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948800000007

第7章 息夫人

伊人醒来的时候,不过破晓时分。

她略抬了抬手,全身酸痛难忍。环顾了一下周围,虽然是香闺雅居,可是看在眼里,却甚为陌生。

她挣扎着想起来,手足无力,终究撞下了床上的枕头,只听到“砰”的一声,余音袅袅。

这枕头是玉石所做,落在地上,声响自然不小。

余音尚在,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房间的格局,本事厅与床之间隔着一个屏风,来人并没有转过屏风,而是站在其外,静而雅地问道:“伊人,可好?”

素白的屏风上,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显得风姿卓越。

正是裴若尘。

伊人怔了好一会。恍惚过后,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不禁问道:“贺兰雪呢?”

“王爷已经连夜走了。”裴若尘轻声答道:“你现在在丞相府,王爷临行前将你交托于我,而且我们本是朋友,在这里,你可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如果你想回去,我也可将你送至伊府。”顿了顿,他复又补充道:“琳妃也遣人来问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入宫陪她?”

“他走了啊。”伊人对其它的话似乎并未听进耳,只是从中获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走的时候,一定很孤单。”

裴若尘不语,事实上,贺兰雪上路之时,满朝文武因为怕引火上身,都没有相送,而唯一送他的人,只有裴若尘一人而已。

在回来的路上,裴若尘顺道去看了曾经花枝招展、锦华遍地的逍遥王府,不见繁华,只见到满园的狼藉,所有的贵重物品都被底下的人抢夺一空,连门口的那两只小铜狮子,竟也被人剜去。

时值年关,乍见到如此景象,让人不由得心生凄凉。

裴若尘还记得自己与贺兰雪最后一次谈话。

那时候,北风呼啸,吹起了他的发丝衣袂,直欲羽化,那么不问俗世的一个人,与‘谋反’两字,真的太不相干。

“王爷,既不关你的事情,为什么你要承担下来?”那时,裴若尘这样问。

“你怎知,不关本王的事情?”贺兰雪反问。

“满朝文武皆知,逍遥王已不问世事多时,而且——而且,五年前,先帝本有意将皇位传与王爷,是王爷自愿放弃,试问,一个曾经放弃过皇位的人,又怎么会谋反?”裴若尘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贺兰雪却是一笑,“既然满朝文武皆知,你以为陛下不知?我只是做了他希望看到的事情。”

说完后,贺兰雪洒然上路,留下裴若尘站在原地,沉思了良久,直至全身冰寒。

此时此刻,听闻伊人问起贺兰雪的情形,裴若尘走神了一会,然后回答道:“不,王爷走得并不孤单,而是睿智。事实上,他此时离开,本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已经看到了朝堂中的波谲云诡,只是水那么深,即便身处权力中心的裴若尘,都不曾参透。

伊人更是不懂。她唯一知道的是,贺兰雪说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只要甘心,那么,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至于无法忍受。

她顿时放下心来,掀起被子,低头找鞋。可是找了好久,都未能找到鞋子,伊人正准备喊十一,忽而想到,十一留在王府里,现在已不知所踪。

“你的鞋。”裴若尘似想到什么,终于从屏风后转了过来,手中提着一双新鞋,到了近旁,他蹲下来,将鞋子放在她的足边,然后起身、退后一步。

伊人低头看了看鞋,又没有了起床的兴致,只是闷闷地问:“能不能找到十一啊?”

她来到这个世上,与各人的交情都不能算深,虽然贺兰雪养着她,她又喜欢裴若尘--可那两个人,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月。反而是十一,天风朝夕相对,给她打击,与她斗嘴,又真真切切地关心着她。

现在王府破落,十一也不知流落去了何处。

十一?裴若尘想了想,终于忆起经常在她身边看到的丫头,“我今日便命人出去找寻,你放心,她已经还在京城之内。”

“恩。”伊人点点头,笨拙地穿上新鞋,竟是大小合适,刚好合脚,便像订做的一般。

“你刚才说,我可以回家吗?”等了一会,伊人似想起什么,问。

“你想回伊府?”裴若尘反问。

伊人点点头。

裴若尘犹豫了很久,终于坦诚道:“其实,在王爷出事之后,伊老爷怕自己被连累,已经对外宣称,与你断绝关系。对不起,我以为你会选择留下来,所以……”所以,才漫不经心地给了她三个选择,只是想告诉她:其实她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并非无家可归。

可是,事实呢?

事实是,除却了裴若尘,她已无处可去。

伊人听着,想着,明白着,可是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人情淡薄的感慨与凄惶。

裴若尘继续道:“丞相府平日并无闲人来访,爹爹忙于朝政,也鲜少回府,你在这里,可以继续过你想要的生活。”

听了这几句话,伊人本应该觉得很开心,可是很奇怪,她心里并无喜悦之情。

“……我想找十一。”丢下这五个字,伊人终于从床上站了起来,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裴若尘似有点吃惊,看着伊人的背影,却终于,没有追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侍卫疾步进来,见到裴若尘,立刻单膝扣地:“公子爷,伊姑娘已经出了丞相府,要不要追回来?”

