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鹤鸣蓦地一震,当年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一直不愿去追查,仿佛只要他不追查,他便还能安稳地过下去,即使是自欺欺人。
邹沫看着他充满伤痛的眼神,冷冷地笑起来,“这些是宁鸢亲口告诉我的。你自可以回去问问您的好太太,当年都做了什么。”
邹沫不愿意和他在舒平的墓前过多纠缠,对着墓碑鞠一躬,就要离开。
“沫沫,”他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是舒平走的时候留下来的,她是做好了准备要离开的,写了很多封信,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
邹沫接过那封淡蓝色的信封,上面还残留着体温的余热。
信封上的字迹很清秀,工工整整地写着“Tomydearsister沫”。
展开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数语,却似千金重。
“沫沫,我亲爱的妹妹。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从小.便希望自己有一个妹妹,没想到在生命的尽头,这个愿望实现了。初见你时,我惊喜于你我之间的相似之处,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奇妙。我的父亲和母亲曾经伤害过你和你的母亲,对此,我并不想企求你的原谅,只是生命走到尽头,我想为他们赎一点罪过。我的这一生太过匆匆,我还来不及过完我尚好的年华,便要离开。这几年,像是梦境一般,一个梦境又一个梦境地上演,落幕。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化作这尘世的一捧泥土,再过几年,便是烟消云散,再无痕迹了,请不要为我难过或者伤心,待我与这个世界阔别之时,才是梦醒时分。愿你安好。”
邹沫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突然有温热的泪要漫出来。
她慌乱地背过身,抬起袖子拭泪。
何鹤鸣沉默着,掏出一方白帕递给她。
邹沫望一眼他,摇摇头,并不接受。
“沫沫,”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说,“当年宁鸢逼死你母亲的事情我代她向你道歉。她因舒平离世,已经神志不清,一病不起了”
“何先生,你不必道歉,若要道歉,便去我母亲墓前忏悔吧。”邹沫声音还是哽咽的,昂着头,不让泪珠再掉下来,“当年种种,看在舒平的份上,我不愿意再追究。从此,你我宁鸢,我们恩怨两清,往后不再相见。”
她咬着牙说完,抬脚离开。
何鹤鸣看着邹沫决绝的背影,眼底有落寞和悲凄。
当年的恩怨种种,终于是在这样的一个背影里落幕了。
他和宁鸢所受的一切,也算是报应。
而对于邹沫的母亲于蓝,便待他百年之后,再去找她交代。
又或者,他入了地狱,与她死生不复相见,便等下一世,他再为她做牛做马。
墓园的清风阵阵,不久又下起雨来。
他站在墓碑前任雨点洒落在肩膀上,头上。他就那样直直地站着,雨水渗进衣服里,腿部残缺的地方又隐隐发痛,他却好像感觉不到。
天边有急急归巢的受伤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过,雨势渐渐变大,那只鸟终于筋疲力尽,落了下来。
“这些是我名下一些房产的房产证明,还有我现在所有手头上的股份和一些投资的明细。这是遗嘱。”孟庭之有条不紊地拿出各种文件,摆放在桌面上。
“孟庭之,你这是要干嘛!”钟醒山跳开,有些恼火,指着他骂,“你疯了吗?你现在不回医院好好治疗,你和我说遗嘱!我不要和你说什么遗嘱,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醒山,我的病情的恶化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孟庭之揉揉眉心,沉着声解释,语气寂寥,“我随时有可能一下子倒地不醒,或者完全失去意识和判断力。我只希望在我脑内的肿瘤没有完全吞噬我的生命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我才能放心。”
“孟庭之,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钟醒山撑着桌子,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红了眼眶,“你叫我怎么看我原本好好的兄弟突然有一天和我讨论他的遗嘱。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一天被病魔吞噬而无能为力。”
孟庭之注视着他,黑眸沉静如一汪潭水,半晌,他笑起来,“钟醒山,没想到你还是有点良心的。”
他和他开玩笑,打趣他。
钟醒山却开心不起来,他没有心思跟着他笑,沉默片刻,“邹沫呢?”
“一大早走了,我刚才叫人跟着她了,去了香港,现在估计已经上了飞机,要去澳大利亚。”
“为什么她要走?她知道你生病的事情吗?”钟醒山的眉头皱起来。
孟庭之摇摇头,身子陷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
“我不打算告诉她。”他说。
“为什么?”钟醒山疑惑。
“醒山,连你都这么痛苦,我不希望她也承受这份痛苦,我不想让她看着我一天天地死去,而无能为力的样子。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看她为我掉一滴眼泪。”孟庭之缓缓说着,语气分明是透着几分寥落的。
“孟庭之!”钟醒山终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唤他,“按照你现在病情的发展速度,若是,若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你遭遇不测呢?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后悔?”
“若是,若是那样,那便是命数了,逃不过。”他往后一靠,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出神。
“什么命数不命数!你……”
“醒山,她怀孕了,她怀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