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她和我吵了一架。她这次离开,是为了逼我说出理由,你看她这样聪明,我的女孩这样聪明,知道我不对劲。可是我怎么告诉她呢?医生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里,”他停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一颗瘤,并且正在急速恶化。她还那样年轻,等我走了,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她会遇到更好的人能够陪伴她走完这一生的。若是她有了我们的孩子,怕是会是个牵绊。我舍不得,舍不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世上无依无靠。”
“孟庭之,为什么不向她解释清楚?把你的这些想法告诉她。”钟醒山问。
“醒山,我现在很矛盾,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病情,我舍不得她为我伤心掉泪,我甚至想,我们就这样分手了也好。这样,她便不会每天都活在随时可能失去我的的惶恐之中。”
“我就问你,你这样可值得?”钟醒山问。
“醒山,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走了,帮我找到她。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沫沫,她年纪小,世上只有我这样一个依靠了。我走后,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这份遗嘱里写得很清楚了。我的所有房产,股权投资,全部划到她的名下。我要保证我走后,她的生活安稳无忧。”他语气平淡地说,仿佛是很轻描淡写的一件事情,“我家老爷子老太太,他们用不着用我的钱养着,只是我不孝,不能给他们养老送终了,我走后,还要麻烦你帮我经常过去照看着。”
他吩咐着身后事,絮絮叨叨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像一个静默等待死亡的囚徒,那样,绝望而平静。
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水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他的心里,好像也下起了雨。
良久,钟醒山闭着眼,哽咽地说,“好。”
他听得这一声好,便笑起来,说,“那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眼前忽然出现那张娇俏的容颜,一声声地唤着他“庭之”。
要说遗憾,其实还是有的。
他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这是遗憾的。
他不能陪她一起度过漫漫余生,这也是遗憾的。
邹沫下了飞机,戴着墨镜,拖着行李在机场大厅漫无目的地行走。
“Hi,沫,这里!”Estelle穿着大红色的包臀连衣裙,她向来有能力把最俗气的东西穿在身上并且穿得光彩四射,波浪似的长发披在身后,一双Ferragamo的高跟鞋被她踩在脚下,摇曳生姿,像个女妖精一样,站在人群里朝她挥着手。
邹沫脱下墨镜,微微一笑走过去。
“你还真的来接我?”
“那是当然的啦,您可是堂堂的孟太太,我得趁此机会好好献献殷勤。”Estelle娇嗔地看她一眼,向身后招招手,“亲爱的,快过来,和我的朋友打个招呼。”
一个男人从不远处走过来,向邹沫点头示意,一张纯正的西方面孔,五官深邃如刀刻,身材高大,穿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典型的白人精英的模样,“你好!邹沫!我叫Francis.是Estelle的男朋友。”
他用蹩脚的中文和邹沫打招呼。
“你好,Francis.”邹沫伸出手和他的相握。
短暂的一瞬间,邹沫能够感受到他的手部肌肉发达有力,指关节偏大,手掌宽,而指甲偏短。
邹沫在心里暗暗想,Estelle这是找了个艺术家?她的口味可真是多样。
“我教了他好久他才学会这句和你打招呼的中文的。”Estelle邀功似地说,又柔情似水地抬头看Francis,“亲爱的,你帮我的好朋友拿一下行李,等会儿送我们回家吧。我要跟她好好叙叙旧。”
Francis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礼貌地接过邹沫的行李,主动走在两位女士的后面。
Estelle揽着邹沫的手,时不时回头对Francis温柔一笑,笑得邹沫鸡皮疙瘩都起来。
一路上,她像是个电灯泡,瞧着两人恩爱黏腻。
Francis还算是个绅士,送Estelle和邹沫到了Estelle租住的公寓后,主动把行李搬上楼,又与Estelle在门口缠绵了一会儿才走。
Estelle租住的公寓十分宽敞,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东西不多,进门处是客厅,在过去是个阳台,邹沫站在阳台上,看着绅士男开着车走远。
Estelle撩着头发走过来,手里拿了两罐冰啤酒,“我这儿没什么好酒,将就一下。”
她拿一瓶给邹沫,邹沫接过来,把玩着,任由那凉意透过手掌,传导到皮肤之下,却并不喝。
邹沫看着那辆汽车消失的方向,轻轻地问,“钢琴家?”
“你怎么知道?他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家,不过并不是特别出名,你竟然知道?”Estelle瞪圆了眼,有些惊讶。
“果然。”邹沫低头浅笑着转过身,手肘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刚才和他握手的时候发现的,他的手掌很像是长期练琴的手。”
“沫,我的小女孩儿,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这次是认真的?”邹沫低声问。
Estelle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模棱两可的笑,“你觉得我是认真的吗?”
邹沫坦言,“百分之二十。”
Estelle拉开啤酒罐的拉环,仰头灌一口啤酒,半晌才说,“你可真是了解我沫沫。”
“你的口味也真是多变。从青葱少年到商业精英再到艺术青年,你可是通通不放过。”邹沫调侃她。
Estelle仰头笑起来,眼睛眯成细细弯弯的月牙,“Francis跟我是中学时候的同学,那时候我们都在瑞士读书,后来他父母离婚,他跟着他母亲移民了。他上中学的那时候可真是丑,瘦瘦小小的,算是追求我的男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当然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我这阵子放年假,想来澳大利亚玩,碰巧遇见他,当年的丑小子竟然出落成这样又有魅力又成熟了,我不和他玩一玩,怎么对得起你赋予我的“男人杀手”的称号?”
“不和他玩真的?”邹沫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