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祖灵身体散发的光明太过刺目，更因为不忍再看夭折的祖灵一眼，九相闭上眼睛惋惜道，“师尊，您不用安慰我。你我都知道，若她无恙，她对长生宗的意义有多大，可是死了就是死了。”
十尧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她虽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气血也没有循环流动，她却在动。”
九相惊讶道，“徒儿未曾看到她在动？”
十尧却说道，“整个天，整个地，整个宇宙星辰都在动，你看得见吗？”
九相摇头，“看不见。”
“那便是了。”十尧叹息一声，指着足下道，“楼下大殿中有数万卷典籍，其中有几卷典籍记载的内容关乎生道，你可曾通读过？”
九相再次摇头，“不曾。”
十尧接着说道，“其中有一卷典籍中记载着生道的一种功法，没有详细的修行之法，只是初略的介绍。那种功法适合重伤难治、将死之人修炼，先是以龟息之法封印自身的气血流通，再彻底封印自身的神魂识念。修行这种功法的人是为了疗伤，在这样一个修行疗伤的过程中，他无法感知到外界，外界之人也无法感知到他的生机迹象，他就如一个死人。”
“师尊，您是说祖灵在疗伤？”九相疑惑道，“但是她刚出生，谁会伤她？”
“我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十尧说道，“她的身体中，有天地元气在流动，虽然孱弱，却并不是不能察觉。这种天地元气的流动规律，与那卷典籍中描述的封闭神魂识念气血的疗伤功法极为相似。”
“师尊，您是说祖灵是生道之人？”九相不解道，“祖灵刚出生，怎么可能是生道之人？再者，生道早在数千年前就灭了。”
十尧说道，“这依然只是一个比喻。她身体中有天地元气在流动这是事实，至于她是否在疗伤，是否已经夭折，我并不知道，这都只是我的推测。”
九相问，“我要怎么办？”
“你是她的父亲，怎么办你自己去想。”十尧说道，“你可以将她当做是死婴埋掉，也可以将她放入长岁阁的某座大殿，只要她体内的天地元气还在流动，她这具弱小的肉身就不会腐烂，你可以留着她，看她到底是不是在疗伤。”
九相问，“如果她并没有夭折，真是在疗伤呢？”
十尧猜测道，“如果是这样，她这具身体就会有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可能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十年，甚至百年，你的双眼都不能察觉到。”
九相点了点头问，“她身上的光呢，该怎么办？不可能让她一直如此亮着。”
十尧沉思了片刻，而后摇头说道，“柴薪之火，照出光明，燃烧的却是柴薪本身。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十尧对祖灵的所有描述，这一段对话发生时，八念也刚降生，这是之后九相转述给他听的。
这一段对话之后，十尧便不再过问祖灵的事。九相让长生宗的炼丹阁炼制出最浓黑的蜡，让那些如同地底深渊一样暗黑的蜡一层一层包裹在祖灵的身上，试图掩盖祖灵身体散发出的光明。
然而，此举并不能掩藏祖灵身体散发的光明，光明穿透幽暗的黑蜡依旧照耀而出，最后炼丹阁又炼制出一方黑水晶，将祖灵封入其中，光明才没有穿透而出。但是幽暗的黑蜡被照的透明，黑水晶也被照的透明，一眼之下就能清晰的看到被封印在其中的祖灵。
“柴薪之火，照出光明，燃烧的却是柴薪本身。”
八念回味着十尧这句话，这句话并不难理解。薪火燃烧，才能照出光明，柴薪燃烧殆尽时，光明自然也就灭了。
如果以柴薪比喻成祖灵的身体，八念就不能理解了。幽暗的黑蜡和幽暗的黑水晶虽然掩盖了祖灵身体散发的光明，但这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最多只能不让外界得知长生宗有这样一个下行之窍完美，却近似夭折的女婴，并不是真正的让祖灵身体散发的光明熄灭。
如果按照十尧那种柴薪之火的说法，祖灵的身体照出光明，她的身体应该燃烧才是。
但自祖灵降生，她的身体就无时不在散发光明。自八念记事，九相就让他观察记录祖灵身体的变化，如今一百八十年过去，祖灵身体上的光明一直明亮不灭，而祖灵的身体不但没有因为燃烧而有所损耗，反而长大了不少。
当然这个不少是相对的，祖灵降生时身体不过两个巴掌大，如今她的身体已是三岁孩童的模样。对比降生时的模样，确实长大了不少。
一百八十年，三个甲子，一甲子的岁月对于祖灵而言不过是一年的光阴，这是何其的缓慢。
在这些年岁中，九相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苏醒祖灵的办法，他通读了长岁阁中数万卷的典籍，并不顾浮云之约，派遣门人云游天下，收集类似的传闻书籍，试图找到复苏祖灵的线索。
灵魂转嫁之术，祈天之术，种灵之术，重塑之术……这些不管是妖道，还是巫道，亦或是中州道门的修复神魂、重造神魂的方法，九相都在祖灵身上尝试了一遍，却无甚结果。
也许十尧对祖灵的描述猜测都是错的，祖灵自降生就近似夭折，并不是她为了疗伤，才封印了自身的神魂识念气血，而是出于别的未知原因。
七十年前，九相派出去的一个云游天下的弟子从北州归来，为九相带回一则传闻，那则传闻让九相对祖灵的身体有了重新的认知。
那名弟子叫五常，他告诉了九相他打探的一件事，关乎妖皇堃舆。
当时，五常对九相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妖皇没有死，历代妖皇都没有死。”
九相听言大为疑惑，历代妖皇怎么可能都没有死？难道都得道飞升，成为了天朝神国中的神袛？这明显不可能。
上天或神袛从来就没有垂青过精怪妖物，不然它们也不会苦苦生存于极北苦寒之地。再者，修行悟道，精怪妖物若想得道长生，必定会比人类历经更多的痛苦劫难。纵观北蚩国历史，虽然中州对于北蚩国的历史描述的并不详尽，但从一些模糊的历史和传闻中可以推断，北蚩国自立国以来，并无妖皇得道飞升，入天朝神国，不死不灭。
若历代妖皇都没死，又不曾得道飞升，怎么会有下一代妖皇的继位？
禅让？退位让贤？这种趋于大同的立君制在人道中都不曾实现，更别说是比之人道更加荒蛮的妖道了。
接下来五常的话，让九相更为惊讶，但在惊讶之余，他也相信了五常探回来的消息。
历代妖皇都没有死，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妖皇没有死。五常解释道，这个妖皇指的是北蚩国的第一任妖皇。
北蚩国在北州存在了多久，史册记载中写到有一万年，具体有多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北蚩国的第一任妖皇没有死，会是一个怎样的老怪物？怕是一个等同于无相山二老一样的存在。
在九相的不解中，五常继续解释道，北蚩国的第一任妖皇没有死，北蚩国的历代妖皇都没有死，是因为北蚩国的第一任妖皇，和历代妖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或许该说是同一只妖。