“不用了。”裴若尘终于将视线从画作上移过来,淡淡道:“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那如果她遇到危险,属下是否要现身?”那人谨慎地问。

“务必护她周全。”裴若尘答非所问地交代了一句,那人立刻意会,躬身而退。

待侍卫走远,裴若尘突然从怀里取出一册画卷,展开,正是伊人画的水墨素描:图中,是那个隽美的盲眼少年。

画中笔触细腻,画风别具一格,连眼底的灰暗,都处理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佛这个人便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裴若尘盯着画作看了良久,那双清雅琉璃般的眼眸,深沉似墨——那是伊人从未见过的神情。

“难道你们想寻找的东西,也是它?”

书房里,传出裴若尘呓语般的低喃。

伊人出了丞相府,抬头看了看冬日艳阳高照的天空。

她尚不知要去哪里。这个世界,终于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

昨日贺兰淳说,他将贺兰雪发配到了塞北,可是天地茫茫,塞北又在何方?

伊人复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新鞋子,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慨然地向前走了一步。

这是踏向未知的第一步,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能每天吃吃睡睡,等着时光流逝。从此一天三餐,夜眠何处,都要样样操心了。

不过,这不就是人生么?

伊人倒也随遇而安,明媚的阳光下,她的戚戚之感渐渐散去,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稳了。

伊人是笨人,她只会用笨方法——守株待兔。

十一迟早会回王府找她的,因为十一知道伊人是傻子,作为傻子的伊人,不会到处乱跑,只会去自己熟悉的地方。

她也知道,十一不会遗弃自己,正如自己不会遗弃贺兰雪一样。

越是简单的人,却明白承诺的重量。

在尝试着问了一两个路人后,伊人终于找到了曾经显赫一时的逍遥王府,看着宅前破落的招牌,歪歪斜斜,她不禁想起当日嫁过来的时候,满街的人,是那么热闹繁华。

伊人跨上台阶,正打算推开大门进去,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几个衙役,凶神恶煞地挡在她前面,拔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逍遥王府。”

伊人唬了一跳,抓了抓头,傻乎乎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闷声问:“怎么,这不是大庙吗?”

“当然不是!你不识字啊!”其中一个衙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伊人瑟缩了一下,然后似受到了惊怕,转身跑开了。

身后的衙役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傻子。”

伊人一直跑过了长街,到了拐角,才停下脚步。

弯下腰,在角落里偷偷瞟向逍遥王府,门口的衙役已经消失无踪——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谋反果然是大罪,宅子进不去了。”伊人叹息一声,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市:“又不能离开,否则会错过十一,难道只能露宿街头?”

再抬头看看日头,已过午时,几乎从昨晚开始,便没有进食。

而且,今天徒步走的路程,也是几年来走得最远的一次——伊人饿了,不足为奇。

又饿又累。

可是很奇怪,她完全没有回裴家的念头,而是第一次开始动用自己几乎生锈的脑子,琢磨着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准确地说,是盘古开天地之后最简单的事情:如何生存?

生存是本能,在伊人搅尽脑汁,始终不得其法之后,她开始发挥她的生存本能了。

那便是——

街头卖画。

她的目光左右逡巡了一番,很好运气地看大街斜对面刚好有一家文墨店,里面宣纸、笔墨、砚台皆是齐全。

虽然没有本钱,却只能进去试一试了,希望不用过多少天,就能遇到十一。

这样想着,伊人已经磨磨蹭蹭地走进店去,见到店主,她坦诚道:“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为你画像,如果你能赊给我……”

“哦,这位姑娘,你要的东西,本店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姑娘看看,都是上等的货。”店主见到她,根本就不等她多说,而是异常热情地拿出一大堆东西,一脸巴结地塞给伊人。

伊人愣了愣,有点不解,却还是在店主的热情招待下,懵懵懂懂地将那堆东西抱进了怀里。

权当江湖救急了。

摆好了木架,伊人坐在角落里,等着客人上门了。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余晖遍洒,都没有一笔生意。没有生意,就没钱,没钱,就没饭吃,这是一个简单的因果关系。

正在伊人准备放弃‘守株待兔’,站起来吆喝几声时,第一笔生意终于上门了。

客人微弯下腰,看着已经饿得全身乏力的伊人,问:“画画?”

“恩。”伊人精神一震,一边应着,一边抬头。

然后,她看到了裴若尘。

裴若尘还是早晨的装束,温润可亲,他朝伊人笑笑,就势坐在了伊人对面的一个石墩上:“多少钱一张呢?”

“你可以随便给。”伊人答道。

“好,画吧。”裴若尘说着,闲闲地摆了一个姿势,真似一个标准的客人一般。

伊人也不含糊,端起木架,一笔一勾,很认真地工作。

裴若尘一直很安静,他是个绝好的客户,不催不挑,只是坐在那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额前垂下的发丝,拦住那双迷糊却清透的眼。

即使摆摊卖艺,也不肯回裴府,让他照顾吗?

为什么?

