
苏慕清轻叹一声，神情餍足。
“寒总，你知道吗。”她淡淡道，“我的母亲直到死，都信仰着佛教。”
寒懿似有预感般握住她的手。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和我讲了几个故事，其中一个，直到现在我都记得。”苏慕清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不信。”寒懿面色冷淡。
苏慕清轻笑，早有预料地点点头：“就知道你不会信，你想不想听故事？”
寒懿斜睨她一眼。
“或许，许雅曼就是前世那个埋葬你的人。”苏慕清道，见寒懿拧起了眉头，“佛曾经点化了一个因未婚妻嫁给别人而一病不起的书生，告诉他，世间男女的姻缘皆有定数。”
“所以呢？”
寒懿一看就不是会上网看故事的人，关于这一点，苏慕清早有预谋。所以她说得不急不躁：“佛说，上辈子他替死去的女尸盖了件衣服，所以她今生与他相恋。但是她最终要厮守终生的人，是那个埋葬了她的人。”
“佛可不会说这种话。”寒懿难得露出嘲讽的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苏慕清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这个故事固然有虚构的成分，但很好地表达了佛教的中心思想。母亲曾多次教育她，有因必有果，而因果是会轮回的。
其实，她还记得一个故事，但是她不愿再和寒懿分享。
二人将莫高窟大致逛了个遍，走得腿脚发酸，也没能彻底走完。看着苏慕清恋恋不舍的模样，寒懿轻笑，在她耳边安慰道：“明天可再来。”
语毕，苏慕清又扬起眉来。
夜里，忽然下起瓢泼大雨。苏慕清被雨声惊醒，望望身边的寒懿，睡得正熟。
她起身，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给自己披上一件单薄的衬衫，坐在窗边，雨水顺着窗子流下，蜿蜒成极美的线条，如一只支离破碎的蝴蝶。
苏慕清看了半天的雨，忽觉手指冰冷，又去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寒懿从身后抱住她，下巴埋在她的肩膀里。
“怎么半夜起来看雨？”他的声音带着好听的瓮声。
平日里，寒懿总是表现得过分凌厉，仅仅是与他对视，都觉得不怒自威。苏慕清想，若不是在他身边待了好长一段日子，估计现在也不敢和他说上几句话。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么大的雨。”苏慕清转过身，依偎在他怀里，温柔地蹭蹭。
“记得。”寒懿沉声道。
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天姐姐出事，她冒雨将她送进医院，却拿不出做手术的钱。本就是学生，为了毕业考试，连去做家教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更何况，林若言在的时候，根本不喜欢她做兼职。
那一天，大约是苏慕清的生命力为数不多的狼狈时刻。
“怎么恰巧就碰上你了。”苏慕清轻捶他的胸，露出带着媚态的笑容。
寒懿盯了她片刻，默默转身上了床。
苏慕清忙追上他：“怎么了？”
寒懿示意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感受着身下男人温热的温度，苏慕清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寒懿玩弄着她的手指，声音彻底清醒过来。
“你变化挺大的。”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鬓发，她的脸，最终停留在嘴唇上。
温润饱满的嘴唇，微微上扬的唇形，正契合她现在的娇媚。
听闻此言，苏慕清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哪里变了，更好看了？”
她这番话，大约算是自欺欺人的一种。
“早点睡，明天还有事。”寒懿拍拍她的肩，算是安抚。他平躺着，任由苏慕清的头在他的手臂上滚来滚去，他大概能猜到她心里的担忧，但是他什么都不肯说。
苏慕清想，或许正是这种不肯交流的相处方式，才让两人的关系始终停留在情妇与饲主之上，再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接下来的三天里，寒懿说到做到，每日带苏慕清去一趟莫高窟，有一日兴起，在里面待到很晚，在冬夜里，居然看到了漫天繁星，空旷又寂寥，像极了苏慕清的心境。
旅行的最后一日，苏慕清开始收拾两人的行李，多是一些旅行时买的小玩意，寒懿说要寄回去，她偏要自己背包带上。
“这才是旅行的真谛。”她吐吐舌头，又流露出娇媚。
这样的苏慕清，与半年前的她，又有些不一样。
寒懿想了想，算上那半年，她也在他身边待了两年半了，不知不觉间，四年之约竟已过去了大半。
正如苏慕清所料，二人此次回去，果真没有再搭火车。
来接机的是许洛杨，而不是寒磊，倒让苏慕清有些惊讶。一路上，已有少年人身段的许洛杨与寒懿走在一块，竟隐隐有父子的意象。苏慕清跟在身后，只觉得自上次分别后，许洛杨的背影越发孤寂。
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了办公室，又是方琴来接她，只不过这次少了李荚宇，虽然仍有一束花，但苏慕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丢失了。
“这是寒总日程的完整交接，楠姐那儿我漏了一点。”方琴递给她一个便签，“别告诉她啊，不然又该说我粗心了。”说罢，可爱地吐吐舌头。
苏慕清浅笑，觉得她像个小女孩，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保持一份初心，颇为不易。
“和火星联合的会晤被安排在明天晚上了？”苏慕清惊讶道，“不是后天晚上的局吗？”
“嗯，因为洛少的电影预告提前出了，所以见面也提前了。”方琴解释道，“有问题给我打电话，我先回去了，免得被抓住翘班。”
苏慕清轻笑，看着她一溜烟离去的背影，更像怕被老师抓住逃课的小朋友。
下午，寒懿又叫她去办公室，签署了一份版权出售协议。
“怎么要把《黎明里的杀机》卖给我？”苏慕清看完，抬头道，“这不是洛洛的小说吗？”
寒懿双手交握，立于桌面：“洛洛的身份太敏感，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导演……？”苏慕清很快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寒懿。