裴若尘曾以为自己是了解伊人的,原来,并不了解。

“画好了。”等余晖彻底地落进西山时,伊人欢欣地抬起头,将手中的画稿递给裴若尘。

裴若尘接了过来,画中的男子身处夕阳余韵中,脸的一般拢在阴影里,绰绰的,眼角温润,风姿绝美。

她总能轻易地勾出他的神态,最美的神态。

“画得很好,当值一百两。”裴若尘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她。

伊人并没有退却,而是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诚恳地说:“谢谢光顾。”

裴若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收起画卷,然后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待他走了几步,又听到了身后一个公式化的吆喝。

裴若尘啼笑皆非,低头,莞尔,终于走远。

待裴若尘走得再也见不到身影了,伊人方举起那个钱袋,放在手中垫了垫,满心欢喜。

一幅画一百两,便是当今状元,也没有这般身价,伊人亦知道。

只是,她不是那种盲目讲骨气的人,送上门的银子,不要就是傻子。

腰包鼓了,伊人的心也安定了,她收起画架,重新走进那个文墨店。

店主见到她,再次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姑娘,你还要点什么?”

伊人将下午从店里拿的东西一股脑地还了回去,又从钱袋里取出一枚稍微小点的碎银,也一并给了老板,“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定的,刚才借用了一下,对不起,冒领了。”

“姑娘可姓伊?”店主问。

伊人点点头,“是啊。”

“那就是你了,那位公子交代,这就是交给伊姑娘的。”店主肯定道。

“可是……”伊人歪着头,似很不解地问:“你当初怎么知道我就是伊姑娘的?”

“你穿的鞋子啊。”店主笑眯眯道:“这双御锦坊独制的鞋,便是伊姑娘的印记。”

伊人做恍然大悟状,道了谢,重新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

磨磨蹭蹭地在街上走了许久,伊人貌似糊里糊涂地转进了一个巷子,她左右看了看,然后蹲下身,脱下一只绣花鞋,放在手中细细查看。

果然做工精良,颜色舒润。

照看她的人,定是裴若尘了。

伊人犹豫了一下,复又重新穿上。

天色愈沉,不知哪里有客栈?

摸了摸已经饿得扁扁的肚子,伊人终于挪到了一家看似整洁的客栈前面。

天色已晚,客栈的灯笼都已挂了起来,大大的‘迎宾客栈’四个字,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按理说,这个时候,所有的客栈都应该关了门,可是今晚却很反常,伊人站在客栈前面时,只见一个店小二正缩着脖子,拢着袖子,在门口东张西望,也不知在等着谁。

待伊人匍一出现在他面前,店小二立刻涎着脸迎了上来,甩着毛巾,打着千儿:“姑娘,本店已经准备好了上等的客房,一直等着您呢。”

伊人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

“你是伊姑娘,对吧?”店小二问。

伊人点了点头,困惑地看着他。

“是伊姑娘就对了,姑娘这边请。”店小二大喜,略有点谄媚地引着路:“饭菜热水都为姑娘准备好了”。

伊人本想问点什么,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又什么都没说。

又是裴若尘安排的?

没想到他的能耐竟这般大,难不成城里所有的店铺,都已打了招呼吗?

抿了抿嘴,她还是很不客气地走进了大堂,果然有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她,伊人饿了一天,此刻再也顾不上其它,立即放下防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只是,既然已经安排得这么妥帖,裴若尘何必还给自己一百两银子?

伊人有点想不通。

但是很快,她就没有再想这个问题了,当她喝完最后一口汤,只觉得头像喝醉酒一般晕晕的,看着面前的店小二,仿佛有几个重影般,而且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看不清了。

她一头扑倒在桌上,手碰倒了瓷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一个黑影从后堂转了出来,曲起手指,摸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她。

丞相府。

裴若尘拜别了父亲裴临浦,正准备登车回自己的驸马府,一个矫捷的黑影迅疾地出现在他面前,跪拜在马车的阴影之中。

“怎么了?”裴若尘敛眸问。

“公子爷,出事了,派去跟踪伊姑娘的阿新,就在刚才,被发现杀死在泔水巷里。”黑影急促地回道。

裴若尘怔了怔,沉默了片刻,然后简短地吩咐马车夫道:“掉头,去南天茶庄。”

“公子爷……”黑影似乎想阻止他,屈膝,向前走了一步,拦在他前面:“望公子爷三思而行。”

“我有分寸,你回去告诉公主,我今晚有事,暂不回府了。”裴若尘说完,便跳上马车,扬鞭,向那个已经荒废的南天茶庄驶去。

南天茶庄,自经过上次的围剿后,已经破落萧条,进门,便有股凄凉味道,迎面扑来。

脚踏在久未清扫的落叶上,叶脉断裂,发出细微的批驳声,而如此细碎的声音,在如斯寂静冰冷的寒夜,显得震耳非常。

裴若尘只走了两步,遂又停了下来,他冷静地环顾左右,只见屋檐下、廊柱后,大树上,到处都是黑影浮动,显然已被来人重重包围。

裴若尘敛息静立,全身气机收拢,宽广的衣袖无风自扬,警戒却又闲适地看着前面透出灯火的大厅。

“现身吧。”他沉声道:“你们到底意欲如何?”

泻出灯光的大门轻巧地推开,一个穿着掌柜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门楣中,犀利地看着他——正是尤主管。

“上次被你的伪装所骗,没想到本尊是一个这样俊秀的人。”尤主管笑了笑,坦然夸赞。

只是这笑声,在夸赞声,在这等情形下,却比任意谩骂来得心惊。

裴若尘不动声色,淡淡道:“尤主管客气了。若是论俊秀,又怎么抵得上你的少主,柳公子。”

尤主管脸色一变,随即又平静下来,“你既知道我们是柳家的人,怎么还不过来参拜你的主子。”

“笑话,我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风朝之帝,是万民景仰的君王,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连光都不敢见的肖鼠之辈?”裴若尘语出轻蔑,振振有词:“还是一群只会掳掠弱女子的懦夫。”

“你不用激我。”尤主管不为所动道:“利用弱女子确实不武,但你又是什么好鸟?当初你亲自进御制坊买鞋,我们还以为你是买给悠公主,本欲擒得公主以威胁贺兰淳——没想到,你竟然送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若我们调查没错,她似乎是贺兰雪休掉的王妃,伊人吧。”

“你既知道自己抓错了人,为什么还要抓获她?”裴若尘敛眸问道。声音阴沉,渐渐的,有了杀气。

“那你呢?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你又何以为她以身犯险?”尤主管饶有兴致地眯起双眼,问。

“贺兰雪将她交给在下,在下自然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好一个重轻重诺的丞相公子、当今驸马!”尤主管轻蔑一笑:“你怎么不去看看,当年你父亲卖主求荣时,到底是什么嘴脸。”

“良禽择木而栖,当年息夫人不辨敌我、残暴异常、人神共愤,父亲的选择,并没有错。难不成,为虎作伥便是所谓的忠义吗?”裴若尘云淡风轻的驳斥了一句,然后言归正传:“她在哪?既然我已经来了,裴家与柳家的恩怨,自由我们来解决。你们先放了她。”

“放了她?难道又要像上次,被你们再围剿一遍,再死去百来个兄弟!”尤主管神色一肃,树影婆娑,隐藏在各处的人似都受到影响,杀气顿时逸散了出来,而站在杀气中央的裴若尘,立刻感觉到了这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场。

一触即发。

可是伊人,现在在哪里呢?

伊人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搞不清状况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淡淡灯光下,一个少年依窗而坐,锦衣光鲜,却沉入暗色里,那晕染的灯火,固然温馨,可沾染不了他的半点衣袂。

便如他此刻投向窗外的目光,那么漂亮的眼睛,只是灰的。没有颜色,没有光亮。

伊人从地上扎手扎脚地爬了起来,许是被声响惊动,少年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向着她:“醒了?”

“嗯。”伊人点头,本想向他走过去,可是刚挪了一步,又重重的跌了下去。

“你身上软筋散的药性未散,不用白费心机。”听到伊人倒地的声音,少年蔑视地笑笑:“这是一个教训,告诉你下次不要随便吃来历不明的饭菜。”

伊人叹了口气,讷讷道:“我原不知,人是会害人的。”

少年闻言,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说我不是人?”

伊人微微一哂,懒得向他解释,只是异常配合地说:“我身上有一百两银子,你们都拿去吧。只希望你们以后学好,不要再做为非作歹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报官的。谁都有不得已,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又当盗贼又当强盗呢?”

伊人还记得上次他们入皇宫偷窃的事。

“你!”少年似乎很容易被激怒,伊人这样云淡风轻的几句话,竟然将他气得脸色涨白:“你竟然说我是盗贼,是,盗贼,窃钩者诛,窃国者得诸侯。”他站起身,向伊人所在的地方欺近几步:“就算如此,像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天天在王府锦衣玉食的废物,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没有盗窃,你是蛀虫,甚至连窃贼都算不上!”

伊人不懂他为何那么激动,只觉得那张俊美苍白的脸扭曲紧张,倍感凄惶。

“我虽然是蛀虫,却从未吃过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这般讨厌我?”自上次他不由分说地要杀她,伊人便察觉到他的情绪。

这个少年,非常非常,讨厌身为废物的自己。

“为什么讨厌你?”少年怔了怔,随即阴沉着面容,冷声道:“你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却生生浪费,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讨厌吗?”

伊人眨眨眼,忽而明白了他的种种反应。

一定他想做许多事,却因为眼疾或者其它的疾病,而做不了。继而讨厌那些拥有资源,却不懂得珍惜的人。

伊人想通后,再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个异常跋扈、却又异常骄傲的少年,心生怜惜。

他大概,连天空的颜色都不知道。

那种种美丽的颜色和东西,他也许从未知道过。

“你蹲下来。”等了一会,伊人柔声道。

“你想耍什么花样!”少年冷哼一声,却又料到这样一个弱女子不会玩什么心机,到底少年心性,他还是蹲了下来。蹲在伊人面前,眼睛无神地平视。

伊人则撑坐起来,手握拳,只伸出无名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少年搁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那只手细长清秀,却苍白如玉。

指尖触到他的时候。伊人只觉一阵冰凉。

少年的身体,那么冷。

不过那种冰冷一触而走,在伊人挨上他的一瞬,少年也猛地抽开了自己的手,正打算怒颜质问,却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呀,我的竹篮!”