“换了圈内有名的张导。”寒懿接过合同，审视一遍，由一旁的余楠密封好，放进抽屉里。
“为什么会选择我？”苏慕清不解，“换一个有名的作家不是更好吗？”
“苏小姐，这不一样。洛少的书原本就有大量粉丝，只是缺少坐着的真实信息。”余楠皱起眉，音调严厉，“是洛少点名希望你来担任这本书的作者，但你有拒绝的权力。”
话已至此，苏慕清也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她原本就与许洛杨关系不错，若不是无意间得知了那消息，连这句话她也不会多嘴。
“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苏慕清起身，走出门。
她原本想问问与火星联合面谈的具体时间，但是方琴哀求的表情在眼前划过。算了，难得在公司里有一个愿意和她交往的同性，就别自找麻烦了。
苏慕清重新整理了一遍日程，将见面的日子往前提了一天。
私人秘书的位置的确很闲，在总裁办公的时候，几乎除了送咖啡无事可做。这也方便了她观察周围和思考对策，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答应了许雅曼，要替寒懿清理掉许氏那些不服从管理的人。
“……完全没有头绪。”一阵思考后，苏慕清瘫倒在座椅上。
也不知是他们两夫妻没有事先达成一致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寒懿没有一点让她插手这件事的意思，这让苏慕清很是苦恼。
“嘿。”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边，抬眼是李荚宇的笑容，“想什么呢，这副表情。”
苏慕清笑笑，接过杯子：“还不是公事。”
“我记得今天晚上，城北那儿有一场宴会，寒总作为嘉宾，要提前入场。”李荚宇抬手看了看表，“都这个点了，你还不去提醒寒总吗？”
什么？！
苏慕清猛地翻开日程本，上面果然有一个在今天下午的重要行程，被标上了三颗星，还有一个拗口的名字：商业交流与学术研讨什么的。
“这是宴会？”苏慕清忙起身裹上大衣，“什么宴会会用这样的名字啊。”
李荚宇笑道：“这是火星举办的，他们喜欢这个调调。”
苏慕清敲开寒懿办公室的门，对李荚宇投去一个善意的笑。
寒懿抬眼，很快带上她出了门，随后把她也一块扔进了更衣室。
“你也要出席。”面对她疑惑的表情，寒总的回答言简意赅。
随后，有一群化妆师一拥而上地开始在她的脸上胡乱涂抹，苏慕清被空气中飞扬的粉憋得喘不过气来。
“苏小姐，这是ECHO的新设计。”在接连否决掉三条裙子后，服装师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好在苏慕清终于眼前一亮。
“这条红色的。”她选了条颇为大胆的露背裙，背部开口的设计是流畅的不规则几何图形，非常有新意，裙摆旁坠了银丝状的装饰品，如一片在红酒中逐渐融化的雪，有一种惊艳的美。
服装师松了口气，替她换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吹捧：“这一条名为雅典娜，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和苏小姐的气质非常契合呢。”
苏慕清笑着，任由她们摆弄。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左右，苏慕清才终于被人装点完成，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踩着与裙子色调相同的高跟鞋，步履款款地出了门，寒懿抬头看他，眼里掠过片刻的惊艳。
苏慕清勾起唇角道：“美吗？”
寒懿眨了下眼，牵过她的手，与她行了个风骚至极的贴面礼：“晚上好。”
这样的寒懿，几乎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苏慕清忽然能够猜到，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了他特意进入寒氏，还在宣传部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
小张驱车送两人前往宴会场地，私家车的颜色低调，行驶在夜色中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这一次，宴会的位置倒不是很偏僻。
寒懿率先下车，直接和苏慕清通过后门进了会场。
“前门有狗仔蹲点。”寒懿淡淡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火星联合举办的宴会，自然少不了旗下的艺人捧场，这一来二去，倒让她也享受了一把当明星躲粉丝的乐趣。
在洗手间里，苏慕清给自己补了个妆。出门洗手时，却意外地遇见了叶珏。
说意外，其实也不意外。
“好久不见，小学妹。”叶珏伸出一只手，风度翩翩地打了个招呼。
“学长好。”苏慕清哭笑不得地回应她，“难得见你来宴会。”
“商业应酬，没办法。”叶珏摆摆手。
原来他明知是应酬，也会来。苏慕清倒有些惊讶，听闻了影帝高冷的议论，突然得知真相，倒有些分不清孰真孰假。
“再晚点，ELA和林氏企业也会来。”似是没有注意到苏慕清的有意结束对话，叶珏忽然道，“你知道许氏吗？”
苏慕清点点头。
“我们导演，可是许氏的代表人。”叶珏看着她，笑得暧昧，“你知道怎么回事。”
“可是……”苏慕清话音刚出口，影帝已经离去了。
许氏怎么会和寒氏以不同的阵营出现在一个宴会上？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苏慕清拧着眉，拖着裙摆，在大厅里寻找寒懿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越来越晚，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是顶着狗仔的镜头慌乱入场的，看上去颇为狼狈，至于到底是事前不知道狗仔埋伏，还是特意借此提高曝光率，就不得而知了。
苏慕清绕了半个会场转了一圈，仍旧没有寻找到寒懿的身影，由于鞋跟太高，她的脚踝已有些酸痛。
“慕清。”有人在背后唤她。“你今天很漂亮。”
苏慕清下意识地背脊一僵，她能认出这人的声音，但是她不想回头。
林若言站在她的身后，笑得灿烂，而他身边，是面容端庄的庄明月：“苏小姐，你是在找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