少年皱了皱眉,怒火更盛,欲站起身,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一次,是装出来的男声:“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少年愣住,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禁不住略顿了顿,那只不屈不饶的无名指又伸了过来,重新碰了碰他的指尖,便如一个生涩而羞怯的少女见到陌生的男子般:“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婉转柔润的嗓音,几同仙乐。

话音落后,伊人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少年已经不再闪躲的右手,也曲起他的无名指,用他的指尖,点点自己的,便像摇头晃脑说话的书生:“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她憋出来的男声固然娇嫩中性,却有一种装腔作势的正经,让人心底愉悦。

少年稍分了分神,也就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说完这一段,可是听完后,他的面色又是一沉,恶狠狠地将手抽了回来,然后起身仓皇的后退一步:“大胆!”

伊人被他的动作一带,又重重地跌回地上,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埋怨,反而盈盈地望着少年,轻声道:“很美的台词,对不对?只要用心,其实声音也能像画一样美的。”

“无聊!”少年略微怔了怔,然后毫不客气地丢下两个字,拂袖而去。

只是脚步踉跄,倒有点像落荒而逃。

大堂外,谈话仍在继续。

只闻尤主管哈哈一笑,道:“贺兰家,文有贺兰雪,武有贺兰钦,唯贺兰淳不文不武,竟然做了皇帝,可见贺兰家气数将尽了。”

“你这等人,又怎么明白我主的英明神断。”裴若尘冷笑回答。

“是,我差点忘了,贺兰淳是你们裴家一手扶上去。”尤主管咂咂嘴,乜斜着裴若尘:“你姐姐还是贺兰淳如今最宠爱的妃子,他和你们裴家,可谓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裴若尘只是抿紧唇,悠然而审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并不接话。

“裴公子,你说,如果贺兰雪发现,他交托给你的伊人,被送往军营当了一个官奴。他会不会猜忌你们裴家,继而不再甘心听命于贺兰淳?”见裴若尘表情淡淡,尤主管似突然想到一个绝好的注意,目露戏谑:“以贺兰雪五岁成诗,十二岁断案,十七岁成为风朝最年轻的钦差、才惊四夷的资历,他应该是有能耐与贺兰淳一争高下吧?”

这番话,果然让裴若尘的神色有了触动,那双总是温和冷静的眼,终于敛了起来。

“用一个弱女子来行事,你们未免太无耻了点。”裴若尘看着尤主管,蔑声道:“更何况,你既知道贺兰雪的睿智,又怎以为,他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背叛朝廷呢?”

“他不一样因为一个女子而流放塞北了吗?”尤主管哈呵呵一笑,道:“何况那个女子,还是已嫁为人妇的容秀皇后。肯为一个女子离开,为什么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回来?”

裴若尘犹豫了片刻,然后冷笑一声:“伊人又怎么能和容秀比?容秀是我们风朝之珠,是贺兰雪心心念念的女神,伊人是什么,不过是王府被休掉的一个妃子而已。据我所知,逍遥王府这样被休掉的王妃,少说也有二十个,难道你以为,贺兰雪会一一顾得上?”

尤主管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两者之间的差别,却还是争论道:“伊人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裴若尘讥嘲地瞧着尤主管,声音略显刻薄:“你到底认为她哪里会吸引贺兰雪?因为她的长相?这一点尤主管也看到了,她不仅及不上容秀,甚至连宫里的一个齐整的宫女都比不上——如此样貌,你以为阅遍百花王妃成群的逍遥王,会中意吗?论家世,伊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风朝的商民地位低贱,比平民还不如,也没有什么可企图的。论才智谋略,这一点,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请问尤主管,对这样一,无,是,处的伊人,你留着,无非是浪费粮食而已。”

尤主管不动声色地听了,想反驳一两句,却又发现,无话可驳。

裴若尘所说的,果真是字字属实。

“如果尤主管是贺兰雪,请问,你会为这样的女子而违逆天下,甚至唐突风朝之珠容秀吗?”裴若尘盯着他,咄咄逼人地继续道:“为美女而江山一掷,那是洒脱、重情义,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将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即便是尤主管,也不会去做,更何况是从小便以睿智聪颖闻名的逍遥王?”

尤主管似乎被裴若尘辩论家的口才说通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认同道:“若是为了伊人这样的傻子,确实不太值。”

裴若尘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冷不防那尤主管又抬起头来,问:“既如此,小裴公子又为何要为她以身犯险呢?难道,她对小裴公子而言……”

“不错,贺兰雪特地将她交给在下,当然是有缘由的。”裴若尘淡定地看着他,坦然道:“因为我喜欢她。与其千里迢迢送去不可能理会你的贺兰雪,我奉劝尤主管还是就地与我做交易好了。”

尤主管表情错愕,好半天才哂笑道:“这句话从一向寡欲清淡的小裴公子口中说出来,还真让人难以相信。”

难以相信的何止他?

刚被少年下令揪到后堂听墙角的伊人,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少年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耳边,讥笑中,他轻声说:“真想看看,能被裴若尘亲睐的废物,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屏风外的大厅里,尤主管已经恢复常态,继续道:“好,却不知你有什么可用来交换她的?”

“你们想要的东西。”裴若尘闲淡地看着他,道:“上次你们涉险闯入大内,不就是想找它吗?”

“那副画在你手里?”尤主管面色一喜,冲口而出。

裴若尘的眸光闪了闪,然后镇定地回答道:“是。只要你们放了伊人,我自然会将画交给你们。”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尤主管似乎无法相信会这般容易,他们那么损兵折将都没办法偷得的宝物,难道只凭裴若尘三言两语,便可成形吗?

更何况,伊人并不是一个很大的筹码,若是贺兰悠,尤主管会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伊人……

“小裴公子,本主管还有一事不解,”尤主管眯起微肿的眼,狐疑问:“既然伊人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你何以还会喜欢她?据我所知,四公主贺兰悠也是风朝数一数二的美人,家有娇花,又怎会恋野草?”

“喜欢便喜欢了,哪有什么缘由。”裴若尘弯了弯唇角,极好看的弧度,映着面如冠玉,连尤主管都有一瞬的目眩神迷:“这个交易,你到底想不想做?”

尤主管还没有回答,伊人只觉得自己脖子一紧,已经被少年揪着衣领,拖拉着拽到了大堂里。

他们站在台阶之上,少年的手卡在伊人的脖子上,尤主管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齐面向束手屹立花园中央的裴若尘。

裴若尘乍见到伊人,脸色微松,眸底隐约的喜悦,亦没能逃过尤主管的双眼。

难道小裴公子真的喜欢这个丫头?尤主管心道。

伊人不大明白此时的处境,但是她看到了周围暗色里刀枪剑戟映射的寒光。

她知道,裴若尘是为她而来。

无论他是谁,以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现在,刀光剑芒中,他是为她而来。

这就足够。

“当年息夫人虽然行为过激,但是惊才绝艳、才智谋略旷古烁今,没想到她的独子,却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裴若尘极快地整理好些微的情绪波动,面色无喜无悲:“柳色公子,我已说出了我的筹码,如无异议,希望你先放开掌下的人。如若伤了她,交易立刻取消。”

柳色,原来那少年的名字叫柳色。柳垂堤岸,交映湖色。

伊人将这个名字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却不妨柳色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猛然一收,伊人被卡地呛了一下,圆润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迅速氤氲了水色,可怜巴巴地看着裴若尘。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中意这个废物,真的肯为她交出至宝。”身后的柳色冷酷地笑道:“裴若尘,听说一向骄傲,权贵之子、经纬之才。这膝盖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外,从未服软过。现在,我要你跪在我面前,跪在柳家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不然……”他说着话,手又一送一紧,伊人离开呛得咳嗽了一声,咳嗽声音还未完全冲喉咙,又因为紧接而来的窒息,憋进了一脸的酱红色里。

裴若尘没有言语,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柳色。拢在两侧的手,轻轻地合拢成拳,又缓缓地放开。

“怎么?原来只是说说而已?伪君子。”柳色有点幸灾乐祸地笑谑,卡放在伊人脖子间的手却不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他本意,倒没有想伤害伊人。

“我数一、二、三了。一!”

裴若尘依旧不语,除了脸色略白外,他的神色反而更加沉静起来。

那种沉静,像一个气场般,从他的身体浅浅散出,连柳色也能感应得到,也彻彻底底地激怒了柳色。

“二!”

伊人张了张嘴,本想奋力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可是声音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也只是平静的回望着他,面色涨得通红,目光却安静如潭。

“三——”柳色最后一个字还未叫完,裴若尘已经撂起衣摆,风鼓外袍,猎猎作响,额前的散发凌乱地拂在他异常平静的脸上,眸光如玉,人已低身。

下跪原是一种不怎么雅观的姿势,可是由裴若尘做来,却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伊人也弯了弯唇,满脸笑意地看着裴若尘若无其事地磕首。

一个。

两个。

三个。

潇然至极,又洒然至极。

仿佛他现在,并不是对一个敌人卑躬屈膝,而是在与书友一起,吟诗作对,相拜做戏。

只是,这样的姿态,柳色并未看到。

在他察觉到裴若尘真的跪下后,他便笑了,仰脖,哈哈大笑,笑得如此嚣张,可是听到伊人的耳边,却有点凄苦。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的痕迹,反而随着笑声越来越紧。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裴若尘和仰脖大笑的柳色。

“裴若尘,当年你父亲临阵背主,害死我母亲,今天这三个响头,就是你们裴家,向我柳家赔罪的!”柳色边笑,边喊出这行话来,声音凄厉,形如夜枭。

伊人卡得气喘吁吁,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可是一瞥眼,看到了尤主管略微担忧的表情,才恍然:这牛喘般的呼吸,竟然是柳色发出的。

如此听来,柳色的笑,已然断断续续,仿佛在掩饰什么。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也没有方才用劲了,只是无力挂在那里。

伊人在呆愣了几秒后,做了一件她自以为很英明的事情。

她猛地转身,使劲抱住柳色的腰,将他牢牢实实地固定在自己身前,然后头向前倾去,用鼻子压住他的鼻子,用嘴巴压住他的嘴巴。

——她想制住他。

伊人所揣测的果然没错,在她抱紧柳色,压住他的呼吸时,便确认了他的症状。

哮喘,应该是哮喘。

吃力的呼吸,被堵在了咕咕作响的喉咙里。

唇下的温度,冰冷湿润,那是属于海藻的味道。近乎腐败。

伊人就这样抱着他,拥着比自己高出许多,也瘦削许多的柳色。

他是真的瘦,即使透过锦衣,伊人仍然能感觉到他嶙峋的身体——明明高高在上,还有那么多人忠诚相待,为什么这么瘦呢?

伊人不明白。

她的眼睛眨啊眨,长长的睫毛,每每扫过柳色的脸颊。

目之所及,柳色的脸色是变态的潮红。

他黯然无光的眼眸里,逸散出的自厌与苍凉。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她转身,她拥住他,她压住他的唇鼻,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然后,伊人又弹开来,怔怔地看着柳色眼眸里那丝寻求解脱的绝望。

那么年轻,那么瘦,那么坏,又那么苍凉。宛如老者。

“少主!”

“伊人!”

在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之时,伊人的衣领又是一紧,身体马上像大鹏鸟一般,往后跌去。

原来在她转身之际,裴若尘已经跃向了台上,手抓住伊人的衣服,将她迅速带离险境。

本就紧张万分的情势一触即发,蝗虫般的箭矢密集地射了过来,裴若尘抽剑在手,漫挽剑花,另一只手则护着伊人,向门的方向退去。

第一批箭射完之时,他们已经退到了一株粗壮的大树后,但是冬日的光秃秃的枝桠,并不能掩护太多。裴若尘一面挡住明显变少的冷箭,一面压低身体,向还未回过神的伊人迅速交代道:“如果我没记错,后面再走几步,便能看到墙上有一个洞,你钻出去,只要出了门向东走,便会有人接应。”

伊人点头,也没有说什么‘要走一起走’这样或那样的豪言壮语。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累赘’的身份。

“——伊人。”见伊人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走,裴若尘忽而再次开口:“今天说的话……”

“我知道,全是真的,但是又什么都不会改变。”伊人极快地接过口,三言两语总结了裴若尘的意思,又按了按他的手,没头没脑地蹦了两个字:“放心。”

说完,伊人便甩手不管,屁颠屁颠地跑路了。

任身后喊打喊杀,刀剑不断。

裴若尘恍惚地看着伊人的背影,唇边的笑意顿浓,浓而会心,笑意直达眼底。

回头,继续应付面前的景象。

再等一会,丞相府的援兵便会赶来。

他和放心,亦放心她。

这样没心没肺,将他一个人留在刀光剑影里,那便是伊人。

那样洞悉决断,永远不啰嗦不废话不计较的,那便是伊人。

伊人从狗洞里爬了出去。

换成容秀或者贺兰悠,大概是宁死不爬的,可惜伊人没那么多骄傲,最多从狗洞里出来时,一头一脸的灰,她自觉有点狼狈,所以用手胡乱地抹了抹。

待站在围墙下,伊人有点懵了:东边在哪里?

此时星月惨淡,方位不明,她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路痴。

形势危急,以免来人追出,伊人来不及细辨,随便找了个方向,撒欢儿跑走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伊人跑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星月更是惨淡,隐进了云里,无光无辉。

裴若尘口中的接应人员并没有出现,伊人方知,自己大概跑错了方向,却不知在到了哪里。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折返的时候,已经虚软的腿不知踩到了什么地方,脚底一陷,人便倒了,跌进巷子旁一个铺满落叶的废沟里。

伊人疼得呲牙咧嘴,本想站起来,才发现脚踝疼痛难忍,似乎崴了。

她又尝试了几下,皆无疾而终,到了最后,伊人索性随遇而安,仰面躺在沟里,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际。

云已经散了,露出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清辉遍洒,映在她的脸上,光洁明亮。

这是一片很美的星空,像波光盈盈的海面,那么恬静美好,与世无争。

不知道其它人能不能看到?

脚依旧很痛,可是困意更浓,终究是动不了,方圆几里内也不似有人烟的样子,现在只有等着裴若尘说的援兵找来了。伊人看了一会夜空,等啊等的,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同类推荐
  • 浮云悠悠

    浮云悠悠

    简悠一生只有一个梦想,就是能过得像自己的名字一般简单悠哉。当真相与谜团不断碰撞,友谊向背叛发展,简悠就可还能坚守本心,一路向前
  • 我喜欢你的方式

    我喜欢你的方式

    每一种喜欢都是不同的喜欢,每一种喜欢都叫爱情。
  • 愿我入冬依旧有你

    愿我入冬依旧有你

    “小妹,修车么?”那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站在修车房前,猥琐地看着走过的她。日复一日,他乐此不疲。十年后,他牵着她的手将她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 我们山顶再见

    我们山顶再见

    莎士比亚说,相爱过的人分手后,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相爱过。但我们似乎是例外,在那段悠长的岁月里,我们似友似敌。可能那时候的我们都太傻,以至于错过彼此那么多年,好在你的年少有我,我的青春有你。
  • 初晴草莓园密码

    初晴草莓园密码

    从小就被亲戚收养的蓝未晴由于双胞胎姐姐发生意外昏迷而赶到父母家,却意外地发现了姐姐隐藏起来的日记本。在日记本里,记载了许多姐姐从来没有对她提到过的事情。她判断姐姐的意外另有隐情,于是以姐姐的身份进入校园。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她诧异地发现姐姐的意外竟然是姐姐故意造成,起因是当年收养事件的真相,也发现了姐姐对她充满了纠结和羡慕的复杂心态。而造成所有现状的原因,都在于大家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和行动,无意中伤害了别人却不自知。最终,姐妹解开心结,和好如初,明白了亲情的可贵。也因为学会了换位思考,在人生的成长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热门推荐
  • 七里樱

    七里樱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 圣树降临

    圣树降临

    某日,唐峰一觉醒来,重生为树。从此展开波澜壮阔的树生,世界也因此迎来巨变。身体孱弱?科研缺乏灵感?简单,这都不是事!这不是一个人的荣耀,这是一群人的辉煌。
  • 漫威怪物大暴走

    漫威怪物大暴走

    穿越漫威世界的楚云获得变身各种怪物的超强能力。阴冷无情的巫妖,兴风作浪的巨龙,吞天食地的巨鲲。无论是影视游戏还是动漫小说,只要是存在于人类想象中的生物都是楚云的变身对象。----------------新书开坑,我从今开始码字,永不断更。我将不看剧,不旅行,不生病。我将不玩游戏,不水群。我将爆肝码字,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键盘,网文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我将生命与荣耀献于起点,今夜如此,夜夜皆然。PS:书封底图【天使熊】由画家“李松楠”授权赞助,感谢老哥。PS2:晚安群5/2/1/2/9/5/2/7/5/
  • 听说你喜欢我(曾用名:一个人的一往情深)

    听说你喜欢我(曾用名:一个人的一往情深)

    本书入选2016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 入选中国作协举办的2016中国网络文学排行榜; 入选2017北京市新闻广电局向读者推荐优秀网络文学作品; 获得北京影视出版创作基金; 影视项目已启动,即将开机。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不下气。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梵高******************************************“你叫流筝?”“是……是的……”“听说你喜欢我?”“嗯……是……我……可是……”“那我们结婚吧。”“哦。好……啊?”阮流筝心里有一条星河。它属于一个眼睛里银河一般潺潺流动着碎碎星光的男子。她用了很多年去爱他,又用了好些年去忘记他。
  • 本愿无恋无惊过一生

    本愿无恋无惊过一生

    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悔成狗。鹿言难以启齿的难堪过去就是林萧非定义为骚扰的明恋暗恋多次告白,恐惧成为她对林萧非最后的感情,愿天高地远此生不再相见。
  • 传奇与惊悚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传奇与惊悚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在本卷传奇与惊悚的小说中,离奇现象或人物行为的不寻常将会强烈激发读者的惊奇、恐惧与战栗之情。在经历了所有被日常秩序埋没的非理性情绪之后,读者将感知理性思维所覆盖的一切混沌与漆黑,这些传奇与惊悚的情绪,在霹雳的刹那间将世界的真相、自由、本能、欲望与恐惧从另外一个角度向世人展示,人们于深渊的边缘处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世界与水边的自己。在中国当下“后严肃时期”的文学语境中,何为“否定性”、“自由”?传统在“被后现代”之后,“父权”是否遭遇了“亚文化”的冲击,他们之间是对峙、解体、还是妥协?游荡在“实在界”周围的恐惧是否真的令人战栗?
  • 望梦成真总裁的小娇妻

    望梦成真总裁的小娇妻

    从小为作家梦奋斗的洛沐兮绝对不会想到,身为宅女的她在一次开发布会的路上,会被最年轻的总裁看中,被他狂追,狂宠……(绝对爆甜,因为薏米自己也看不得虐文。)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妖娆记

    妖娆记

    “【原创作者社团『未央』出品】”七岁的她,在生日宴上,从高楼落下。她来到几千年前的世界,竟又成了宰相千金;凭借过人才能,知未来、测险夷,却只能将满腔才情学识藏于腹。不愿天下生灵涂碳,纤手打造另一片天下……他自小便是异类,七岁时,离家,远走天涯,七年后,他就像是有预知一般回来了。雄心壮志,羁傲不驯。本以为她会是他一生所顾,却发现,一切违意……
  • 邪神养成记

    邪神养成记

    你有你的权力,我有我的实力,女人?不好意思,我不缺,能力,这种东西,有人天生为我准备,我想干什么?“开车是我的专项,司机是我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